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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上那冗长的走廊时,史达琳禁不住开始考虑会不会碰见与上次同样的情况,但是没有。
那名吓了史达琳一跳的病人, 只是趴在窗边,安静地像个沉睡的孩子。看到史达琳路过时她的面容不住地抽动,试图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嘉莉·怀特在唱歌。
曲调简单重复,很是陌生, 稚嫩甜美的声线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盘旋, 史达琳打了个寒战。
“黑羊黑羊羊毛长, 姑娘剪来换口粮——”
“嘉莉。”
歌声戛然而止。
病房中的少女倚靠在床边, 看了一眼来者:“日安,克拉丽丝。”
“那是一首童谣?”史达琳问道,她没听过这首歌。
回应她的是嘉莉的笑容。
“如果你的日常活动范围只有这么大,”她比画了一下自己的病房,“书籍与杂志要由人检阅, 有铁钉的话, 还要拆成一页页之后再送进来, 你也会无聊的编个曲子聊以自|慰。好在我不会在这儿待太久, 不会和汉尼拔一样。”
史达琳没有开口,她知道少女说的没错。
她的案子马上就会开庭,fbi被媒体骚扰得烦不胜烦,可事实如此残酷:逮捕了魔女嘉莉,可没有任何证据能确认她是凶手,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依然如故。
“你好像不太高兴,克拉丽丝。”
“你知道原因。”
“因为我会获得自由吗?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抓了一个恶魔,外面还有十个同样的恶魔等待着你们。恶是无法阻止的,我看不到飞蛾扑火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
“你杀了你的母亲和老师,理应得到业报。”
嘉莉饶有兴趣地侧了侧头,手指绕在发间,史达琳发现她很喜欢抚摸自己的头发。
“意图远比行为更为重要——钵颠阇利这么说。心怀恶行恶则为恶,我深爱我的母亲与老师,这点直到她们死时也绝不会动摇,我的内心满怀爱意,你怎能说我理应得到业报呢?”
史达琳勾了勾嘴角:“如果你觉得自己不算行恶,又为什么称自己为恶魔?”
那一瞬间嘉莉眼睛里的光芒,让史达琳感觉有把剃刀刮过她的后背。
但那很快就消失了,光芒一闪过后她依然是那个靠在床边,姿态随意的漂亮小姑娘:“那男孩儿怎样?”
“什么?”
“你换了唇膏,总不会是为我准备的。”
“我今天下午没有约会。”
“那就是去fbi大楼了,今天是周六,平日你可没时间。是那个小天才吗?他很可爱,年纪和你差不多。不过就是有点呆,你要是想追他,行动得再直接点儿。”
她说的是瑞德博士。
史达琳想到她在上次见面时提及过霍奇纳有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回去的路上她询问过霍奇纳,嘉莉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当时霍奇纳的表情非常严峻,没有给史达琳答案。
“你很了解bau小组的情况。”于是史达琳问道,“他们有什么让你注意的吗?”
“我还在想礼服的事情,你身上有疤吗,克拉丽丝?没有的话,我觉得你考虑一下露出背部,因为你的肤色很漂亮。”
“是因为霍奇纳让你想起了杰克·克劳福德?我记得过去他与汉尼拔是朋友。”
“我就不能露背,身上的伤疤太多了,或许连礼服都没得穿。”
“还是说,他们让你想起了威尔·格雷厄姆?”
迎接这个问题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抓到你了,史达琳心想。
走廊里陷入了史达琳刚来时的寂静,唯独通风口处的呜呜风声足以证明时间还在流逝着。
“你知道,克拉丽丝。”嘉莉慢吞吞地开口,语气亲切且甜蜜,“如果你面对的是汉尼拔·莱克特,而你如此出言不逊,怕是要做上几天噩梦了。”
史达琳不为所动:“那你会怎么做呢,嘉莉?”
嘉莉舔了舔自己的贝齿,不再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耐烦:“知道威尔派你来的原因吗?”
“格雷厄姆探员认为我与你很像。”
“像,哪里像?这让你困扰不已吧,和一名恶魔相像对于一位fbi实习生来说可不是什么夸赞之辞。估计你的小脑瓜里已经塞满了各种猜测,来,看看你会先问出哪个问题,来吧,克拉丽丝,尝试着给我个惊喜。”
哪个问题会让嘉莉感到惊喜?史达琳摸不准,她有很多问题,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好奇:魔女嘉莉案清清楚楚地写在课堂的案例中,史达琳也阅读过当初的卷宗,她知晓当年的过程,可是,她还有很多疑问,远超越案子本身。
“你……”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接受逮捕,是否因为汉尼拔——”
“——因为汉尼拔越狱了?说真的,这就是你能想到的好问题?模仿犯企图找回汉尼拔,就是我要找回汉尼拔?这就是你思考的结果,嗯?用如此低劣的方式揣测恶魔的想法,就像是你试图换个唇膏吸引男孩儿的注意一样。你多久没有性|生活了,克拉丽丝?”
打断史达琳的嘉莉不过是晃了晃床边的腿,笑容灿烂又残忍。
“同期学员的谄媚你看不上,有些上司的目光让你觉得恶心。可是你也知道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知道自己手中漂亮的包搭配便宜的服装品牌有多可笑,所以你不敢去主动追求,对了,到底是bau里的谁?是不是那个小天才呀?还是深肤色的万人迷?或者说就是霍奇纳探员本人也说不定,有家庭的男人最有魅力不是吗?”
史达琳不知道酝酿在自己心中的情感到底是怒火还是失望。
她只分辨得出空虚,还有一种临近失败的懊恼。因为被打断的问题,并不是史达琳真正想问的。出于一个她不想承认的原因,史达琳在脱口之前把它收了回去。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挑衅没获得回答,嘉莉好像彻底恼了,她踹了踹床板,铁床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响声,史达琳看到走廊另外一段的护工站了起来,她对着工作人员摇了摇头,阻止了他前来巡视。
“你想问什么?这不是你的问题,别老想着fbi和那个恶心的模仿犯,你到底想问什么?”
道出这番话的嘉莉,脸颊气得通红,眼睛里写满了娇贵与任性,好像她仍然是个十七八岁,受尽宠爱的小姑娘。
受尽宠爱,过去的嘉莉从来没有受过他人的喜爱,谁会宠爱她呢?
汉尼拔·莱克特的名字立刻浮现在史达琳的脑海里。
她最想问的问题,的确与fbi无关,也与模仿犯无关。正因如此史达琳刚刚才改了主意,但嘉莉为何如此在意呢?
史达琳的心微微紧绷起来。
“这七年间,你干了什么,嘉莉?”
她没意识到,说出这话时自己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
嘉莉陡然平静了下来。
“在英国,当个裁缝,我想威尔的报告里写的一清二楚。”
“你知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个。”
“想知道我杀没杀过人?没有,你相信吗?”
“我相信。”
“你说你对你的猎物心存爱意,我想在异国他乡,很难找到与母亲一样的存在。”史达琳平静地说,“我想知道,你等待了七年,在等什么?”
“我不在等待,我在寻找。”
说出这句话的嘉莉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多年的重担。
“那你又在寻找什么呢?”
“我的模仿犯,一遍又一遍的杀死别人的母亲,徒劳无功的重复这个过程,你觉得他又在寻找什么呢?”
“他在寻找一个蜕变的机会。可你说你已经是个恶魔了,不是吗?”
她给了史达琳一个笑容,很难说之中包含着的是欣慰还是悲伤。
“他不会蜕变。”嘉莉说道,“你们也不用着急,他会将自己送上门的。”
然后少女靠着床板闭上了眼,她瑟缩在角落的姿态仿佛一个受害者。不论史达琳怎么问,她都不再开口。
她的模样和反应让史达琳莫名地感觉压抑。
最终她不得不承认失败,史达琳收起了护工放在走廊上的椅子,站起身,等到她走到铁门前时,那首曲调简单的童谣再次响了起来。
“——黑羊黑羊羊毛长,姑娘剪来换口粮——”
“黑羊?”
霍奇纳的声音自电话里传来有点失真,但无妨史达琳听出他的疑惑。
她用脖子夹着电话,掏出车钥匙,重复道:“是的,黑山羊(black goat)。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去问瑞德,我把他的号码给你。”
“问死者的家属去,嘉莉。”霍奇纳冷着脸回道。
嘉莉很愉快地笑出声。
她把照片夹在指间,对着霍奇纳与史达琳晃了晃,全然不把可怖的车场景放在眼里:“真着急啊,我以为她会再耐着性子思考一阵子呢。为什么是我?一个好问题,霍奇纳探员,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