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哎,白尽，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等等我啊！”

女孩子的叫声脆生生的,像是百灵鸟一样，斜坡上，不少人的目光都看过去，本来在前面跑的少年脚步不仅没停，还加快了两分,恨不得直接跑出个风火轮来，奈何没那个能力,运动神经一般，还被小石头绊了一下，后面的女孩子直接跑上来，抢占了先机,一把拽住了他的后心,哦，还有一缕头发。

长发连脑,头皮都被拽了一下的感觉让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白尽回过头来,看着女孩子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脸颊，“大小姐，先松手吧，我不跑了。”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我一松手,你还不是跑了？我是母老虎吗？见到我就跑？”

女孩子指责着，言语之中很有些不满。

“没……”

白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人生路上的绊脚石真的是意想不到的多。

在便宜姐夫李大人的帮忙下,白尽能够在京考试，早早就得了一个秀才功名，可就这一个功名，也让事情产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许是白尽平时的人缘儿不太好，少跟人交际，又或者是有人眼气李大人的官途顺畅，直接以白尽并未在户籍所在地科考为由，说什么徇私舞弊。

当时好生闹了一场，闹得大了，连白灵儿都害怕，哭着拉着白尽的手，让他不要再考了，连“穷人贱命，本不该贪图富贵”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她那时候不仅是害怕保不住白尽，还害怕连自己的生活也保不住了。

李大人这样的人，身边从来不缺绝色，白灵儿不能入府，又不能生育，过了得宠的那一阵儿之后，见李大人的机会就少了，对方若是不主动来，她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寻，也没个理由寻。

白尽这事儿一出，虽然不是白尽的错，可李大人若是真的撩开手不管，连白灵儿一同撇清关系，那他们姐弟就真的是没生路了。

幸好，李大人还不至于在火烧到衣角的时候毫无动作，白尽的秀才功名被保了下来，虽然多少算是有了点儿污点，再次科考多半会被考官罢录，但有个秀才功名，也能立身了。

白灵儿没受什么波折，既没有被接到府中，也没有被彻底抛下，还是令人诟病的外室身份，不好不坏，看似没有损失，只是之后更少见李大人来了。

对这个结果，姐弟两个倒是早有预料，白灵儿偶尔也会骂那些冒酸气的家伙，“自己考不上，就嫉妒人家少年英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书不读也好，像是他们那样的人，就是当了官，也是拖累一家上断头台的家伙”。

这说的是当时看白尽太年轻就考上了秀才，心怀不满四处串联想要搞掉他秀才功名的那几个，那几个人也是倒霉，没想到事情闹得那么大，还想着他们闹一闹，指不定为了息事宁人，平息民怨，上头不会细查就把白尽的功名摘掉了。

哪里想到白尽还有一个当人外室的姐姐，也没想到这件事被李大人的政敌抓住当做把柄，最终李大人硬了，平息了纷争，那几人反而因此没了考取功名的机会，受人诟病，灰溜溜离开了。

他们一走了之，白尽却有些抓瞎，眼看着文路走不通了，再要走别的路子，武路他是肯定不想的，不说练武辛苦，就说现在的太平盛世，基本上没有武将建功立业的余地，再有战场无眼，万一真的要打仗，哪怕武功再高，也难敌战阵，白尽一个人投入进去，真的跟滴水入海没什么区别，也很难产生更大的影响。

再有白灵儿也是不肯的，经过前面一事，她是再不想要让白尽冒什么风险了，连继续科考都不愿意，更不用说其他了。

于是白尽就只能听从李大人的指路，让他往书法大家的方向发展，多少个世界的毛笔字写下来，白尽写字早就自成风骨，并非普通人可以匹敌的，真正好好写一幅字，也是能够博得满堂彩的。

再有，这条道路，虽然算不上与世无争，但书法界，百花齐放，大家也并非都是同一种字体，争端能够少很多。

哪里想到，因此又来了胭脂虎。

白尽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比她略大两岁，是大将军的幼女，小小年纪就有将门虎女的风范，抓他跟抓小鸡儿似的，毫不费力。

最要紧的是，这位以当女将军为目标的姜明霞，在男女大防上没那么多讲究，平日里就是个女汉子做派，交友也并不是只局限在闺阁之中的女孩子，如白尽这种小有名声的少年也在她的交友范围之内。

问题是，白尽完全不想要这种有争议的朋友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有个做外室的姐姐，这是躲不过去的被非议的一点，一旦有什么出头的地方，就很容易被人攻讦。

每一次舆论上被非议，就相当于一次网曝，多亏白灵儿心理素质好，不然可真是受不了这样的心理折磨。

那种仿佛人人都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唾弃她的感觉，白灵儿不说，白尽也能想到一一，他觉得，最好吧，还是换个地方生活，换个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情的地方生活，哪怕曾经当过人外室，也未必不能好好嫁人。

可白灵儿不能生育，又不是那种能够抛头露面不惹觊觎的普通面貌，离了京，少了李大人的庇护，恐怕连这样的安稳生活都不能够有了。

再者，李大人不放手，哪怕不常来，还是照常照顾着，分明是要给白灵儿养老的样子，白尽若是撺掇着白灵儿另觅良缘，不说白灵儿不同意，就是李大人恐怕也不会乐意自己的女人又去找别的男人。

“不过是让你跟我画个花样子，你跑什么跑，若不是你画得好，我还不找你呐。”

姜明霞说得理所当然，略显一份刁蛮霸道，却不是很讨人厌的那种，年轻的小姑娘，提点儿无理的要求，也不会让人心生恶感，说不定反而觉得可爱。

白尽面皮涨红，像是被这个要求羞辱到了，又像是气到说不出话来，他如今依旧比同龄人瘦小，脸上却养出了些肉来，加上一贯的好气质，给人一种秀气好欺负的错觉。

“画花样子都是女孩子的事情，我不会做的。”

白尽故意表现得大男子主义，他是恨不得立刻跟姜明霞割袍断义的，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听说了自己名声得了自己字画的，非要让他画花样子，亏她想得出来。

白尽能够看出她没有恶意，可这种要求带给白尽的为难是多方面的，不画，得罪人是必然的，可画了，对自己却全无好处，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叫做大书法家的，写字写得好的多了，可若是没有一个好名声，真的就能被人称颂吗？

以字观人，人品若是不成，字再好也没什么用。

白尽的名声本来就因为有个做外室的白灵儿而差了一层，若是再在平时不爱惜羽毛，什么字都写，什么画都给，那可真的没人看得上眼了。

姜明霞想不到这一层，只觉得是个小事儿，她也根本不会为白尽的前途着想，可白尽自己不能不想，如今李大人还肯帮扶，是他还有用，一手字画的确是一绝，可若是这点儿用途都没有了呢？

白尽不想完全成为白灵儿的拖累，哪怕他们现在的生活已经并不在钱财上局促了。

“嘁，什么女孩子才能做，你就是找借口不想给我画，我都听说了，你给你姐姐不是都画了？为什么给我就不行？”

姜明霞声音清脆，逻辑也很在线，可问题是，“你是我姐吗？”白尽一个白眼儿再也忍不住，直接送给她，远近亲疏，人与人的相处之间门，这点儿距离感还是要有的。

“你——你、你欺负我！”

姜明霞说不过，直接回怼了一句，怒声未息，便有仗义执言之辈在不远处微微摇头，言语窃窃。

这日正是踏青时节，不少人都出来了，青年男女，也是难得有机会能够这样若即若离。

姜明霞和白尽的争执，幸好只是在山坡上，若是在下面，恐怕围观的还要更多一些。

“大小姐，你我本就不熟，千万不要拉拉扯扯，若是坏了我的名声，你可是负责不起的。”

白尽说着拂了拂衣袖，像是要拂去被姜明霞带来的尘埃，既然注定要得罪人，那就直接得罪姜明霞好了，白尽对姜明霞的身份毫无企图，心中坦荡，刻薄起来就格外不留情面。

“哇——”

姜明霞猛地哭起来的时候，白尽才想到这也就是一个小姑娘而已，放到现代，初中都还没毕业，跟她计较，实在是没有意思。

愣怔一瞬，白尽微微摇头，声音不自觉柔和了许多，“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要顺着你的意的——以后别追我了，没结果。”

那朦朦胧胧的喜欢，还是不要让它继续生根发芽了。

青衣潇洒，被风拂动的衣角很快混入草色消失不见，远远地，那乌黑的发丝也失去了影子，姜明霞红着眼，咬唇瞪着那个方向，目光恨恨得，又不知道恨什么，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啊，真想咬死他，却又怕他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