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炎魔君忽然开口, 云棠心中一凛。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苏非烟受到的刑罚会有多么惨烈,而是按照燕霁的推断,魔域之主如果有想要护住的人, 那么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 魔域之主要护的人最有可能是苏非烟。
忘炎魔君忽然插话,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忘炎魔君迷恋死亡气息,精通刑罚,加上魔域之人无拘无束惯了,他有可能是单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第二种, 则是忘炎魔君想要浑水摸鱼……
平心而论,云棠不希望忘炎魔君和魔域之主扯上关系,普天之下有能力复活别人的,只有鬼道巅峰的他。
云棠暗中警惕, 下意识朝燕霁靠得更近些:燕霁身上带着清冷迷离的莲花香, 和他酷爱杀人的铁血手段不同, 正好能让人安心。
燕霁无声看了云棠一眼,一颗心从极端理智到慢慢发紧,像被什么迷情香氛一泡, 催得心发软。简而言之,便是她总在做正事时做这些侵蚀人理智的事。
燕霁的目光凝在云棠身上一瞬, 又很快管制好自己摇荡的心, 他把目光重新放在帐内:
鹤阳子见忘炎魔君肯献计, 不得不说心内松了一口气:苏非烟定然是要太虚剑府来处理的,苏非烟犯下大错,将她轻飘飘地推出去让别的宗门处置, 简单倒是简单,但是太虚剑府的外交主动权可就完全丧失。
以后若再有太虚剑府弟子犯下事,别人都因为此事开了先例,要太虚剑府交出弟子,那太虚剑府就完全立于被动之地,所以嘛,赔偿要给,但必须是和太虚剑府商量着赔。苏非烟也必死,但不管刑罚多么严峻,这刑罚也必须是由太虚剑府拍板决定,对于云河看管不力的惩罚也同样。
现在忘炎魔君献计,不管毒辣与否,太虚剑府也好就坡下驴——非是鹤阳子不认这苏非烟犯下的恶事,他同样觉得苏非烟万死难辞,只是事关宗门,哪里有那么简单?
忘炎魔君看向惊恐趴在地上的苏非烟,他耳朵边上都是这一次青山关战场战死冤魂的哭嚎,鬼哭声震天,真是让他心恸。
比起人族修士的苦痛,忘炎魔君唯一能感同身受的可是鬼道中人的苦楚。
苏非烟从他眼中看到深深的恶意,忍不住向后退缩两步,忘炎魔君道:“这一次死去的修士有些多,那些好孩子们,现在如不甘的清风拥挤在帐篷外。”他闭眼,像是侧耳聆听,感受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方道:“他们死的很不甘,而且,体内的灵力被废灵土烧灼怠尽,五脏六腑因为连着经脉,也被侵蚀干净,他们说,他们很饿。”
苏非烟听得周身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忘炎魔君那股忘我的样子,就像是帐篷外真的挤满了恶鬼,呼啸的风声都成了恶鬼的哀嚎。
如今的世道鬼道不丰,原本,鬼道同修真界正道泾渭分明,但现在外面要是真同忘炎魔君说的那般有怨鬼在哭嚎,那么……那些怨鬼不是别人,是他们的手足兄弟、师兄师姐,是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是他们没有成功保护的人。
忘炎魔君环伺周围所有人的脸色,轻轻道:“她已犯下如此滔天恶罪,杀了她,倒嫌脏手,不如以她的躯体灵魂,饲给外面的孩子们……”
凤凰游听忘炎那话就跟邪.教一样,他不免助力忘炎,再灌众人一剂强心汤药:“这么多人横死在这里,要是不让他们发泄心中怨气,此处青山关战场,也许日后不比我们鬼哭黄沙岭来得平静。”
凤凰游这样的魅修,最会游说人,他这样一句话,便让所有人的神色坚定起来。
这样的手段,的确不为正道所容,但外面的鬼都是正道之人的手足亲兄,这就不一样了。何况,他们可以平息怨气为由师出有名。
鹤阳子见众人满意,他也毫不心疼苏非烟,道:“如此可行。”说完又问向别宗债主,“诸位觉得如何?”
“好!让她白死了,不过脏了我的剑!”
“就该如此!”
眼下离白日那场厮杀还不远,正是群情激奋之时。
苏非烟已然吓得哆嗦起来,把她丢出去,给那些恶鬼?不,这比杀了她还可怕。
苏非烟惊恐无比,她现在已然抛却一切尊严,只想求救,道:“宗主,爹,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有错,但我不是故意要害人……”
她的出发点不过是想上战场。
云河听见苏非烟的求救,面无表情,他已知此事不可回转,不肯再理会苏非烟,云苏氏只知道哭。
那沉方真君道:“畜生!你不是故意的,便害得我们几乎全军覆没,你若是有意,我们这么些人,岂不都要死在你的手里?”
“不……”苏非烟刚说完一个字,便被鹤阳子以术法堵了嘴。
免得听着心烦。
苏非烟还想说话,在地上不断挣扎,那沉方真君道:“你明明没有调令,却混入队伍中,为的是什么?金焱长老在战场之上,你一定要拦住他是为什么?这些种种,你告诉我们你不是有意……若非此次我们大获全胜,我们必定撬开你的嘴,问你受何人指使。”
没受人指使呀!
苏非烟想说自己只想表现自己,只想让金焱长老不要告自己的状,可惜,她都说不出口了。
她看着众人冷酷厌恶的神色,从没有这么一刻觉得这么无助,受人厌弃过。
苏非烟回想曾经的一切,她有多久没有趴在地上仰视别人了,自从被带回太虚剑府,她貌美,和善,天赋也高,在宗门内也是天之骄女,哪怕是宗门内原出的一些女修都比不过她。
她很久没有再碰到过这样危及性命的时刻了,这样的时刻和云棠杀她不一样,云棠杀她是泄愤,爹能救她,可是现在她要是死了,没人救得了。
会连灵魂都被撕碎!
苏非烟想着有没有人能救自己,师尊……师尊不在,宫无涯,他好像自废修为,现在估计人事不省,爹娘也没有用……
鹤阳子这时候道:“忘炎魔君,何时献祭最佳?”
“自然是半夜……”
燕霁忽然传音给鹤阳子:“现在献祭,不要拖沓。”
鹤阳子猝不及防听到燕霁的声音,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镇定许多,哪怕不知燕霁的意思,也道:“未免夜长梦多,不知现在可好?”
凤凰游和忘炎对视一眼,他们魔杀人,当然没有不好的。
忘炎道:“可。”
说可就可,地上的苏非烟当即被推到帐篷外,点起极高的火堆绑在上面,木堆所用为槐木,并未点火,忘炎魔君亲自写了一封白幡。
燕霁确认此幡没问题:“招鬼幡。”
云棠也聚精会神地盯着待会可能发生的变故,原本她的确打算用苏非烟的神魂来加大蓝成师兄复活的概率,但现在从种种表现来看,苏非烟若是魔域之主要护着的人,留着她多一会儿都是夜长梦多。
活人绝不被尿憋死,现在如果云棠还死心眼地要拿苏非烟复活蓝成师兄,若在途中魔域之主再来捣一次乱,那蓝成师兄直接彻底没了。
苏非烟被绑在高高的槐木上。
忘炎魔君口念鬼咒,发动招鬼幡,一瞬间,原本漆黑的天色更是浓云弥补,阴风惨惨。
死在青山关战场的这些人,因为怨念深重,半只脚踏入鬼道门槛,但也仅仅是半只。他们没有力量,大多无法显形,哪怕是一些真君,都只能感受到招鬼幡一动,则四周清风徐徐。
修为高的,比如说鹤阳子,能看到模糊的人形。
然而苏非烟看到的可就不同,她被绑在槐木上,头顶是招鬼幡,只见到四面八方不断飞来、跑来形状各异的恶鬼,天空中飞来的恶鬼像是蝗虫一样,他们下半身都没了,有的只剩一条腿,身着修真界正道的服饰,朝苏非烟抓来。槐木堆上,一个皆一个的恶鬼攀着木堆爬上来,他们血肉模糊的手抓在苏非烟的脚腕,冰凉的冷意侵入苏非烟的骨髓。
苏非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真正的恶鬼,何况还是那么多,想朝她索命的恶鬼。
眼睛都没了的恶鬼伸着血淋淋的爪子,“蹭”一下戳进苏非烟的腿骨之中、手腕上、脸上。
他们如何不恨呀?他们本来都是前途无量的修士,为了修真界,他们奔赴战场,做好了死在魔人手里的准备,没想到死在这么个畜生的手中。
只有食其肉、寝其皮才能化解他们的怨恨。
底下的真君们只能看到苏非烟的身上慢慢浸出鲜血,衣衫慢慢染上血意,就像是凭空多了伤口。只有魔域的魔君……同死亡打交道很多的忘炎、裂空、凤凰游等才能见到,苏非烟现在承受着万鬼啃咬。
云棠也能看到,她的十狱剑意非常特殊,相当于执掌剑中地狱。
燕霁本还生了无谓的担心,担心云棠会害怕,却只见自始至终,云棠的眼中都是谨慎——对有可能出现的魔域之主的谨慎提防。
恶鬼咬破苏非烟身上鹤阳子下的禁制,苏非烟可以说话了。
她起初还不知道,只是疯狂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她此刻承受着无与伦比的精神压力,恶鬼的恐怖模样,在她身上啃咬她的皮肉筋骨,扯着她的灵魂。
那些恶鬼还觉得不够,他们被废灵土侵蚀时,一瞬间,几乎全身都烂了呀。
苏非烟受不住这样恐怖的刑罚,她这时才知道鹤阳子提出的千刀万剐有多么仁慈,她宁愿被千刀万剐,也不愿意这样被恶鬼一口口吃掉。
凤凰游那双精致的眼里盛满看好戏的神情,忘炎更是近乎迷醉。他喜欢看濒临死亡,生死几乎合二为一的场景。
苏非烟真的受不了了,她身上还穿着衣服,但是底下……她感觉她浑身没有多少肉了。
她只想活下去,苏非烟神志不清,用所有力气,在高高的木堆上求救:“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啊,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没人理她,因为别人的命不小心丢得太惨烈。
“救命……爹……娘……救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比了……啊!”苏非烟连声音都疼得凄厉,如老妇般嘶哑,她只想有人救自己一命,她现在想想,在太虚剑府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哪怕云棠回来了,她也仍然能养尊处优,那种好日子她为什么不过……要落得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只要来个人救她,谁都好。
“别再撕我了,我错了,我给你们……给你们烧香,别咬我……”
苏非烟道:“我再也……不争了,我把东西都还你……救我……救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嘴里的血越来越多,云苏氏在底下吓得脚软,被苏非烟的惨状吓到晕过去几次,被凤凰游施法生生弄醒。
凤凰游温和道:“这位夫人,正道很久没这么热闹的景象了吧,你晕过去会错过许多。”
他声音越温和,就衬得苏非烟的叫声越凄厉,云苏氏吓得嘴唇青白,几乎要吐出来。可惜,她不敢得罪眼前这个过于好看的魔君,他和她女儿走得近,他们的气息好像是一样的危险。
云棠对凤凰游的行为不诧异。
魔域风俗如此,魔域的魔,大多是被从修真界抓走,被抓走后即相当于被抛弃,魔域之魔可以互相倾轧,彼此杀害,但他们不能忍受别人的看轻。
他们本来就只有魔域这一点东西了,还要被看轻,真是令人失望。
苏非烟还有一口气在,她受不了了,喊道:“娘……娘……帮我……帮我抵一半罪,我……我受不了……”
云苏氏本来就被吓得不行,听见苏非烟让她抵罪,更是三魂七魄飞了一半。
非烟怎么能说出让她去抵罪?这是让她去死啊。
云苏氏全身发抖,她这时再心疼苏非烟,也疼不过自己的命,妙缪真君见云苏氏这样,道:“这就吓到了,我们这些天杀敌,都是这样过来的,你那个被你瞧不上的女儿,也是这样过来的。”
云苏氏陡然听到云棠的名字,她在恐惧别人真拿她去抵罪之时,也不由一个激灵。
这要是绑在木堆上的是云棠,她会让自己去给她抵一半的罪吗?
不会的,云苏氏下意识就知道绝对不会,她刻意不想想起的记忆一直在她脑海中打转,让她虽然身置安全之地,却也心虚无比。
云棠看了好一会儿苏非烟受刑,没什么意思。
她见苏非烟肉身已经只剩半口气,灵魂也只剩一丝,朝燕霁道:“要是魔域之主再不来,她可就死了,灵魂已灭,就连忘炎魔君也无法复活她。”
燕霁只道:“来了。”
来了?
云棠伸长了脖子,紧握住十狱剑。空中先后传来两道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