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桓絮絮叨叨,意外发现舜钰不在身侧,急回头,见她竟立在一处宅院门前,怔怔地不动。
辄回去随她目光望,嘿嘿笑了:“不就是一架屏风麽?小桃子少见多怪。”
转念想她乃寒门小吏出身,眼界浅倒也怪不得,戏谑又说:“沈府里有好几架,三扇、五扇、九扇或十二扇,你若是欢喜,开口问沈二爷讨就是。”
却见舜钰似没听他说话,只径自朝那院里去,他摸摸鼻子,挥手让衙差一行跟上。
待得走至屏风跟前,沈桓不由大惊:“镂金八宝大屏,此架竟是被赵庄主得了?”
“你这话是何意?”舜钰肩膀暗抖,眼波潋滟的移看他。
沈桓凑她耳边低道:“六年前刑部尚书周忱,曾私邀官员至他府里赴筵,我随沈二爷一道前往。席间周忱拿出数个市面罕见的物件,供众人赏玩,这镂金八宝大屏就是其中一件。“
”那沈大人得了甚么?“舜钰面无表情的问。
沈桓摇头:”沈二爷因有公务在身,露个脸儿后就匆匆离去,不曾得甚么。“
舜钰不由冷笑,心沉入茫茫谷底,想起大哥的《寿阳曲》,再观这大屏,赵守善果然与田家案有牵扯,而沈二爷呢,若不是一丘之貉,怎会被邀去赴筵.......枉她还一直替他推托。
“周忱邀的还有哪些官员?”她抿紧唇追问,恰此当儿,正房帘子一掀,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妇人从里头出来,或许不曾想会有衙差在,彼此都吃了一惊,稍顿才急忙上前来见礼,此妇人正是赵守善的妻蒋夫人。
但听蒋夫人问:“不知各位官员来此是因何事?”
舜钰平静道:“吾等奉沈大人及杨大人之命,前去赵姑娘生前住的宅院搜检,旨在彻查昨晚骁匪入庄一案,巧着路过此院,瞧到这镂金八宝大屏很是精美,所以过来一饱眼福,却不知为何,竟将此贵重物,曝于光天化日之下。”
蒋夫人红着眼眶,勉力回话:“不过是祖传下来的老物件,并不见得珍贵,恰前些时因逢着屋瓦漏雨,淋了个半湿,今日阳好,特抬出来晾晒。”
舜钰莞尔道:“蒋夫人大抵欺我年幼无知罢,不妨说于你听,民间流传的八宝大屏,谓为俗八宝,多绘绣的是石磐,如意、银锭,海螺、宝珠,珊瑚,犀角,琥珀,取幸福吉祥、富贵如愿之意,而此架却截然迥异。”
她抬手指着大屏,接着说:“此大屏八扇组合,紫檀木质,下承八安形底座,上装八联透雕莲瓣及夔纹,屏心是镶卷草纹白檀木心,用点翠及描金技法,每扇分别绘:轮、伞、长、螺、花、罐、鱼、盖此八宝。取出五浊世,无所污染,张弛自如,护佑众生之意,这物件世间仅有三架,其中两架在宫中,赵庄主及夫人好福气呀,竟得了另一架。”
蒋夫人神情惊疑不定,陪笑问:“我一后院无知妇人,哪来的胆敢唐突官爷,确实不懂这镂金八宝大屏的珍贵,倒是官爷说之甚详细,不知从何处知的?”
舜钰依旧打量着大屏,嘴里漫不经意道:”这个不难,京城喜收古玩字画者,人手一册田启辉编撰的赏真辨伪籍册,那册子里皆是他府中收藏之物,巧着此物件里头竟也有哩........。“
她含笑不语,目光犀利的把蒋夫人的慌乱,尽收眼底。
试探已成便不再多停留,漠然告辞,即头也不回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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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知府衙门,众人堂前坐,边吃茶边开始议案。
舜钰将赵青青房中所见详尽而述,只把那枚梅花针隐去不提。
堂内静默一片,无人吭声,沈泽棠揉着眉心的疲倦,凝神冥思。
杨清满面烦恼站起,背着手走来走去,长吁短叹,他才刚调任镇江知府,就遇如此棘手的案件,叹只叹自已官运多舛。
杨清听得沈泽棠开口:“你还是坐下罢,平日里就这般断案?晃来晃去只让人头痛。”
虽是揄揶他,心里却瞬间一松,复至原位坐定,即急冲冲地:“沈大人可是有了思绪?”
沈泽棠慢慢说:“关于霍小玉盗银案,把三百两银还给罗永贵,此案就此完结。“
杨清吃一惊问:”盗银案犯是谁都不知晓,如何就结案?“
沈泽棠简短道:”盗银那晚儿,谁都有机会入舱房偷窃,是桩无解的公案,幸三百两银追回,物归还主就好,不必为此案耗费太多精力。“
这是有人故意设的开场局,为的是混淆视听,干扰心神,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索性摒弃不理。
其中的源由不便多讲给杨清听,他权衡利弊干系后,一定会照着做的。
沈泽棠接着说:”今日赵守善提起,赵青青两月前染疾,上月二十八日午时逝,本月十日落葬,霍小玉上月二十八日午时,在船上闹出被借尸还魂一事,说辞倒正相契合。昨下船后,我带着凤九及侍卫逛足整一日镇江城,为得就是让人觉得,这般疲累玩乐后,再无余力能做旁的事。“
”沈大人此话何解?“杨清听得懵懂,舜钰却明白了,这个老狐狸.........。
沈泽棠温和道:“昨晚闯入‘乐善庄’的骁匪不是别人,正是我与侍卫。”
杨清惊的下巴掉下来:“沈大人若是想查案,知会下官一声,必定全力配合,又何须劳烦你冒此大险,若有个不测,我该如何办才好。”
沈泽棠笑而不回,只说:”幸得冒了险,才发觉赵青青尸身躺于床榻之上,看其面貌神情,不过死去才三四日而已。“
杨清顿时醍醐灌顶,眉宇舒展道:”如果赵青青这两日才死去,那借尸还魂的时辰就难对上,便足可说明霍小玉在扯谎。“话落又有些迟疑:“可今日冯生去查,并未在赵青青闺房中看到尸身,大人之言无凭无据,这可又该如何是好?”
沈泽棠端起盏吃茶,再抬头看他:“大人今晚可有空余?”
杨清不知他怎会问这个,颌首道有的是空余。
沈泽棠微笑道:“那晚间我们一起去金山中泠泉边。”
“去作甚?”杨清身子倏的一僵,只觉有不祥之念自脑中闪过,果然.......。
“........去挖赵青青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