皇帝的遗言虽然明明白白, 在场的所有后妃和臣子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赵九福还是觉得一把利剑悬在了自己的头顶。
当年先帝让他们三人辅助皇帝,不但花费了多年的时间来铺垫,还把自己其他的儿子都收拾的干净利落,正因为如此,那一次的皇帝变更才会顺顺当当。
但现在却不同, 皇帝留下的遗言确实是明确,九皇子是中宫唯一的嫡子也是名正言顺,但皇帝后妃的组成却比先帝那时候复杂许多。
先帝的后妃基本上都出生平凡, 毕竟他当大皇子的时候处境可不算特别好, 等到了皇帝这边, 先帝大约是考虑到拉拢群臣的意思, 为他挑选的几个妃子出身都十分不错。
李皇后的出身不凡,但同样的, 其余的妃嫔出生也十分不凡,尤其是其中的淑妃和德妃,这两位不但出身在大家族之中, 还生育了皇帝,虽说不是长子,但如今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 可比年仅五岁的九皇子大多了。
但这个担子已经压了下来, 赵九福想接得接, 不想接也得接, 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此时此刻他甚至想不到很多年后九皇子长大成人会不会忌惮他,只看到眼前的危机。
皇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太后顿时哭嚎起来,尖声叫道:“都是茹妃母子害死皇帝,哀家要让她殉葬!皇帝和大皇子都死了,她还活着做什么?”
李皇后微微皱眉,虽然知道此时跟太后起争执十分不妥当,但还是低声劝道:“母后,大周历朝没有殉葬一说,此事是不是有些不妥?”
太后却狠狠瞪着她,骂道:“九皇子要登基,你是不是就不听哀家的话了,哼,她害死皇帝和大皇子,就算是按照律法来算也是死路一条。”
赵九福却无心关注茹妃的死活,在大皇子死后她其实已经不值得注意了,他的眼光从淑妃和德妃身上扫过,果然看见她们的忍耐和不甘。
皇帝的身后事自然不需要赵九福来操心,但他操心的事情却更多,此事魏昌平是脱不开关系的,即使最后查出来确实是大皇子误入鹿群导致后面一连串的事情,他也是难辞其咎。
但是如今赵九福却不敢直接处置魏昌平,他是禁军统领,若是直接将他治罪的话,等于他们在宫中的控制力下了一筹不止,这一点是最可怕的。
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后显然也都知道这一点,皇帝在皇庄出事的事情,最后以斩杀了一部分随性的侍卫作为结束,魏昌平虽然也被责罚,却并未被剥职位。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在皇帝去世的第一天,赵九福敲响了兵部尚书的大门,没有人知道他们密谈了什么,但很快的,兵部尚书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皇后这一边。
一连几日,赵九福不断的走访群臣,这些年他主力在推广律法改革和小学承办上,这般频率的与大臣们私下交流实在是少见,却不得不去做。
每日除了哭灵还得诸多走访,以至于赵九福每次回到家中都是深夜,如今赵家三个儿子都不在京城,倒是让他心中稍安一些。
这一日,在出门之前赵九福拉住严玉华嘱咐:“我出门后,你便出门去禄国公府那边帮忙照看几个孩子,记住,多住几日不必急着回来。”
如今的禄国公正是当年的世子爷李世莘,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早已经过世,严玉婷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年缠绵病榻,在三年前已经病逝了。
李世莘也是个奇葩,虽然年纪不算很大,却并没有续弦的打算,也一直没有册立世子,但他的儿子女儿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赵九福忽然让严玉华过去,为的当然不是照顾孩子。
严玉华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拽住了赵九福的手:“是不是会有危险?”
赵九福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今日是陛下出殡之后第一个大朝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禄国公那边我与他说好了,你只管多住几日便是。”
严玉华心中却还是担心的不得了,若不是有危险的话,赵九福如何会这般安排,禄国公府是比赵家安全,毕竟赵家下人都不多,但禄国公却是一直圈养了不少家丁的。
但是一直到送赵九福出门,严玉华也并未多说什么,在赵九福出门之后,她果然迅速的收拾了东西赶到禄国公府,而这一日,禄国公竟然告病在家,丝毫没有出门的打算。
赵九福这段时间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着的,在皇帝驾崩的时候,在给皇帝守灵的时候,一直到皇帝出殡,他以为会发生动乱的时候都没有发生,这反倒是让他心中更加的担忧,这份平静太不寻常了!
一直以来的晨练也不得不暂停,赵九福的脸上难得看见了几分苍色,进宫之后他倒是遇到了萧甯,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低声问了一句:“今日必定有人提登基的事情,怕是吵一场了,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赵九福却叹了口气,淡淡说道:“只是吵一场的话倒是好了。”
萧甯微微皱眉看向这位曾经的下属,现在的同僚,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束手往前走不说话了,只是脚步也带着几分沉重。
若然如萧甯所言,上朝之后便有人提出登基的流程,才五岁的九皇子被人抱着坐在了龙椅之下,小脸一直紧绷着,看着倒是有几分气势。
原本只是议论登基的事宜,但很快的,话题便不受控制了,竟然有人跳出来喊道:“都说国不能奉幼主,九皇子如 今才五岁,能当得了什么事情,还不如另选新君!”
赵九福心中暗道一声来了,有了第一人,很快便有了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不错,二皇子如今已经年满十五,现在就能娶妻生子,文韬武略十分出众,他才是合适的人选,陛下临死之前已经神志不清,想必也是随口一说。”
“德妃娘娘出身高贵,当年陛下曾说过三皇子类似先帝,那时候便有册封三皇子为太子的意思,只是还未来得及……三皇子才是最佳人选!”
“放你的狗屁,大皇子已死,二皇子就是活着的长子,绝没有抛开长子不立的道理!”
赵九福只是巍然不动,在场的人其实都明白,现在的口头白话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图穷匕见的时刻还未到来。
很快,这场争议就蔓延到了赵九福的身上,有人跳出来问道:“赵大人,你是先帝亲立的辅政之臣,陛下临死之前又对你托孤,现在你是何想法?”
赵九福朝着问这话的人看去,冷冷说了一句:“我有何想法?陛下尸骨未寒,临死之前留下的话难道你们都忘了不成,还是说你们只看得见权势,已经听不见陛下的遗言了?”
“若是你们宁愿做一个聋子,当一个瞎子,本官想什么还重要吗?”
那人冷笑了一声,曾经对赵九福的仰慕变成了狠厉:“赵大人,陛下临死之前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了吗,还是说立一个五岁小儿当皇帝,是你自己有所私心?也是,你是太傅,是兴国公,趁着九皇子还小,可不得把大周给窃了!”
“陆大人,这话恐怕有所不妥吧!”萧甯忍不住喝道,“赵大人一心为国这些年我们是有目共睹的,陛下临死之前托孤于他,那就是对赵大人的信任,倒是你们枉顾陛下遗言是想要做什么,莫不是还想要造反不成!”
话音落下,忽然有人带着许多侍卫闯进了宫殿大门,为首的竟然是淑妃的亲爹,二皇子的外公荣国公,荣国公当年也是戎马出生,这一刻他穿着盔甲,虎目圆睁,手中竟然提着一个人的脑袋,仔细一看,那竟是一个孩儿,看着似乎有几分皇家人的模样。
荣国公将手中头颅扔到地上,冷冷喝道:“三皇子与德妃勾结外臣,与禁军统领魏昌平里应外合想要颠覆大周,如今已经伏诛!”
“国不可一日无君,幼主确实不妥,二皇子年长当立,赵大人意下如何?”说着这话,荣国公已经将自己的佩刀抽了出来,这时候群臣才确信死去的人是三皇子,而二皇子与淑妃正跟在荣国公身后,想来也是早有准备。
说魏昌平和德妃勾结造反,这话赵九福是绝对不信的,要知道魏昌平可是先帝留下来的人,一直以来忠心耿耿,而且他与皇帝的关系也极为亲密,是早年皇帝的武术师傅。
再有一个,之前因为皇帝的意外,魏昌平心中愧疚难当,虽说最后避免了惩罚,但却在灵堂前长跪不起,他原本身体不错,但毕竟年事已高,前些时间赵九福去看他的时候,便知道他病得不轻,宫中的事务都是交给亲信在做。
“赵大人,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荣国公继续说道。
后头的淑妃微微一笑,开口说了一句:“若是赵大人愿意教导皇儿,本宫也将不胜感激,这大周毕竟是李家的江山,只要坐上位置的人姓李,赵大人又何必冥顽不灵?”
“太傅!”原本坐在龙椅之下的九皇子忽然喊道,他显然也被突发的事情吓得够呛,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却难得并未哭闹,从这一点看得出来皇后对他的教导应该是极为严厉的。
赵九福自然不会因为他们的几句话就有动摇,冷冷说道:“谁是乱臣贼子,在场的大人们自有公道,荣国公,淑妃,二皇子,你们真的要犯上作乱吗?”
“谁是上,谁又是乱,这皇位本来就该是本皇子的!”二皇子怒吼道。
荣国公其实是不想杀赵九福的,一来是他治理朝廷十分有一手,这些年来积攒了不少的人脉,杀了他的话朝中文武百官必定会反弹,再有一个,赵九福在民间的名声十分好,杀了之后二皇子的名声就不好听,但事已至此,赵九福誓不归顺的话,他也只能先动手了。
“动手!”荣国公喝道。身后的侍卫面面相觑,但还是鼓起勇气朝着文武百官抓去。
这会儿不少人已经站到了二皇子这一脉,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在朝中的地位不算太高,也是,朝中百官也不是傻子,在皇帝还年轻,皇子们还未长大的时候就站队。
一些武将顿时与他们搏斗起来,文臣们却只能闪躲,他们显然连自保都显得艰难,尤其是萧甯这般年纪大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只得一步步的往后躲。
九皇子也惊叫起来,他却不往龙椅后头躲,反倒是三俩步跑下来抱住赵九福的大腿,赵九福心中有些意外,一把将他拉起来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孩子倒是有些像是先帝。
将九皇子塞进萧甯的手中,又把两人推到身后,赵九福夺过刺过来的长刀,反手朝着门□□去,而威风凛凛的荣国公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文臣的手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忘了这一日,不是因为这一日大殿之中血流成河,也不是魏昌平救驾来迟浴血奋战,而是他们一直觉得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赵明鹿赵大人,反手夺过刀剑挥舞起来,竟然凭着一己之力,将荣国公带来的人诛杀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