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乡僻壤, 土地贫瘠，本来也没有多少好东西，若是遇到荒年, 哪怕老天爷少下两场雨, 都像是要逼死这些人一样, 少不得要卖儿卖女, 这时候, 有个不要钱的教派吸纳教徒, 白给吃饭，就很合他们的心意了。

“这是啥好事儿呢？怎么还能不卖了就要呢？多口人吃多少饭呢？”

没见识的人脑子里总还是有个公平交易的念头, 或者更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 所以生怕被那一下子的“好”给砸死了。

“爹啊, 人家这是要让咱们信教，只要咱们信了白莲教，咱们就是教众了, 天下教众是一家, 到时候就有吃的了。”

“啥意思, 难道咱家的也要给人分？”

老头子好像风干了的橘子皮，干瘪的身材看起来就没什么营养, 但也不是满脑子的枯草，总还是有点儿东西的。

一旁的老婆子推了他一把：“你也不看看咱家有啥, 让他们分, 只要给口吃的, 这屋子随便分… …”

破房子风大些都要倒塌的样子, 便是修修补补，也没见多么高大挺括，更不要说家里的米缸就没装过几回新米, 能有个啥，还怕人分？

家里的儿子已经长大，是主心骨了，他说要入教，没法子反对，就入了教，之后就是拉更多的人入教，还有些被迫入教的。

“这什么白莲教，是要逼死我啊！”

被迫入教的那个苦着脸，看着堵门的一帮子教众，不说膀大腰圆，却因人数众多，也有枯柴聚起火焰高的意思，一人拿一件下地的家伙什儿，没有就拿根木棒子唬人就成了，也不须真的做什么，肩并肩站在那里，把一个宅院团团围住，里头的主人家不入教就不准出入，若是入了教，那这家，也是能够让他们随便出入的了，更不要说家中的东西，少不得都能分一分。

“天下教众是一家，人啊，旁的都是多余的，吃喝拉撒，空来空走，咱们这辈子当人就是要活好这辈子，别想那许多没影的事儿，干活就要吃饭，吃饭就要吃饱… …”

“就是，你这入了教，也是我们的兄弟，以后谁欺负你，我们兄弟还能帮忙，总不能让你家添了损失，我们不是那等做坏事的，这不是信了白莲仙子，将来也能到天上当个神仙跟班儿嘛，你这样的，说不定还能混个小仙当当… …”

“可不是么，这可是好事儿，也就是你家不曾害了我们，我们这才想着你，这样的好事儿，可不能把你落下了，我们实在是太想跟你做兄弟了！”

屋子外头有人在劝，像是在说理的样子，既不拍门板催促，也不高声叫喊，不像是没礼貌的恶客硬闯生砸，但这种局面，又让屋里的人怎么能够安心，外头的人若是等得不耐烦了，冲进来，可不是要把他这个小家给弄垮了？

他们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富贵人家，这么大点儿地方，哪里禁得住那帮蝗虫一样的人过一遍。

“当家的，不然咱们就入了教吧。”

搂着年幼的孩子在怀里，这家的夫人小声说话，扯着男人的衣摆。

“入什么入，入了之后这家里头的东西，还有几样能是咱们的？”

男人正想不到主意，心情暴躁，不知道自家是怎么被围上来的，自己好像也没得罪过这白莲教啊！

他有心发脾气，又怕外头人听到，连门外的下人都不肯信，压低了声音，那嗓子眼传来的声音竟像是在诅咒一样。

“不然呢？他们若是真的冲进来，咱们可就要倒霉了，我听说隔壁县里，有一家子就被祭天了，还是那什么仙子亲自主持的… …”

夫人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男人听得浑身一抖，似意识到了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反手抓着她的胳膊问：“你听谁说的？”

“就我那丫鬟翠柳… …”

不消片刻，院门打开，男人双手抱拳，行了个不那么规整的礼，满脸堆笑，连声道：“入教，入教，一定要入教，这样的好事儿，难得兄弟们想着我，来来来，快进来，我已经让人准备酒水了，今儿个，咱们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

在内院的夫人还把孩子拢在身边儿，担心地往门外看，在她身后，一身鹅黄的丫鬟翠柳笑得可亲，“夫人放心，既然家主入了教，以后咱们就都是兄弟姐妹了，一定会好好相处的。”

“可不是么，你说得对，都是姐妹，可别再什么‘夫人’‘家主’地叫了，妹子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就好。”

夫人虽不是生意场上的人，却也不是一点儿藏不住事儿的弱质女流，被男人点醒之后，一只手拉住翠柳的手，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另一只手顺势就把一个金镯子戴在了翠柳的腕上，“今儿是个好日子，咱们既成了姐妹，这就是姐姐给妹妹的见面礼了。”

“夫人如此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翠柳摸着金镯子，一丝满意划过眼底，笑容更可亲了几分，却也没就势改口，“外头咱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夫人待我好我知道就行了，咱们教里头和外头是两样论法，夫人别担心，以后我还是伺候您的。”

“哈，这可怎么使得… …”

夫人又说了几句，见不可能就此把人当小姐供起来，脸上的笑容都带着苦涩，这是什么，这是被别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了啊！

“夫人待我好，我也要给夫人多讲讲咱们的教义才是，咱们教主… …”

一套久经考验的洗脑大法直接免费赠送，翠柳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做得很是纯熟，她认为自己做的这些好事儿就是在积攒功德，升天之后说不得也能当个仙女，同时瞧不上外头那些笨拙的兄弟，发展一两个乡党能做什么，同样的吃糠咽菜难道能够吃出肉味儿吗？

只有这样的富贵人家，才能让教里头富裕起来，让大家真正过好日子嘛！

白莲教中，对翠柳这样聪明又有上进心的女人自有一套培养方法，长得好的可以通过妾侍身份去影响更富贵更有权势的人，为教中谋利，长得差些的当个丫鬟也能说动些小富人家入教，将来嫁了教中兄弟，一同为白莲教大业出力，也是应有之意。

因白莲教在此处势大，不少本地人多多少少都有人入教，早些年，白莲教吞食他人财产还有些没遮掩，过了两代人，很多都有了成式，再加上收拢来的那些教众自带的产业，也要有人经营，总的来说，已经脱离了起家阶段的贪吃嘴脸，现在的白莲教多少有了些清高出尘的洗白意思，自有产业撑着，若不盲目扩张，也能稍稍自给自足。

但，让一条贪吃蛇停下来是不可能的，所以… …

神龛被八个赤膊壮汉抬着，红木抬棍显示出的就是一种威势，那样粗的棍子，只是看着就让人敬畏，更不要说那神龛了。

所行之处，众人俯首叩拜。

“白莲仙子！”

“是白莲仙子！”

孩子的低呼声中，也有不那么规矩的人悄悄抬眼偷看，白纱拂动，从那雕花的孔隙之中看过去，似能看到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若高居云端的仙子，俯瞰众生，目所无及，极致的平等。

“仙子可真美啊！”

有人发出这样的低叹，不等再说什么就被人瞪了一眼，压着低下头去，不让他冒犯仙子。

等到神龛过后，便三三两两站起来，顾不得刚才跪地的膝盖疼，兴高采烈地说起来刚才看到仙子如何如何，这时候，若是有个说自己真的就没抬头看的，恐怕才是个让人笑的憨子。

“乡野俗夫，仙子何必要来这样的地方巡视？”

听得后面那无所顾忌的哄笑声，紧跟在神龛旁边儿行走的翠衣丫鬟不满地说了一句。

跟在白莲仙子身边儿的丫鬟都是翠衣，若荷叶映衬，而白莲仙子的衣服则都是白色的，或有耦合，月白等，其上绣纹，必然是莲花居多，有意从各个方面凸显白莲仙子的名号。

“仙子自有仙子的道理。”

同在这一侧的丫鬟说话，神龛两侧，各有两个丫鬟，四个丫鬟都是从教众子弟之中选择出来的，自小就挑选上来了，可以说是陪着白莲仙子长大的，她们受到的教育，也是仙子与众不同，高人一等，时日久了，仿佛看所有都是凡夫浊物，不配入眼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白莲仙子生活的环境之中，那些高质量的东西提升了她们的眼界，不会再把这些底层教众当回事儿了。

说白了，底层教众总还是些农民居多，不然就是帮闲之类的，长得不好看，没正经的事儿做，也养不出富贵气质，不能入这些丫鬟的眼了。

神龛之中的少女将两个丫鬟的简短对话听入耳中，抿了抿唇，道理自然是有的，若是总让仙子高居云端，不走入群众之中，凭什么拿住实权啊，真的当个招牌门面吉祥物吗？

她好不容易从教主那里求来的机会，自然不是为了来这里深入基层一同辛苦劳作，也不是为了摆摆威风，走一个过场，让人看看自己的美貌。

白莲教，不就立足于白莲仙子吗？什么天上仙子不忍民间多苦，这才转入人间，传播福音什么的，既如此，若没个神异，岂不是让大家失望？

这神异… …预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