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灵阙宫里被关了整整十二日,整整十二个日日夜夜,除了专门负责来送饭的小宫女以外,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我在无尽的绝望与恐惧中,望不到头。可是,我却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就像阿玛生前教导过我的那样,作为摄政王的女儿,一定要学会坚强,坚强地去面对人生中的种种磨难,绝不低头。
所以,不管福临给我设下怎样的局,设下怎样的陷阱,我都要无所畏惧地去面对,坚强二字于我而言,像是人生信条一般,刻进我的骨子里去。
这几日天气已然越来越凉,快要步入初冬了,晚上常常因为没有棉被而被冻醒,正当我忍无可忍想找守门的侍卫去通传一声的时候,却没想有想到在门口看到了拿着棉被正在和侍卫们交涉的承轩舅舅。
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我难以描述,我只知道,在被困十多日之后,我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这种无法言语的欣然之感,混杂着的,是更多的心酸与苦楚。
"承轩舅舅——"我带着哭腔喊道,几乎是一瞬间,情绪像是远野山洪倾泄,而双腿则如灌了铅一般迈不开步子,我伫立在原地,痴痴地看着承轩舅舅,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根本顾不及去擦拭。
"承轩舅舅...终于有人来看东莪了,终于来看东莪了..."说道最后,我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个劲喃喃自语,泪水灌进了我的嘴巴里,苦不堪言。
承轩舅舅再也顾不得侍卫们的阻拦,朝着灵阙宫的大门冲了进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背安慰说道:"东莪不哭,东莪受委屈了。"
他的安慰,像是加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仅有的一点坚强,我"哇"地一声痛哭起来,边哭边嘶喊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真是一种绝望的宣泄,歇斯底里,只想把委屈都丢出来。
而承轩舅舅只是安静有力地抱着我,帮我把泪水拭去,"东莪,不要怕,我们都还在,我、皇太后、你的多尼哥哥,我们都还在,我们都会帮你。"
我黯然地低下头,声音因为嘶哑,而微弱地似乎只有我自己能听清楚,"怎么帮?他是皇帝,他的命令,谁敢违抗?他要我死,怕我也只能顺从,现如今,他只不过要我嫁给成郡王,我又岂能不从?"
承轩舅舅听我言罢,却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我也听你多尼哥哥说了,现眼下,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东莪,听舅舅一句劝,改一改你的脾气,学会你口中所说的顺从,而不是只是说说,明白吗?"
我摇摇头,道:"我不明白,承轩舅舅,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承轩舅舅沉默了片刻,犹豫不决地说道:"东莪,你阿玛死了,你应该明白,这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在一个利益集团里,而这个集团的领导者,就是你的阿玛,他在时,我们所有的利益来源,都是因为有他的庇佑,我们得到其他人的阿谀奉承,也是因为有他的关系网,如今他薨逝,对我们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这样说,你明白吗?东莪,眼下你虽贵为固伦公主,但你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没有利益可获取了..."
"承轩舅舅,你是想告诉我,我在别人眼里已经没有丝毫价值了,所以我的脾气没有人会为我负责,我的尊严在别人眼里也不值一钱,是这样吗?承轩舅舅,你告诉我,是这样吗?"
承轩舅舅沉默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皇帝下旨软禁了多尼、多尔博与你,我这次能够来看你,是皇太后的意思,皇太后身体抱恙,便托了我给你送些棉被过来,我这才可以来看你一回。东莪,有些道理,我不说,你也应该懂。眼下,你能依靠的,只有皇太后了。"
"皇太后病了?她怎么样了?"
"这事儿太后娘娘本打算瞒着你的,但我实在觉得需要告知于你,太后娘娘因为皇上给你定下的婚事绝了食,却没想到皇帝根本不理,太后娘娘因为几日未进食便病倒了,但这几日太医调理过了,已无大碍,东莪你无需太过担心。"
听到承轩舅舅这么讲,想到皇太后往日对我的百般好,我又忍不住掉眼泪,"皇太后已经为了我付出很多了,我不想她再因为我与福临母子反目。承轩舅舅,你今天所说的,东莪都能懂,但是东莪无法接受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云端重重地摔到地面,再被人踩在脚底下,阿玛以前就和我说过,要我做人上之人,要懂得野心...可是如今呢?我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选择了。"
"东莪,你一直都是聪明人,记住,此刻的妥协并不是认命,之后的路那么长,要怎么走,还是依照你自己的心来。"
承轩舅舅的这句话,在我之后晦暗的人生里,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所有前进的方向。
是的,此刻的妥协,并不等于认命。
承轩舅舅只和我说了会话之后,便被侍卫们催着要离开,临走的时候,他依旧不放心我,回头看了我好几眼,他的眼睛可真像是年轻时的额娘,带着潋滟的水色,眼里总是有着对我散不去的担心。
我又想起额娘总念的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的古诗,年幼的时候不曾懂,可是如今,却是刻骨铭心的领悟。
而最是无情的,是那个我追逐的少年。
承轩舅舅走后,我一个人回到没有上灯的灵阙宫里头,漆黑的夜里,我把刚送来的棉被裹在身上,才驱逐掉了这蚀骨的寒冷。
我只觉得身心疲惫,似乎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梦靥,可是如今,却像是入了梦境,怎都出不来了。
然而,当我以为每次都是梦靥即将结束的时候,其实,这一切,真的才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