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浮思索良久,觉得现在能保住她摆脱继续当王府小厮命运的人就只有大长老了,她叹口气,放下万俟流铭吩咐她收拾的包袱,逃命一样奔向——前殿。
“师父!师父!”秦浮扯着嗓子喊,没人应答。她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一张纸条。片刻后,一向安静的药楼内传出惨绝人寰的吼叫声,“师父你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啊啊啊!”
西北急务,主命难违,徒儿,珍重。
秦浮捧着那张纸,面如死灰。一旁的胖太正想着那天被它所伤的贼人,犹豫着要不要跟主人说,但见秦浮那一脸的生无可恋,它摇了摇头,让主人先冷静一下吧。秦浮脑子飞速地旋转着,以她多日而来的观察,万俟流铭在这九州阁的地位,怕是只高不低,她若现在出逃,在大长老不在的情况下,恐怕难以逃出这里。难道,必须跟他回去?
万俟流铭,你留住我,到底想做什么?
秦浮抓抓头,决定先不去纠结这个问题。一推开门,门外那人抬眼,秦浮开始磨牙。
“秦姑娘这些日子动作越发迟缓,看来是环境太过舒适。”秦浮正欲反驳,万俟王爷已经走远,那淡淡的声音随着和风传来,秦浮只觉得想打人,“回去后,把落下的活都做回来吧。”
秦小厮面无表情地跟着万俟流铭原路返回,走出那道随时都在变换的门后,她回头看。只看见巍巍山崖,渺渺云雾,此刻太阳初升,从山巅缓缓探出头,俯瞰万物。九州阁,借由这些,蛰伏在层层石壁之下,沉默地注视着大陆上的一切,只等某一刻,投出它属于它的最利的锋芒,直指,敌!
秦浮突然觉得那初阳有些刺眼,不由得眼睛眯了眯,眼前却恰合时宜地多了一只手,替她挡住了那光。秦浮惊恐地看着手的主人,惊得连怀里的胖太都给扔到了地上。
“啊,怎的沾了灰尘?”万俟流铭专心地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还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秦姑娘再这么继续发呆,我们今天别想走出这座山了。”切,原来是嫌弃她拖了后腿,秦浮撇撇嘴,拖起胖太,跑。让你见识一下运动会长跑冠军的不凡!
奈何万俟流铭衣角一动,已飘到了她面前五丈之处……
沉寂的山林突然狼奔豕突,鸟飞虫跳。
“总有一天我要成为绝世高手!”
……
“你是说,那女子契约了灵兽?”
“徒儿这一身伤痕,就是那畜生所致。”男子咬牙,眼里满是恨意,阴鸷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隐隐约约。
南楚太子,风祁。
“她竟有这等境遇……”三长老眯着眼,“若是能归入我麾下……”
“恕徒儿直言,这……不太可能。”
“嗯?”
“那女子与万俟流铭的关系不一般,万俟流铭很是护她……”
三长老眉头一皱,“何以见得?”
“万俟流铭曾在殿上坦言未婚妻之事,那日我使计诱出青磷,危急之际亦是他出现救了她。”
三长老沉默许久,忽然大笑起来,“万俟流铭,你枉为世人眼中无情无欲的神!”风祁疑惑地看着失态的三长老。
“你有弱点了!你终于有弱点了!”三长老近乎癫狂。
“祁儿。”
“徒儿在。”
“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抓到那个女子。”
“是。”
“若无法得手,必要时,诛之!”
“是!”
不久前,遥远的皇朝,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另一场针对她这个异世之人的阴谋,也在上演。重重帘幕之下,姿态雍容尊贵的女子轻抚鬓发,精致的妆容与周围的摆设相得映衬,仿佛她就是为这金殿而生,为这华贵而活。女子目光轻轻地从地上跪着的那群人身上扫过,冷冽无声。
“你是在告诉本宫,你等损失过半,仍一无所获?”
一群人颤颤巍巍,“……我等失职,还请……”
嘭!女子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我要的是让我满意的结果!不是要听这些!”众人一颤,女子像是认识到自己的失态,狰狞的脸微动了动,“……听说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名女子?她的身份来历你们查清楚了吗?”
结果与那时九州阁内的对话相差无几。华容女子细细观赏着指尖鲜红的蔻丹,神态雍容,说出的话却如同黑暗中的蛇蝎一样冰冷,“最后一次机会,抓到她,否则……”
地上的人一震,“我等定当不负圣命!”
秦浮发现万俟王爷的大脑回路其实与她的相差无几,回自己家不走大门却带着她翻墙,胖太还被他拾掇拾掇塞成一团扔了出去,又被秦浮给捡回来,面对秦浮的质问,万俟王爷的理由是:“像你这种废材的灵兽是很受觊觎的,我可不想王府被闹得鸡犬不宁。”
“你最好藏好它,别让我看见。”秦浮尚在那里磨牙,万俟流铭已经去了大厅,那里,常青恭敬地守在门口。
“王爷,风爷已等候多时。”
“嗯。”
秦浮抱着死活不知的胖太,深深叹气,唉,娃你家主人识人不淑啊!一时行差踏错不可挽回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无法挣脱无良主子魔爪的胖太,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上辈子造孽太多以致如今遇见秦浮,其实它也挺命苦的。秦浮抬头望苍天,望啊望的也没盼出个啥,索性抱着胖太回屋,长途跋涉这么久,她都没好好休息过。
但有人偏偏不让她歇。
“秦姑娘,王爷书房又新添了些书,劳烦你整理一下。”那下人神色恭敬。秦浮撇撇嘴,变态王爷书房闲人免进这件事她倒给忘了,也罢也罢,不就几本书吗,理完了再躺尸也一样。
但当她看到书房那座小山坡时……
“万俟流铭!”
正跟万俟流铭谈事的风桦一愣,这安远王府内居然有人敢直呼万俟流铭名字的?!而且看王爷嘴角那一丝笑意是怎么回事?风桦眨眨眼,想到近来的一些传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万俟流铭见他笑,自己反倒不笑了。
“……我记得皇后的寿诞似乎快到了?”
“半月后,流铭,你说他们会不会……”风桦有些担心。
“静观其变。皇后……”万俟流铭轻轻道,“若当年没有皇后那句话,哪有今天的万俟流铭。寿礼的事儿得好好斟酌些,皇后最近,可好?”
风桦摇摇头,“皇后那性子,不喜争斗,若不是风沉逸念着些许旧情,她哪还有活路?”
万俟流铭沉默半晌,“我会还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白昼,这一天,不远了。”
“风桦,我记得,今日是你母亲的祭日。”
“……你竟然记得。”
“走吧,我陪你去。”
“不叫上秦姑娘?”
“嗯?”
“哈哈,你到哪儿都带着她不是?”
“……”
一个时辰后,累得接近死狗的秦小厮,和两人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没力气骂人的她,只用眼神无声地控诉着前面那无良的两只,胖太她放在王府没带出来,这下连个倾听她吐槽的人都没有。
不久,路的尽头,独树,孤坟。
陷于巫蛊之案的宫妃,死后连葬入皇家墓地的资格都被剥夺,只拿个盒子一装,随便挖个坑弃了。风桦在那墓碑前跪下,摸着上面的字,“母妃,桦儿来看你了。”万俟流铭静静站在他身后,有些事,他无法插手无可挽救。秦浮感受到空气中的低气压,默默地看着那地上无言却悲伤的男子。
风桦细细地把周围的杂草拔掉,秦浮见状,忙热心地上前帮忙,边拔还边对风桦傻笑,风桦看着女子认真的身影,不禁莞尔,他想,他好像有点理解某人的心情了……与万俟流铭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笑笑,拔草的活儿被秦浮抢了,他只好去擦拭墓碑。这墓碑是他当年亲手所立,从市集上买来石料,亲手雕刻。十岁的孩子,用了七天,两只手磨起了水泡,又一步一步把它拖到这里,拖到一半近乎昏厥,还是两个路过的农民帮他搬来的。
他的母妃死于火刑,留下的只有骨灰不说,还受万人厌弃。没有人愿意帮他。墓碑立好后,他又一捧一捧地堆砌起那个小土堆,权当坟墓,这便是他母妃最后的归宿。
万俟流铭看着好友坚毅的背影,恍恍惚惚,想起了烨煞四十八年的深秋。那时他是南楚质子,出行被严格限制,那日被特许前往刑场观刑,他当然知道那只是南楚帝对他的一个威慑而已,但他还是去了,身后跟着不少侍卫,说为保护,实则监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风桦,年少的南楚六皇子,当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在火光中嘶吼的女子时,他在看他。看他红着眼满面泪光盯着他的母亲,看他被老人死死拉住咬牙渗血,看他在众人散尽后趴在一地灰烬中血泪尽洒。
最后,他跪在他府门前,恨声说他要亲眼见证这南楚的灭亡。
相识至今,五年。
昔日的孱弱皇子,已长成了如今可独挡一面的少年。他们从来不信命,因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若命运将他们推向炼狱,那他们就只有逆命而行,踏碎荆棘,踩着血泊,也要前行。
万俟流铭拍了拍风桦左肩,拍得他终于回神,“过去的不能忘记,但也要记住我们现在该做的。”说罢淡淡地看着秦浮,“秦姑娘最近体格见涨,就锻炼一下吧。”秦浮听他说完,一头雾水。
轻功练到了极致,如飞,万俟流铭就真的飞了,还叫上风桦一起飞。把秦小厮一脸石化地扔在荒山野岭……
风桦喷笑,“你这人真是,做好事都得先损上几分,唉,林子里留了多少人啊?”
万俟流铭不说话,只是速度快了些许。风桦摇摇头,无奈跟上。
倒霉的被抛弃的秦小厮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