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爱德华时代, 欧洲最先进的英国已经走到了保守年代的末期。从前常见的那种束胸、勒腰以及强调臀部的紧身礼服长裙已经鲜少看到,鼓鼓囊囊的裙摆行走间也不甚方便。玛丽的奶奶格兰瑟姆老伯爵夫人偶尔还怀旧, 会穿改良版的老式礼服,现在就连梅那作风保守的母亲韦兰夫人也不穿了。
年轻姑娘们的选择更多, 但是对于出身更好的姑娘则限制较大。
鲍伯在看的那个姑娘白肤红唇,金发柔柔地盘在头顶,像是阳光下被温度晒化的最柔软的金丝。五官虽算不上顶漂亮,却胜在肌肤白皙,很有些温婉可意的感觉。
而梅之所以那么肯定鲍伯的别有所图,则是因为那姑娘的一身衣裙极其惹人注目,至少玛丽和梅这样的贵族少女没有在她们社交界的顶尖舞会上看到过。
她穿着一身翠绿色薄纱质的长裙, 显得两条雪白修长的胳膊异常可人。胸前及周身饰以翡翠绿的天鹅绒面料, 绣着大朵大朵带着神秘韵味的花朵。她时而微笑地挽着身边的老年男子,时而慵懒地伸手从侍者的盘子里拿过一杯浸着青梅的果酒,发上绑着一根银色的丝带,行走举手间光彩美不胜收。
玛丽和梅也觉得这身很漂亮, 但是委实太漂亮太时髦了, 也清清楚楚地显示了这个姑娘的身份。家境不错,但离高贵还有很远。
她们虽然喜欢这衣服,但是若是穿了,恐怕妈妈不会容许她们离开房间一步。
照理,玛丽和梅是不会主动认识这位小姐的,只是鲍伯这样失礼地盯着别人或是别人的衣服,梅只得极不好意思地对着她微笑了一下。
那姑娘可能是因为陪同应酬, 已不耐烦那些沉闷的话题,和自己的同伴低语了几句,就向他们这边来了,鲍伯马上轻咳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姑娘像一只轻快的小鸟,但仍然略显拘束,白嫩的脸上还带着腼腆的微笑,双手有些紧张地交握在一起,可笑起来却有种让人顿觉天真的好感:“晚上好,两位小姐,我是拉维尼亚·斯维尔,我和我的父亲办完了事要从纽约回伦敦,很高兴能在这艘船上遇见你们。”
梅瞥了一眼鲍伯,看他不是很主动的样子,便做主介绍了起来:“斯维尔小姐,您好,我是梅·韦兰,站在我身边的是我的表姐玛丽和哥哥鲍伯。”
拉维尼亚似是没想到那个眼神略有些失礼的年轻人和面前纯真可爱的黑发姑娘是亲兄妹,她的想法都写在脸上,玛丽一看就心里敞亮,顿时抿着嘴笑了一下,想到梅之前打趣的话,这才开口缓解气氛:“鲍伯在纽约是从事纺织实业的,斯维尔小姐这身衣服真是非常漂亮又有新意。”
“啊!”拉维尼亚的蓝眼睛亮了起来,鲍伯是在看衣服而非看人让她一下子轻松不少,她踮起一只脚拂了拂衣服飘逸的下摆,略含自豪地说:“这是我上次在法国的lanvin定制的,据说他们的设计师刚刚从东方回来,做出了这件别具特色的衣服。”
玛丽知道lanvin,这是巴黎极出名的一处高级定制服装店,价格自然也很可观,一件普通的衣服就顶得上一个女仆两年的薪水。而且那里不是有钱就能去消费的,除了揣上你的钱袋,你还得带上一封lanvin认准的体面的顾客的介绍信。
不过很遗憾,玛丽从不去那里做衣服,她有更好的去处。
梅的风格则更显保守点,或许玛丽有很多现在流行的高腰直筒裙,但梅的话在正式的宴会场合则还是会选择比较繁琐的礼服,不过她不知道的是玛丽已经打定主意要带她去伦敦好好购物一次。
但是鲍伯身为男人和专业人士的观点则和两位女士大相径庭,他更看中面料、剪裁和设计师的大胆创新,眼前这件衣服真是太符合他的审美观了。
于是他在四人乐团又拉起一只轻快的舞曲时,向拉维尼亚伸出了手:“小姐,能请您跳支舞吗?”
拉维尼亚欣然同意了,舞池里踩着欢快舞步的人们渐渐旋转到了露天的甲板上,在星空下凭借着优美的动作撩起阵阵夜风。玛丽和梅轻轻碰了下酒杯,却看到拉维尼亚的父亲朝自己这边走来。
他自我介绍是一位来自伦敦的律师,自己的弟弟在内阁供职,律师的口才都很好,而这位从业资历在三十年以上的老牌人士,凭借自己的察言观色和一点都不令人反感的旁敲侧击,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女儿和那位舞伴不相匹配的判断。
而在女儿跳完那支舞,两颊红润润地回来后,这位老先生就带着拉维尼亚借故告辞了。
梅和玛丽自然不会不懂,也对这对很识趣的父女甚是欣赏。
只是做妹妹的问起鲍伯:“我觉得这姑娘真是又温柔又可爱,鲍伯你怎么想?”
鲍伯摸了下头发,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她那身衣服的料子实在太好,光是那布料就值一个女仆半年的薪水不止,看来欧洲的款式和风尚仍然引领着潮流。说句真心话,梅,你这样爱打扮,英国的确更适合你。”
梅捂嘴“吃吃”笑起来,微侧着脸的样子漾出一圈美好的脸的轮廓,雪白的胳膊抬起优美的曲线,那样的风姿仪容再漂亮的衣服也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了。
鲍伯有些羞恼:“你笑什么?待我到了英国去拜访桑顿,看看他家有些什么好东西,我一定告诉他哪怕你再喜欢也不要给你!我记得上次他还提过你若去英国一定要去米尔顿选购一些他们的产品,我就全部拿回去给妈妈到沙龙去分了。”
“你提这事做什么?”梅有些始料未及地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猝不及防地从哥哥嘴里冒出来,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转身又走到甲板上去了。
鲍伯则对玛丽去下功夫:“亲爱的表妹,作为闺中密友,梅就从未对你透露出她的心声吗?”
玛丽笑道:“”鲍伯,梅是个大人了,她自有想法,并不需要旁人出主意,何况你才是她亲哥哥,她有什么心事就该告诉你。
鲍伯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在唐顿安定下来,就一定要把梅哄去米尔顿。
如果梅和桑顿没什么,那自然好,他这就是带妹妹散散心;若有什么,虽然梅和桑顿从来未有表露出什么暧昧情愫,但如果事情像他预感的那样,那他也算是在心里对妹妹做了补偿。
主意打定,他看着月光下的海浪,心情愉快起来,情不自禁哼起了适才和拉维尼亚跳舞时的那只小步舞曲,顿时觉得这船开得实在太慢了。
一行三人在到达了南安普顿后,又一路搭乘火车向北,最后坐上了格兰瑟姆伯爵派来接他们的车。
司机是个穿着绿色制服、带着防风镜的年轻的爱尔兰人,玛丽走前还未见过此人,他自我介绍叫汤姆。玛丽先时问了些庄园的境况,而汤姆非常有才地将话题扯到了政治问题上,尤其是最近沸沸扬扬的女性选举权法案的投票。
玛丽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梅则气定神闲地一路看着风景,大片大片绿色的田野飞快地后退,伴随着鲍伯和司机饶有兴致的攀谈,时间过得飞快。
待到看到一座罗马式的凉亭和砖墙下开得正清新美丽的紫色薰衣草时,唐顿就已近在咫尺。
鲍伯在下车的时候开了句玩笑:“所以女性投票不投票还是男人选出来的,女人自己可完全不关心。”
汤姆则反驳:“茜珀小姐就很感兴趣。”
庄园的大门前立着黑色制服整齐划一的仆人们,伊迪丝和茜珀站在父母身后,迎接姐姐的归来,但很明显,藏不住心事的二小姐面部表情要别扭很多。
玛丽回来了,还带回了她们在美国的表妹。伊迪丝身为三个女儿中最不受关注的一个,原本还幻想着这位美国表妹能够提升她的自信心,让她在痛苦的二十年获得一些安慰的优越感,但事实证明,上帝要给她的从来不是这个。
这个叫梅·韦兰的姑娘光彩照人,且不说气质,光说相貌连玛丽都比不上。
伯爵夫妇、茜珀和管家卡森先生、休斯太太的喜悦则要外露得多,他们对远道而来的三人尤其是玛丽表达了热烈的感情。伯爵夫人柯拉在站到梅的面前时,碧蓝的眼珠满含激动地对她看了又看,神情万分和蔼地拉过梅的手:“看看,看看,梅,你长得和你妈妈梅兰妮年轻的时候实在太像了,连我都像回到了20岁那年的时光。”
伯爵很高兴自己的妻子兴致那么高,他拍拍鲍伯的肩:“真是好小伙子,庄园里很久没有亲戚家的年轻人进出了,鲍伯,一定要在英国多待些时候。”
鲍伯自然应允:“罗伯特姨父,您既然这样盛情,我自然乐于从命。”
唐顿又开始了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天,美人们衣香鬓影,绅士们觥筹交错,长久的历史在大宅的空气中流转却又深沉浑厚。
梅站在这宏伟大宅的客厅里,举目四望,客厅的天花板离地极高,有着宏伟深邃之感。大理石的立柱环绕四周,仿佛身处中世纪的古堡。周围的仆人们穿梭不断,却又为这大宅代入了平易近人的日常生活的情态。
梅突然觉得,这虽然是个陌生的地方,却亲切得令人心醉,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好感了,仿佛就能确定自己将要在这里活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来。
这里都是亲戚,今日迎接的场面就显得亲和而非拘谨,梅注意到柯拉夫人走到玛丽身边说道:“你奶奶晚上会来。”
玛丽挑眉:“只有奶奶吗?”
柯拉夫人笑道:“还有马修和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