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香炉之中, 淡淡的清香幽幽而出, 粉纱如梦, 轻轻随风扬着, 床榻之上, 一个面目有几分阴柔的俊美男子从昏睡之中睁开了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敞开的窗外已经是一园春色。
“那个毒妇呢?”
听到动静进来的小厮听到这个问题,后背都发紧, 却不敢不答,迟疑着说:“王妃正在园中赏花。”
从侧妃到正妃, 宋雅娴自己写了一本奏章而已, 完全模仿齐王的字迹, 在齐王妄图争夺皇位的心思没有暴露之前, 他的那些兄弟们对这个连母妃都没有的王爷是没什么顾忌的, 既然他愿意让平民之女成为正妃, 那就随他好了。
既然他自己愿意退出皇位之争,借口重病去往封地,那就去好了, 愿意做土皇帝也罢, 韬光养晦也罢, 反正短时间内, 大位之争,他们巴不得有人早早退场。
再两年,新皇登基, 发现这个兄弟还真是老老实实没在封地搞风搞雨,除了对正妃太过宠爱,坏了太多规矩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也就不加理会了,说起来,不过是皇室之中多了一个情种,偶尔感慨起来,还觉得有些奇妙,专情于一人,对皇帝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由此,也有不少人传说那位齐王正妃是怎样的倾国倾城的容貌,就连宫中后妃对此都多有遗憾,当年大约是正妃不好得,便先当了侧妃,侧妃没有特殊的恩典是不能够进宫拜见的,后来再从侧妃到正妃,又是齐王重病之故,人也没进宫,她们竟是从没见过。
越是没见过,越是发挥想象,该是怎样的女子,能够得到齐王这般爱美人不爱江山。
“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齐王已经无力对小厮发脾气了,自从他那次昏睡醒来,天地都变了,辛苦打下的根基竟然真的成为了行商方便的准备,不仅如此,他还已经远离京中,到了封地上。
说是自己的封地,但那些人见到的从来都只有王妃,理由就是齐王重病,不爱见人,若不是每次还有大夫能够进来见他,恐怕也会有人猜想这其中的猫腻。
最让齐王郁闷的就是他屡次想要传递信息出去,然而最终信息都到了那毒妇的手中,看着对方笑意盈盈地把求救的信放在烛火之上烧掉,一次,两次,三次… …渐渐地,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齐王就明白自己是被限制了自由的了。
两年的抗争,让他渐渐沉默,这一年,似乎是看开了一样,已经安分多了,不再试图通过这些小人物传信到外面了。
“推我去园中。”
齐王自己努力坐起,他的双腿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是不能动,只能依靠小厮的力量坐在那轮椅之上,被对方推着走。
一应洗漱都由人伺候,明明以前也是如此,但不能动的时候就格外屈辱,他恨极了,默默忍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
桃花浪漫,粉红色的花瓣已经盛极,一阵风来,便有不少随风零落。
当年齐王请求就封比较突然,封地是早就定了的,封地上的王府也是定了的那天就由当地官府修建的,由礼部派官员监管,不出意外,修个十年八年最后没人来也是正常的,所以他们都不着急,哪里想到竟然有一个急着到封地的王爷,一时没办法,只能拿以前的王府来凑合,这就有点儿委屈了,又把周边的不知多少田地都充入了王府之中。
对这个最先退出大位之争的兄弟,其他几个王爷也是要表达善意的,如此一来,齐王就封的这个配置还算得上是不错,连御医都给了五个生性耿直医术不错的。
不乏还有一些人安插的探子,但王府之内的情形,说是明明白白,他们却不能够经常见到齐王,说是阴谋鬼祟,却又能把其他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总是跟王妃一同出现,寸步不离的齐王,就真的成了宠妻的典范了。
从山上下来的清泉蜿蜒清澈,桃林之中飘散的花瓣,不少都零落在水中,衬得那一条清泉也如加了一层粉纱,绿草茵茵之畔,粉裳的宋雅娴如花中仙子一般,坐在缠绕着绿藤的秋千之上,任由丫鬟推起,秋千荡起,系在秋千之上的白纱也随之飘扬,一众丫鬟也随之欢笑。
齐王被小厮推到这里,看到这一幕,尤其是看到丫鬟外围还有不少容貌端秀的小厮之后,眉头皱起,这王府之中的混乱不是第一天了,男男女女,全无前后之分,竟是哪里都能乱走的。
“成何体统!”
齐王低声斥了一句,推着轮椅过来的小厮听到了,却当没听到,谁都知道,这王府之中说话管用的只有王妃。
所以,王爷说什么,可以不用理会。
扬起来的秋千上,宋雅娴看到了齐王的身影,如海上孤岛,只一个人在那里,就与周围格格不入。
秋千荡到最低处的时候,宋雅娴轻巧跳下来,对身后急忙拉住秋千的若干丫鬟说:“你们玩儿吧,王爷来了。”
“王妃对王爷的感情可真好!”
“那可不是!”
“每每王爷一来,王妃眼中就只有王爷了。”
“哈哈… …”
调笑声被丢在了身后,宋雅娴来到齐王身边儿,小厮自动退开,看着王妃推着齐王走远。
那木制的轮椅并不算轻巧,在这样的路面上行走,多少有几分吃力,宋雅娴费了些力气,也没推开多远,好在林中遮挡,那些人应该也看不到他们了。
“王爷怎么肯出来了?”
这轮椅是宋雅娴令人做的,齐王却不喜欢,他很少用,却也知道够方便。
“怎么,你希望我一辈子都在床上躺着,就此成为一个废人?”
齐王的声音带刺,心中火气难消。
宋雅娴轻笑:“王爷想多了,王爷能看得开,我还是很高兴的,如今新皇登基,我们之间,似乎也没那么多矛盾了。”
“你觉得我们之间没矛盾了?”齐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腿是谁废的?他捶着膝盖,两条腿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若不是每日还有人按摩给他用药,他都不敢想象这双腿是怎样的。
每每想起,他都觉得无力。
“王爷现在的感觉就是我当初的感觉。”
宋雅娴站在齐王身侧,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无力,王爷如今这样,就像是我当初,可惜,有些事情,都是不能回头的。”
从一个普通人到有了皇子的身份,按照皇子的要求长大,最后再告诉他你其实是个假的,就是个普通人,那该是何等的难堪,这些,宋雅娴都给改了,李星不会知道自己是真皇子,他丢失了皇子的身份,却收获了跟女主的幸福生活。
便是如今的官场之上,凭借他那张很像先皇的面容,也不会受到太多的苛责,更不要说他状元出身,又有女主娘家的支持,寒门之子也能走出青云之路。
比起陷入大位之争,仓促被淘汰,这样也许更好,当然,也许他还能够成为皇帝,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但,平凡,特殊,两种生活,从来都不会全部出自他自己的选择。
多少年前,赵嬷嬷把他换了出去,多少年后,本来应该回归本位,又被宋雅娴插手破坏,让他继续在现在的人生轨迹上前进,命运的奇妙,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轻轻一点,轻轻一点就能破坏或者挽救,宋雅娴若有所悟。
那是齐王最后一次见到宋雅娴,后来他再没有见到对方,据说王妃远行了,然后,一去不返。
“王爷还想知道什么吗?”
昏黄的烛光之下,王笛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齐王,他不知道宋雅娴为什么没有杀死齐王,把这个选择留给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维持着对方的体面生活,可能,他从来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王妃,她到底去了哪里?”
齐王不想问,可他忍不住,这世上,不管别人如何,这个人,似乎是和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了,哪怕他曾恨过怨过,但那许多强烈的感情之前,他也喜欢过… …爱过… …
“不知道。”王笛摇头,他对这件事也不清楚,自宋父宋母去世之后,宋雅娴就像是与这世间少了那最后的牵绊,她想要做什么,她愿意做什么,没人能够管控。
他也不能。
“你,你,你跟王妃到底是什么关系?”齐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王笛忽而笑了,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一点儿什么,声音都放轻了:“王爷不必担心,王妃是小姐,是表妹,她与我,也是恩人,是主人。”
是啊,就是这样的关系,只会是这样的关系。
少年遐思,不敢说没有过,可,不敢。一种莫名的畏惧感始终萦绕在心头,他不敢违抗她的任何要求,如同天命。
“她走的时候还让我好好照顾你,若有什么所需,王爷可以使人唤我。”
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便利,王笛已经享受到了,他希望继续下去,希望这位齐王不要太过想不开。
齐王的唇角挂上了讽刺的笑,这是要把自己利用到死了,但,他又能拒绝吗?废人之身,又能做什么?
寂寂长夜,有些思绪反复,想不通,却又不是那么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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