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披上米色的风衣,手上拿了薰衣草的手包,对卡森管家挥挥手:“我进城了。”
她知道爸爸格兰瑟姆伯爵正在窗口看着她,但她镇定自若发动了自家的小汽车,姿势颇为娴熟地操控着方向盘绕着庄园外的大草坪开了一圈,然后示威一样地朝自己的父亲鸣了鸣喇叭,车子一溜烟地开出了大门。
其实伊迪丝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得意,她没有姐姐玛丽那样的高贵风韵,也没有小妹茜珀的娇美可人,她只是平庸无奇的伊迪丝,心里总是盘卷着一条嫉妒的毒蛇。
现在她找到了骄傲的所在,看吧,她是整个唐顿里唯一会开车的女人。
但这唯一的技艺也是由伤痛换来的,爸爸的朋友安东尼爵士是个老好人,伊迪丝从前就停中意他,她把自己的位置放得那样低,就像个等不及要出嫁的剩女。
安东尼爵士教会她开车,两人一起兜风,明明气氛和谐,可他好像总有顾虑似的,并不给个准信。战争结束后,这位已不青春的先生胳膊残疾,就更加沉闷退缩。伊迪丝抛下了矜持去和他表白,得到的回答也就是:你还年轻,我不能害了你。
伊迪丝的确受到了打击,但这打击不算长久,因为在她眼里,她是为了婚姻而去爱人,并不晓得为了爱人而结合究竟是怎样幸福的滋味。
她长到那么大,还没有这样的福气。
车子一路突突小跑,轻轻松松地停在了伦敦最著名的一家报社旁边。
自从她以真名在报纸上发表了评论,伊迪丝的高贵身份和直言敢说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伴随着唐顿庄园大家长的怒火,报社却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报社关心的只是伊迪丝帮助他们赚了多少钱,却绝没有想为她的主张呼吁的念头:让女人参加选举?开什么玩笑!
不过今天主编让她来谈长期合作的事宜,实际上是用她来邀功的。
今天报业大亨理查德爵士正为了旗下各报刊的业绩汇报准备了一个会议,《每日快报》的业绩提升非常明显。
它的创刊比不过那些已经深入人心的老报纸,近十年来也没有起色,理查德爵士只是附带收购,并没有想到它真能大展宏图。
结果他手上拿着秘书呈交上来的报告,在开完会后,让《每日快报》的主编辛普森留下来。
辛普森答应得志得意满,晓得自己今天这趟可赶对了。
无关人等都出去后,理查德卸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让辛普森坐在他办公椅的对面,正要问他要不要试试自己新买的雪茄。
辛普森却在他拿起雪茄盒子的时候就摆手拒绝了:“理查德爵士,我想让你见一位小姐。”
这位大亨笑了起来:“小姐?就是让你的报纸大卖的那期,所以我总说你正路没有什么本事,小心思倒是很多的,不过只要报纸卖得多,不拘什么手段。倒是那位小姐,竟然也能到我们这种暴发户的地盘上吗?”
辛普森像是感受不到老板的讽刺,笑道:“她既然敢具名刊登,不过是来伦敦一趟,有什么好怕的?”
“的确没什么好怕的。”事务员引见的时间巧,伊迪丝恰好听到了一词半句。
理查德施施然站起来,装模作样地扣上了马甲最下边的扣子,之前他偷偷地在下面松开了,不然坐着可真不好受。
伊迪丝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等他整理好仪容,淡定地接受他向自己的问候和感谢,还有假惺惺的吹捧,辛普森看气氛不对,就提议自己带伊迪丝去办公室聊聊。
理查德看着她的背影,典型的涉世未深又冲动鲁莽的贵族小姐,只是那些掩盖在得体的外表下。他早就调查过他,自家的事业没有一件事瞒得过他的耳目。
格兰瑟姆伯爵的二女儿,不算漂亮,长相却也古典清秀,衣服料子不错,但身材比料子好。有勇气,渴望能做出点成就,典型的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幺,而是被夹在中间的老二的尴尬心态。
只不过他在办公室跺了个来回,就开门出去,刻意绕了个弯经过辛普森的办公室。
伊迪丝似乎很享受辛普森的恭维,而她原本就是为了长期合作而来,两人相谈甚欢,伊迪丝才露出些年轻女子少与陌生人接触的局促来,皮肤上因为激动飘起两朵红霞,平凡的面容乍然清秀生动起来。
理查德在外边的脚步顿了下,心里感叹真是纯真年轻,不过也暗暗想:辛普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希望这位小姐思路清楚些。
可他转身就和伊迪丝的姑妈,格兰瑟姆伯爵的姐姐罗斯蒙德夫人在伦敦的社交圈子里搭上了线。
罗斯蒙德姑妈是个求真务实的人,理查德看中了她的价值,也不建议让她利用一下自己的财势。
待到罗斯蒙德姑妈心满意足,便邀请他去了唐顿做客,私下却和老伯爵夫人通了个气。
老夫人喃喃道:“哎哎,这样的暴发户也配我们邀请他?”
姑妈说:“这是为了伊迪丝好。”
老伯爵夫人便妥协了,看看,伊迪丝果然需要自强不息,因为家里人觉得理查德看上她,就是她的大好姻缘。要是换成玛丽,老夫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伊迪丝惊奇地发现这位第一次见面并不怎么愉快的大亨,由罗斯蒙德姑妈引见到了唐顿,作为一个教养良好的姑娘,她必要表示欢迎。
等到姑妈若有似无地把他们凑在一起,伊迪丝把各方各面算计了一遍,觉得自己好像不亏。
尤其是她听到理查德说会在唐顿附近置业,而目前代售的只有哈克斯比庄园,占地一万两千英亩,那地方和唐顿比起来简直是一座皇宫,小时候去那里玩,总是让三姐妹羡慕不已。
现在她可以成为那座庄园的女主人,扬眉吐气,让骄傲的姐姐羡慕自己。
伊迪丝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多想的,毫不犹豫地伸手,她做事毫不犹豫,就像她当年也能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的姐姐拖后腿。
在成为未婚夫妻后,伊迪丝度过了最初的得意之后,开始有了些微的不适,没有爱情的关系,总有些不适的,尤其是娇贵的豌豆上的公主。
直到理查德扔了一封信在她面前,那是她当年写给土耳其大使馆揭露姐姐风流韵事的,总有人想靠着爆料发笔大财。
“我没有捅出去,”他说:“虽然这绝对能带来暴利,不过我觉得你和你家人的名声比较重要。”
伊迪丝倔强地说:“这的确是我做的。”
理查德似乎混不放在心上:“是从前的克劳利家的二小姐做的,不过和未来的理查德夫人无关。”
伊迪丝似乎理解了一些这个男人市侩的面具下,颇有意思的处世原则,她觉得他的成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也一直渴望成功和关注,他把这些给了她,而且又给她上了一课。
作为一个在报纸上刊登了大作的文艺女青年,她昏了头地感性起来:“我总觉得婚姻里多多少少得有点爱情。”
理查德爵士扯了扯嘴角,但他并非嘲笑年轻的伊迪丝,他或许在嘲笑自己逝去的青春,亦或是为了伊迪丝终于想到了爱情而抒怀,但他绝不是那种肉麻兮兮的诗人:“如果你希望,那我当然能说说帮你摘月亮或是六月新娘之类的甜言密语,可我们岂非那等俗人。我们都倔强又个性鲜明,如果你愿意,我们的感情会更弥足珍贵。”
伊迪丝觉得自己的文笔还没有理查德说出来的美妙,她打算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向他讨教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