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你若要别人不断地花钱,不但要让他花得愉快,而且还得让他有赚钱的时候。
蓝胡子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这就是他的原则。
所以银钩赌坊并不是十二个时辰都在营业的,不到天黑,绝不开赌,未到天亮,赌已结束。
——白天是赚钱的时候,就该让别人去赚,晚上才有钱花。
现在天还没有黑。
陆小凤穿过静寂的长巷,走进银钩赌坊时,赌台还没有开。
门却是开着的,天黑之前,本不会有人进来,这里的规矩熟客人都知道。
不熟的客人,这里根本不接待。
陆小凤推门走进去,刚脱下新买的黑披风,摘下低压在眉毛上的大风帽,已有两条彪形大汉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路。
无论什么样的赌场里,一定都养着很多打手,银钩赌坊里的打手也不少,大牛和瞎子正是其中最可怕的两个。
瞎子其实不是真的瞎子,正在用一双白多黑少的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陆小凤,冷冷道:“这地方你来过没有?”
陆小凤道:“来过。”
瞎子道:“既然来过,就该知道这地方的规矩!”
陆小凤道:“赌场也有规矩?”
瞎子道:“不但有规矩,而且比衙门的规矩还大。”
陆小凤笑了。
大牛瞪眼道:“不到天黑,就算天王老子来,我们也一样要请他出去!”
陆小凤道:“难道我进去看看都不行?”
大牛道:“不行!”
陆小凤叹了口气,提着披风走出去,忽又转过身,道:“我敢赌五百两银子,赌你一定没法子举起这石凳子来。”
门内走廊上,一边摆着四个石凳子,分量的确不轻。
大牛冷笑着,用一只手举起了一个。
这小子若不是力大如牛,别人又怎么会叫他“大牛”?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样子这次是我输了,这五百两银子已经是你的!”
他居然真的拿出张五百两的银票,用两根手指拈着,送了过去。
五百两这数目并不小,两个人到杏花阁去喝酒,连酒带女人乐一夜,也用不了二十两。
大牛还在迟疑,瞎子已替他接了过来——见了钱,连瞎子都开眼。
银票当然是货真价实的。
瞎子脸上已露出笑容,道:“现在离天黑已不远,你到外面去转一转再回来,我可以替你找几个好角,痛痛快快地赌一场!”
陆小凤微笑道:“我就在这里面转一转行
不行?”
大牛抢着道:“不行!”
陆小凤沉下了脸,道:“既然不到天黑,绝不开赌,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赌?”
大牛道:“我没有!”
陆小凤冷冷道:“你若没有跟我赌,为什么收了我五百两银子?”
大牛急得涨红了脸,连脖子都粗了,却又偏偏没法子反驳。
讲理讲不过别人的时候,只有动拳头。
大牛的拳头刚握紧,忽然看见这个脸上好像有四条眉毛的小子,用手指在他刚放下的石凳子上一戳,这石凳子赫然多了一个洞。
他的脸立刻变得发青,握紧的拳头也已松开。
瞎子干咳了两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满面堆笑,笑道:“现在反正天已快黑了,这位客人又是专程来的,咱们若真把人家赶出去,岂非显得太不够意思!”
大牛立刻点头,道:“反正这里既没有灌铅的骰子,也没有藏着光屁股的女人,咱们就让他到处看看也没关系!”
他看来虽然像条笨牛,其实一点也不笨。
陆小凤又笑了,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够朋友,赌完我请你们到杏花阁喝酒去!”
杏花阁是城里最贵的妓院,气派却还是远不及这里大,布置也远不及这里华丽。
一眼看过去,这大厅真是金碧辉煌,堂皇富丽,连烛台都是纯银的,在这种地方输个千儿八百两银子,没有人会觉得冤枉。
大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赌桌,只要能说出名堂的赌具,这里都有。
四面的墙壁粉刷得像雪洞一样,上面挂满了古今名家的字画。
最大的一幅山水,挂在中堂,却是个无名小卒画的,把云雾凄迷的远山,画得就像是打翻了墨水缸一样。
这幅画若是挂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挂在这大厅里,和那些名家杰作一比,实在是不堪入目,令人不敢领教。
陆小凤却好像对这幅画特别有兴趣,站在前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居然看得舍不得走。
大牛和瞎子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瞎子两眼翻白,忽然道:“这幅画是我们老板以前那位大舅子画的,简直画得比我还糟,那边有幅江南第一才子唐解元的山水,那才叫山水!”
大牛立刻接着道:“我带你过去看看,你就知道这幅画简直是狗屁了!”
陆小凤道:“我宁可看狗屁!”
大牛道:“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山水到处都可看见,狗屁却少见得很!”
大牛怔住,
一张脸又急得通红。
人家看人家的狗屁,他着的什么急?
瞎子又悄悄向他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转到陆小凤身后,忽然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将陆小凤一下挟了起来。
陆小凤居然完全不能反抗。
瞎子冷笑道:“这小子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留不得他!”
大牛道:“对,咱们先请他出去,废了他一双手再说!”
两个人一击得手,洋洋得意,就好像老饕刚抓住肥羊。
只可惜这条肥羊非但不肥,而且不是真的羊,却是条披羊皮的老虎。
他们正想把陆小凤挟出去,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重逾千斤,他们自己的人反而被举了起来。
陆小凤双臂一振,“咚”的一声响,大牛的脑袋,就不偏不倚恰巧撞上了瞎子的脑袋,两个人的脑袋好像都不软。
所以两个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陆小凤放了这两个人,抬起头,又看了看墙上的山水,摇着头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们说得不错,这幅画实在是狗屁!”
他忽然伸出手,把这幅一丈多长、四五尺宽的山水扯了下来,后面竟有扇暗门。
陆小凤眼睛亮了,微笑着又道:“画虽然狗屁,真正的狗屁,看来还在后面哩!”
开赌场当然是种不正当的职业,干这行的人,生活当然也很不正常,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现在正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所以大厅里只有大牛和瞎子留守。
这两个人倒了下去。
陆小凤搓了搓手,闭上了眼睛,用一根手指沿着墙上的门缝摸上去,上上下下摸了两遍,忽然用力一推,低喝道:“开!”
就像是奇迹一样,这道暗门果然开了,从门后面十来级石阶走下去,下面就是条地道。
地道里燃灯。灯下又有道门,门边两条大汉,佩刀而立。
两个人眼睛发直,就像是木头人一样,陆小凤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偏偏好像没看见。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居然也听不见。
只听“咯”的一响,石阶上的暗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陆小凤试探着往前走,这两条大汉既不动,也不喊,更没有阻拦。
他索性伸手去推门,居然立刻就推开了。
门里面灯光辉煌,坐着三个人,其中竟有两个是陆小凤认得的。
一个艳如桃李的绝色丽人,手托着香腮,坐在盛满了琥珀美酒的水晶樽旁,她冷冷地看着陆小凤,冷冷地说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