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妈妈这时正在门口候着,见到沈荣锦走过来,便迎了上去:“小姐,奴婢听到竹雅榭里闹腾得厉害,怕是这莫氏又要作什么妖。”
沈荣锦冷哼一声,“父亲最是讨厌佛面蛇心的人,如今知道了她那么多的事,她以为是随便闹腾几下就能闹腾得回来的?”
沈荣锦远远地瞟着屋子里那张紫檀木的书桌,上面搁着镇纸压好的纸,旁边摆着兰雪茶,里面放得有茉莉和松箩,松箩放得有些多,这样会使得茶清香少些,而尝起来更酽。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书案前,写下了这么几句诗: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沈吟各自知。
惜宣凑上去看,心底有些疑惑,现下这个时候小姐怎还写起情词来,反倒冯妈妈上来瞧,却似感喟地道:“这是当时夫人跟老爷定情用的词,夫人的红莲楼都是因此命名的.......”
话说到半截,冯妈妈突然恍悟地看向沈荣锦,“小姐是想.......”
沈荣锦沉吟地点点头,“依照莫氏对父亲的了解,怕是会和父亲拣过去的事来说,好让父亲因此念念旧情,她会这样做,那我们何不也这么做?”
冯妈妈很是赞同地点头,“没错,况且莫氏平素那么苛待下人,如今落成了这般模样,定是许多人乐见的,所以多得是有人不想莫氏再复起。”
沈荣锦抬起纸笺,对着上面吹了一口气,“我记得竹雅榭房中还放得有一些母亲带过来的嫁妆,你且去告诉下人,不管莫氏使什么乱子,让她们悄悄把母亲的嫁妆不小心弄在显眼的地方,这样也不怕父亲看不见。”
冯妈妈觉得自家小姐这招将计就计使得甚好,便连忙吩咐下人去着手此事了。
等到冯妈妈退下去,沈荣锦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叫惜宣端了玫瑰水洗了一遍手,便去回事处登了出府,与惜宣寻着路去了锦绣书坊。
如今的锦绣书坊已经修葺完成,因着书坊两字已在幽州传开了,一些书蠹之士内心多有不平,怨怨之言弥漫幽州,说是‘不脩先生之典法,而用妇言,祸至无日’,亦或是‘弱小女子何所求,其志大言浮,离经叛道。’
这让惜宣很是担忧,不过沈荣锦便就希望如此,且闹得越大越好……
等到锦绣书坊,沈荣锦在后门拉了铃,里面人先张望了一下,才开门放她们进去。
幽香伴着清冷的声音袭来,“许久不见。”
沈荣锦抬头望去,便见叶轻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锦衣貂裘安静的站在面前,仿佛如前世一般。
沈荣锦心神微晃,然后微笑道:“家里出了些事,所以一直不得空来......那些丫头*得如何了?”一边说着,沈荣锦一边将身上的披衣褪了下来。
叶轻让下人将沈荣锦的披衣接过,才回道:“那些丫头都是吃过苦的,如今有机会让她们不吃苦,自然是要拼了力气的学,况且人都伶俐,因而都学得快。”
沈荣锦点点头,坐在了花梨木椅子上说:““不过.......”叶轻面色有些愁绪,“外面的争议之声是闹得越发的大了,要是真的闹起来,院子里请来的打手估摸着是拦不住的。”
“那便不让他们拦,那些打手无非是拿来充充场面,吓唬那些外厉内荏的人罢了。”
不让他们拦?
这是什么意思。
叶轻有些不明白,然后便听到沈荣锦说道:“再过不久各处的有名花卉都已绽开,许多名家小姐或夫人都会举办茶会借此赏花,那时候总是会需要场地的。”
叶轻似有些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将我们的书坊市租给那些小姐们?”
沈荣锦点点头,又道:“这些闺阁小姐和夫人每次虽说是办花会茶会,但少不了旁人的助兴,到时只要与他们商谈,借给她们场地的同时用我们的那几个*出来的丫头助兴便可。”
本来人们对锦绣书坊好奇得不行,要假借场地的闺阁小姐和夫人肯定不在少许,那些闺阁小姐爱好这样新奇的事物,可不会类似书生那样迂腐……
到时候锦绣书坊的大门一开,这些被*的丫鬟一露手,便足以让幽州城所有的小姐夫人知晓其中利害。
叶轻不得不说,荣知这步棋走得十分巧妙。
既化解了所有不好的争议,更是将锦绣书坊的名声扩大了出去。
叶轻仔仔细细地将沈荣锦看了一遍,连手指缝都没错过分毫.......她其实内心有许多不明白,不明白为何荣知就看上了她,为何荣知出身不低却想着出来经商?荣知的相貌极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风流态度,不管是哪家,这样的女子皆是大家踩烂门槛都要娶的女子,可仅仅看荣知的发饰便知荣知如今还未作人妇,这般年龄未作人妇.......
叶轻怔了怔......只怕是......
沈荣锦将叶轻的怔忪尽收眼底,她放下茶杯,缓缓地道:“在这之前,便先好好教那几个丫头罢。”
叶轻回过神来,藏在袖中的手指轻捏了捏,然后点头道:“你放心罢。”这个不用荣知说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沈荣锦了解叶轻,一般她如此说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她转而看向室内的摆设布置,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类的书画与鸟雀,既大方却又不失女儿气,规矩之中又不乏些娇媚。
不知是想起什么,沈荣锦转过头来又道:“接下来请托,应酬,措置款子,打听消息.....这些虽要花去大量时间与精力,不过都不能落下。”
沈荣锦看了看叶轻弱不胜衣的身板,又道:“你拿些纸笔给我罢。”
叶轻虽不明白沈荣锦要纸笔有何作用,但依旧还是让人拿了纸墨笔砚上来。
素白的纸笺映在沈荣锦的脸上,让叶轻想起今早她在窗外看到的小叶女贞,树枝里缀满了白色的小花,淡淡的香。
其实叶轻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说得难听点,自己不过是一个才被休的弃妇罢了,会的也少之少,像是经商与人打交道的事情,自己也是从来没干过,而荣知出身非富即贵,身边自然有比自己还要厉害的人,荣知怎么就这么放心交与自己?
叶轻叹了一口气。
那边的沈荣锦已经拿起纸笺开始吹了起来,“这上面是我写出来的一些好相与的官宦人家,你若是无头绪,可从这上边寻寻。”
叶轻收下沈荣锦递来的纸,见上边写着西罗胡同季家,东钱胡同刘家......她小心将纸折好,然后道:“你尽管放心,此事一定办妥。”
沈荣锦点点头,又交待数句后,才随着方才进来的路出了锦绣书坊。
外面天气晴媚,又因着倒春寒已过,天气逐渐变暖,街上的游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惜宣扶着沈荣锦走在路上。
之前为防有心人瞧见,沈荣锦出来前故而戴得有帷帽,本以无人察觉,却哪知走到半路便被一下人打扮的人拦了去,“小娘子留步。”
沈荣锦见面前的人弯腰恭立,且两人之间留出空余距离,不似顾玄琪那类登徒子的跟班,本发紧的心稍微落下,问道:“敢问有何事?”
那下人腼腆一笑,道:“沈大小姐,公子有请。”
沈荣锦面色有些变化,“这怕不合乎礼仪,男女三岁不同席,况我如今还是这样的名声便更加要小心对待了,还烦请你转告给你家公子,恕我不能赴约。”
那下人继而又道:“公子猜到沈小姐会如此,他要小的转告给沈小姐,沈小姐若是真的害怕这些流言又如何能与苏掌柜有交情?”
沈荣锦闻言一震,面色终于有些冷意:“听你如此说,我倒是非要去见见你家那位公子不可了。”
那下人一听,伸手一指,做出恭请的姿势。
沈荣锦虽是有气,但奈何把柄在人手中握着,只得顺着那下人手指的方向往前走着。
不过一会儿,道路豁然开朗,一条小道蜿蜒尽处乃是垂有柳树的小亭,亭上有三字,叫‘胧月亭’,亭子上还有啁啾筑巢的双燕。
沈荣锦怔了一下,才缓缓向亭子内看去,亭下置有石桌,石桌旁坐着淡青色直?衣裳的男子,一支羊脂白玉将他的头发冠起,显得十分俊朗清爽,唯可惜的只是看不清脸。
身旁的惜宣小心拽了一下沈荣锦,“小姐,等下若是有异样,您只管推了奴婢跑,到时奴婢帮你们拉着他们。”
沈荣锦拍了拍身子明显颤抖着的惜宣,道:“且先看看再说。”
如此说着,便离亭子几步远了。
许是听见脚步声,亭子里的男子终是转过了头。身姿高挑秀雅,眉如远山目如雪,不算俊朗却也儒雅。
沈荣锦微微诧异,却道:“苏东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