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淑兰在自己本子上记了几笔,而后陷入沉思。
虽然现在这鸡蛋都有销路, 不需要她再打开市场, 可八月份就不行了。
她得多联系几家才行。
“娘, 新知青来了。”孙大琴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
钱淑兰点了下头,把本子合上,然后把刚才收的鸡蛋钱交给她。
孙大琴有些踌躇, 见婆婆面色平淡,便试探着开口, “娘,你收着吧。等你不在了,我再收。”
说完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钱淑兰。
钱淑兰揉了揉眼角, “行吧, 我过几天就去县城,到时候你自己收着。”
孙大琴脸色一僵,可也知道没法再推脱了,忙应了。
“对了,你刚刚说新知青来了, 这次来了多少人啊?”知青们肯定都要安排到养鸡场或是食品厂,她总得要知道。
孙大琴这才想起来,“这次更多,二十个。”
钱淑兰惊住了, “这么多?不是咱们生产队上回那么多,这次怎么还这么多啊?”
论干活这些知青们比乡下人差远了。农村乡下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都比这些十八|九岁的知青们挣得要多。
钱淑兰不止一次听王守泉向周社长抱怨,说这些知青们干活不行。周社长还说今年一定少分点给他们。
怎么今年反而分更多了?
钱淑兰把会计本往自己挎包里一塞, 大踏步往外走。孙大琴急急忙忙跟上。
到了村口处,不大的地方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许多社员们站在树底下冲着这群人指指点点。
钱淑兰走过去,只见这群人正围着王守泉似乎在讨说法。
王守泉被这群知青们闹得灰头土脸的,钱明华被排挤在外,看着好兄弟成这副样子,黑着脸大喝一声,“都给我散开。再敢胡搅蛮缠,每人扣五十个工分。”
这声音一落,原本围在王守泉边上的知青们全都散开,却并没有离去,站在一步开外的位置,像个包围圈似的,把王守泉围在里面。
钱淑兰这才有机会靠近,只见王守泉的衣服被拉扯得皱皱巴巴的,中间还有几个扣子掉了。
钱淑兰帮他弹身上的土,有些不明所以,“守泉,发生啥事啦?”
王守泉看到钱淑兰好似看到了组织,苦着一张脸,“我的亲娘,这大队书记真不是人干的。”
钱明华也挤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替他回答钱淑兰的问题,“上面来了个工农兵名额。咱们县有三个,其中一个落到咱们公社,公社领导已经决定把名额让给我们生产队了。我和爹到县城接完知青顺道去公社接人,知青们看到贴在公社门口的告示,就闹起来了。”
怪不得呢!钱淑兰环视四周,一共三十四个知青,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名额可不就得闹么?
可惜这些人错估了一件事情,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可不是特给知青们的,而是给生产队的。
在社员们心里,知青们是外来人口,谁会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给自己人,反而给外来人呢?
要知道王家村生产队小学是免费的,所以识字的人非常多。初中和高中学历比比皆是。比这些知青们也不差什么。
所以说这事儿跟知青们没什么关系。
钱淑兰在这些知青们脸上扫了一圈,眉头微皱,“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把名单报上去?”
王守泉理好衣服,答她,“这事不急,八月前报上去即可。”
钱淑兰看着两人,“这事还不简单,直接投票呗!”
王守泉和钱明华对视一眼,“我们当然也是跟这些人说的。可这些人不依不饶。”
说到底投票也并不是最公平的。因为人是有私心的。
现在村里有一千三百口,去除小孩还有一千口,知青们才三十四个。
人数如此悬殊,投票的结果还用问吗?
这些知青们闹,无非是想争这个名额。最好由大队书记直接指定,而不是用投票的。
可他们也不想想,就算由大队书记指定,难道还会指定给一个外人吗?
要是王守泉真的这么做了,那他的脊梁骨也要被人戳破了。
钱淑兰朝这些知青们看了一眼,“上工农兵大学起码得要高中生吧?难道你们都是高中生吗?”
知青们面面相觑,对啊!大学都是从高中选上去的。
于是刚刚还围成一个圈,渐渐有个缺口。
钱淑兰指了一块空地,“不是高中生的都给我站到旁边去。咱们要罗列可以参选的人数。”
那些学历低的都纷纷往外走。
最后只剩了十三个。
钱淑兰掏出一个本子,“我先把你们的名字记录下来,然后让马主任到你们的原户籍所在地调查,只要情况属实,你们就能有机会参选。”
“我们来的时候不是有履历了吗?还调查什么?”有个人慌了,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钱淑兰理所当然地道,“总要查查你们的学历和政治成份有没有问题才能推荐吧?要不然等你们到学校,再被打回来,丢脸的可是我们这些大队干部。”
其中有几人面色沉了下来,额上隐隐有汗珠。
钱淑兰好心地提醒他们一句,“如果不想参选,我们就不用调查了。”
几个知青听到她这话竟松了一口气,忙站到另一边。
其中一人打着哈哈道,“我不用去了,我的高中也是瞎胡上的,内容什么的也都忘了。还是把名额让给别人吧。”
这倒真不是他在谦虚,而是这些知青们在学校确实忙着批这个斗那个,老师们为了自保也不敢往深了教。
她现在只想挑合格的人去上大学,那自然得从高中生里挑,挑个初中生或小学生有什么用?
她以前就听人说这些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几乎没有几个是有真本事的。
这种推荐上去的学生,文化程度参差不齐,甚至还有小学生,那些大学教授们讲的课他们根本就听不懂,白白浪费了怕么好的名额。
钱淑兰自然要杜绝这样的问题。不管怎么说,能上大学也是非常好的机会。
钱淑兰又数了一遍,“还只剩九个了。”
她侧头看向钱明华,“你回去把咱们生产队所有高中毕业生也统计一下吧。”
钱明华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这群人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
说完,他扶着王守泉往村里走了。
钱淑兰在这些知青们脸上扫了一圈,“如果你们再闹事,闹事之人扣五十个工分,其他人连坐,扣二十个工分。”
丢下这句话,她也走了。一个个全都是傻子,明知道闹事没用,还瞎折腾。这些老知青也有意思,居然不带头劝这些新人,反而在旁边看戏。
那九个知青们傻眼了,“就这么完了?”
老一批的知青倒是对工农兵大学名额不放在心上了,他们更在意的是最后一句话,啥意思?凭什么?
沈艳红凑到孔秋云耳边嘀咕,“咱们恐怕没戏吧?”
想到之前选食品厂的操作员,都没戏。这次肯定也跟他们没关系。
孔秋云也有些失望,她上学成绩挺好的,要不是高考取消,她有很大的概率能考上。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微微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些新知青们还想去闹,却被老知青们给拦住了,“你们不许去!”
新来的一个男知青梗着脖子,冷嗤起来,“你们是怂蛋,我们可不是!快让开!”
老知青们把这几人围起来,“你不能去闹事,你们要是闹事,会连累到我们要扣工分的。”
新知青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五十个工分而已,你怕什么?”
老知青气得直跺脚,“你懂什么?工分不够可是要去补的。你想大冬天去挖河渠吗?”
去年冬天,工分不够的人全要去挖河渠补工分。要不然就不分给他们口粮。谁都不想饿肚子,只能去挖。
大冬天的,北风狂啸,寒风刺骨,即使一动不动,也能冻得人直打哆嗦,更何况还要在寒风中挖土。
那土冻得跟冰疙瘩似的,他们拼死拼活干了一个月,才把工分给补齐了。
所以今年开春他们才卯足了劲儿的孵小鸡。
孵小鸡虽然辛苦,可好歹不冷不热,多好呀。
虽然他们比不上村里人挣得多,可好歹一天也能挣到十个工分,比下地割麦子强多了。
可这些人非要去闹事,一次还要扣他们二十个工分,这怎么能忍?
反正等到了投票阶段,那些社员们也不会把票投给他们,何苦折腾,还连累他们。
两方人码开始了拉锯战。
钱淑兰这边,也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知青依旧会这么多了。
钱明华嘴角含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咱们生产队二十个,还算是少的,像林家村生产队今年来了三十个。我看老林愁得眉毛都要打结了。”
钱淑兰揉了揉眉心,还会接二连三地下来。
她们生产队的知青点估计也要扩张了。
这些知青们到底还是没有闹起来。
都不蠢人,知道闹是没用的。所以在经过老知青们反复的解说,这才明白他们现在的处境。
“你们就别闹了。还是早点挣工分养活自己的肚子是正事儿。”
“对啊!还有两个多月就要收粮食了,你们一分工分都没有,如果工分不够,你们就分不到粮食的。”
这些都是老知青们用血和泪,撞破头得出来的经验,人家提醒你是好心。
新知青有些不死心,“就不能买粮食吗?”
“他们自己都不够吃的,怎么可能卖给你们。”
新知青坐在简陋的炕上,眼里全是茫然,仔细看这副神情,和一年前的老知青们是那么的相似,仿佛重合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都是有私心的,投票其实并不是最公正的。可制度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