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带着宝玉到东府逛了一天, 宝玉结识了秦钟,两下里投契, 进而约定秦钟作为伴读和宝玉一起进家学读书。回来禀告贾母,贾母见宝玉竟然主动要求读书, 喜不自禁,对未曾见面的秦钟印象极好,再加上凤姐在一旁帮着说话,让贾母更是欢喜,因此答应了后日到东府吃酒看戏的邀约。
两日后,宁国府有事尤氏带着秦可卿亲自来请,贾母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杀向东府。只是贾母到底上了年纪, 冬日又冷, 她老人家不耐久坐,吃过午饭就回自家去歇午去了。三玉、三春及宝玉都被贾母带了过来,如今贾母要走,三玉也跟着离开, 尤氏和秦可卿再三挽留, 三玉还是辞了去。宝玉不知怎地,忽然孝心一动,说是要送老太太和太太回府,所以也回了府。
三玉回到西跨院,漱玉抚着肚子,苦着脸喊:“好饿呀……我都没吃饱。”一面喊一面直奔小餐厅。釉玉和黛玉见到漱玉的表现,无奈的相视一笑, 脚步不停,也跟了过去。餐厅里里桌椅已经摆好,陶瓷砂锅的盖盖得严严实实,为了防止散气还用棉手巾围了一圈,下面用热水温着。一边的红泥小炭炉上的小铁锅里面汤水咕咚咕咚翻滚着,香气四溢。古嬷嬷老远看见她们回来的身影,就派人告诉厨房,又炒了几道鲜蔬送了过来。等三玉洗完手,在餐桌前坐定,菜也炒好端了上来。
贾府饮食习惯本就偏向油腻,而且这个时节的菜多以肉菜为主,就算有那么一两道青菜也不过是应景抬席的,而且贾家为了彰显富贵,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以菜蔬皆是恨不得拿龙肝凤髓配着煎炒,根本失去了本味的清香。用的又是荤油,天气寒冷,就算下面有热水保温,保持热菜不冷,可是温温的,不仅菜失去了鲜香,而且菜变凉,油就凝在菜上,油腻腻的,看着就让人没什么胃口。
因此冬日里在两府里赴宴吃席,三玉基本无法下箸,觉得席上根本无可吃之物。不比陪贾母吃饭用餐,因为贾母上了年纪,老人吃的相对清淡,还有三玉能伸筷子的地方。所以除非不得已,冬日里三玉基本上不在两府里赴宴留饭。实在却不开情面去了,也不过在席上随意用些茶果垫垫肚子,回来之后再重新吃一次。知悉三玉这一“毛病”,纵使三玉去赴宴,厨下也准备她们的饭菜。
本来贾敏知道后,不想如此“娇惯”她们三个,想将她们这一恶习扳过来,只是贾敏对于冬日里贾家饭桌上的饭菜都不喜,赴宴回来后也要再吃一点东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身都不正,她哪还有底气说别人。再者,姑娘是要娇养的,若是在自家中还不能舒心自在,未免太过了,何况林家也不是吃不起,所以贾敏也就默许了三玉这一习惯。
室内温暖,三玉又刚吃完饭,不免有些困倦,古嬷嬷恐三玉这个时候去睡觉,积了食,而且冬日里天短,这会睡了过去,到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因此让三玉出去逛逛,顺便消消食。贾母这个时候正在歇午,不便打扰;王夫人那里不想去,凤姐和三春还在东府没回来,而且三玉困意上来,懒懒的不想动弹,而且外面寒冷,也不愿意出去受冻,就推辞无处可去。
古嬷嬷笑道:“都说‘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姑娘们就算哪都不去,只是出门走走也比闷在房里要好。不是说薛家的大姑娘病了嘛,薛家和我们家都客居在贾府,又是转着弯的亲戚,薛姑娘病了,姑娘们也该去探望一番才是。”想到周瑞家的送宫花来,提及宝钗生病,古嬷嬷给三玉找到了去处。
听说宝钗生病的时候,釉玉曾客气的说了一句,异日要去探病。如今古嬷嬷又这么说,三玉也不好推辞,换上厚的大毛衣裳,披着斗篷,带着贴身的大丫头,于门上招呼几个婆子随行,捧着手炉,出门散步,消食化气,顺便前往梨香院看望宝钗。
宝玉说要送贾母和王夫人回府,也跟着一起回来了。见贾母午睡,他就跑到王夫人房中玩。宝钗待选资格被黜一事虽然现在薛家还瞒着,可是王夫人是知道的。凭心而论,对于送宝钗进宫,王夫人是不太情愿的。因为就算宝钗进宫,也不是那么好出头的,短时间内不仅帮不上元春什么忙,反而需要元春提携。
虽然薛家为了让进宫的宝钗挣一个前程,必然会花钱走门路,可是薛家身为皇商,虽然已经大不如昔,可是到底和内务府打过多年的交道,还是有点人脉的,因此纵使需要贾家的帮助,薛家也不会把事情全盘交付给贾家。何况,和宫里内监打交道这样的事情都是由外面的爷们作的,和她这个深宅妇人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这样一来,薛家的银钱,顶多薛姨妈请托的时候能扣那么一二分。
可是宝钗不进宫,若是没有她和薛姨妈商量好的“金玉姻缘”,薛家想找一个像宝玉这般家世、品貌的女婿难如登天。而且宝钗进不了宫,没出息的薛蟠是撑不起薛家的,薛姨妈没了其他指望,所以只能巴着她,如此一来,从薛家弄钱出来就比较容易了。再说,贾母在宝玉的妻子人选上属意黛玉,既然她不想和贾敏成为亲家,自然要拿出一个能够和黛玉媲美的姑娘和贾母打擂台。
王家没有和宝玉年龄合适的姑娘,就算有,贾琏已经娶了凤姐,贾家的玉字辈已经不可能再娶一个王家的姑娘。湘云是贾母娘家那边的人,不会和她站在同一战线。宝钗才貌上能够和黛玉相媲美,又是她这边的人,算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可以推出来,与黛玉相较。因此宝钗待选资格被取消,王夫人面上和薛姨妈同悲,但是心里是高兴的。
既然打算让宝钗作她的儿媳妇,那么言谈之中,王夫人不免将宝玉和宝钗相提并论,并示意宝玉多往薛家走动走动。贾母对王夫人这种程度的“挑衅”全然看在眼里,却不以为意。纵使有王夫人的话,可是府里上下都能看出宝玉和林家走的更近一些。因此今天王夫人见宝玉有暇,而且没跑去林家,就把他支到薛家去了,理由光明正大:宝钗病了,让他去探病。
梨香院在东面,和王夫人的住处夹道相通,来往非常方便。林家住的西跨院在西面,和梨香院一东一西,距离比较远。釉玉三人又是吃了一顿饭之后才出发的,所以等她们不紧不慢闲适非常的来到梨香院之际,宝玉已经到梨香院多时了。
釉玉一行人来到梨香院,先拜见薛姨妈。薛姨妈没想到三玉会来,毕竟除了薛家刚来之时上门拜访林家,贾敏带着儿女回访,三玉来过梨香院,再往后再未踏足。来就来了,偏紧随宝玉其后,不由得让薛姨妈多想。薛姨妈将心中的惊讶和不喜尽数藏起,面上一片慈爱,热情的招呼三玉:“这么冷的天你们出什么门?快过来坐,天这么冷,小心别冻着。”一面说一面让人倒热茶来,并拉三玉到炕上坐。
三玉向薛姨妈问了安,在薛姨妈的下首坐下,陪着薛姨妈吃了一会儿茶,闲话几句。黛玉慢声细语的道:“有日子没见薛姐姐了,听说她病了,不知大好了没有?我和大姐姐、三妹妹这次是特地来探望薛姐姐的,薛姐姐在哪间屋子?”
薛姨妈笑道:“难为你们记挂着她,这么冷的天还特地走一趟。你宝姐姐虽然待人仁厚,可是她为人老实,又不会说话,所以我一直担心她和你们姊妹们相处不好,如今看着你们姊妹们这般和睦我就放心了。她在里屋,宝玉和你们一样,才将来,刚进去,你们也进去坐吧,姊妹几个正好说说话。”
釉玉三人应了,起身一路摇摇地往里屋里去,走近里屋门边,只听见里面一女声道“……我没说错吧,这两句话,可不是和宝二爷的是一对儿。癞头和尚送时说必须錾在金器上……”有一女声打断前一个声音,让她去倒茶。跟着一个丫头就笑意盈盈的从房里跑出来,半只脚已经迈出门口,人却依旧面对屋里,嚷着:“本来如此嘛,姑娘的和宝二爷的就是一对,宝二爷看了不也这么说,我又没说错什么……”
因为面朝里屋,没有看外面,那丫头一下子和领头走到门边的釉玉撞在了一起,吓了一跳,手一松,打起的帘子落了下来。釉玉也撞在自己身上的丫头唬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匆忙之间,没站稳,趔趄了一下,身子倒向后面的黛玉身上。黛玉被釉玉这么一带,若非跟在后面的丫头眼疾手快走上前将她和釉玉扶住,两人已经摔倒在地。
黛玉在舒眉、展颜的搀扶下,站定,认出跑出来的丫头乃是宝钗身边的大丫头莺儿,嗔道:“这是做什么?这么莽撞,蝎蝎螫螫的,走路怎么不看人?”莺儿已自回神,见自己刚才差点把釉玉和黛玉撞到,惹了祸,轻咬下唇站在一旁,见黛玉动问,忙矮下身,福了一福,低声道:“都是奴婢的不是,还望林大姑娘,林二姑娘恕罪。”
和釉玉对视了一眼,见她轻摇着头,表明无事。此次本是为了探病而来,黛玉见釉玉无碍,无意生出是非。何况就算莺儿有错,屋里还有她的主子呢,要管教的话也应该宝钗来管,她们又何必插手。因此道:“算了。我们进屋去看薛姐姐。”见三玉不和她计较,莺儿松了一口气。听黛玉说要进屋,忙对屋里喊了“林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来了!”禀告完毕,伸手为三玉打帘子。
“你们怎么也来了?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和你们一起来了。”宝玉听说三玉来了,笑着起身迎了她们几步。没人理他,三玉缓缓进屋,问向宝钗:“薛姐姐的身子可大好了?”宝钗站在炕沿边上迎三人,闻言忙笑道:“好多了,多谢妹妹们费心想着,妹妹快坐。”
三玉在丫头的服侍下将身上的大毛斗篷脱下,捡了个座位坐下。漱玉看看门外,想起跑出的莺儿,又看看屋里宝玉和宝钗两个,目光落在脖颈上,见宝钗蜜合色的棉袄的领扣解开,露出里面的大红内袄,想起她们进屋之前听到的话,心中暗自冷笑,面上作懵懂无知状,笑道:“刚才我们没进屋就在外面听见什么一对,什么和尚的,难道有什么故事不成?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
漱玉能注意到的事情,釉玉和黛玉又怎么会看不到。到底釉玉厚道一些,抬手抚了抚衣领,给宝钗一个提示。宝钗见釉玉的动作,一下子想起刚才为拿璎珞解的排扣并没有扣上,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心中大窘,忙假借因为从炕上下地衣裳有些不整,所以要整衣而转身背对众人匆匆扣上衣领。听到漱玉的问话,转身强笑道:“哪有什么故事?……”
“林妹妹们你们是不知道,原来宝姐姐有个金锁,锁上有两句话,和我玉上的字乃是一对……方才宝姐姐拿出来给我看,我们正说着呢,偏巧你们就来了。”宝玉心底坦荡,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而且他对自己的玉并不看重,所以对于什么一对不一对的只当是巧合。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巧事,他自然要向三玉卖弄一番。因此兴致勃勃的插话进来,打断了宝钗的话。
对上三玉的目光,想起刚才的情况,宝钗心中发虚,见宝玉如此说,窘上加窘,忙道:“快别听宝兄弟瞎说,不过就是两句吉利话,所以錾在了金锁上,这才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其实所谓的吉利话,大抵都是保平安祈福禄这样的言语,哪里就是一对了。”
宝钗这样说,言下就有宝玉在说谎骗人的意思。宝玉哪里肯认,因此指天画地的道:“哪是我瞎说,明明正是一对,这又有什么好瞒的?”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宝玉又道:“宝姐姐,你把金锁拿出来,让林妹妹们也看看,看看是不是一对?怎么就是我骗人了呢!”说着就伸手向宝钗讨要金锁,已证清白。
宝钗见宝玉不依不饶,三玉又在一旁,心中一动,自从被取消待选名额之后,薛姨妈和她仔细分析过自家情形。自家虽然才貌乃是上上之选,可是出身商家,还有个提不起的哥哥带累着,纵使说四大家族联络有亲,互为臂助,可是她想嫁入其他高门大户也难,只能在四大家族中选择,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不要挑剔太多。
贾家乃是侯门公府,而宝玉条件又都是上上之选,可谓两全。难得王夫人属意于她,这可是两厢如意的事。只是王夫人虽然有此意愿,但是贾母不允,而且还有贾政那,他也未必肯答应。毕竟宝玉又不是没有其它好的选择,凭什么选择她这么一个出身商家年纪又比宝玉大的女孩呢。纵使才貌出类拔萃又怎样,黛玉可是样样不逊于她,林家又是官宦之家。从贾敏那里来说,又比薛家和贾家的关系近。
当年王夫人流露出结亲的意思,并送金锁来,就是想要效仿才子佳人的故事中因双双对对的小巧玩物上撮合而遂终身。宝玉的玉乃是由胎中带来,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一件奇物,若是能够和他的玉相配,从而成对,岂不是可以说成“姻缘天定”。如此一来,就算贾母也没奈何,毕竟人不能违逆天意不是。这是早前王夫人和薛姨妈商定好的办法。只是因为刚上京的时候,薛家还寄希望于宝钗的待选,从而在宫中博出一个前程来,因此就将金锁这一说隐下不提。
可是如今进宫的希望已经成为泡影,那么宝钗想要如愿的嫁进贾家,金锁就不能像以前一样藏着掖着,要露出来了。只是因为当初进京的时候,没提起过这事,如今再把它拿出来,就不如刚到的时候拿出来发挥的作用大。金锁又不是像宝玉的“玉”那样的天地奇物,又没有第一时间放出风声,如今就算再把这“金玉姻缘”的话放出来,不知道还能有多大作用。不过就算效果打了折扣,可是还是要拿出来,因为哪怕只有一丝作用也比什么都没有的要好。
因此落选后,薛姨妈和宝钗商量着,要尽快让宝玉知道金锁的存在,然后借宝玉之口将金锁的存在告知贾府众人,从而成就“金玉姻缘”。所以在宝玉来之后,宝钗和莺儿通力合作,将金锁暴露在他眼前。如今宝玉又要将金锁展示给三玉,本来宝钗因为尾巴没收拾好,被三玉撞到,感到尴尬,所以不想说给三玉听。如今见宝玉已经说破,觉得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不如给三玉看了,这样一来,金锁的存在除了宝玉之外,还另有人作见证,将来就是“金玉姻缘”之说传扬开来,三玉今日也曾亲眼见过,顺便可以做个见证。
宝钗拿定主意,笑道:“即这样,我就拿给你们看看。”说着将金锁从璎珞上取下来,金光璀璨的锁片拿在手中,既不递给宝玉,也不给三玉,反而放到炕上的炕桌上。然后走到一边,掀开门帘,向外道:“莺儿,林姑娘们都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倒茶上来。”
釉玉拿着帕子垫着手,将金锁从桌上拾起来看。黛玉和漱玉也就釉玉之手看了一回。宝玉在一边,将他脖颈上的玉摘了下来,捧在手心中,和金锁并排举起一起,笑着凑趣:“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不离不弃 芳龄永继’这八个字是不是和我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是一对?”一脸献宝的神情。
釉玉没有理会宝玉,将手中的金锁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嘴里将金锁上的八个字低声念了几遍,神情若有所思。黛玉也不接宝玉的话,微蹙双眉,低语:“这两句话有些熟悉,似乎我在哪里听过……”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摇摇头也就不想了。
自宝玉说话,宝钗就一直留心三玉,黛玉的低语她自然听在耳中。若是黛玉真的曾经听到过这样的话,就代表着这两句再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了。若是吉祥话失去了独特的地位,只剩下一个拿着金子就可以打造的金锁,王夫人和薛姨妈苦心孤诣安排的“金玉良缘”可就是个笑话了。因此宝钗竖着耳朵静听黛玉下面要说什么,没想到黛玉却静默不语了。让宝钗好生失望。
漱玉似笑非笑的看着宝玉,道:“怎么这一对的话不是宝哥哥你说的,反而是薛姐姐身边的丫头莺儿说的?”宝玉不以为意的道:“是宝姐姐看我的玉时,念我玉上的字,旁边服侍的莺儿听见了提起……若不是莺儿说起,我哪里会知道宝姐姐有个金锁。宝姐姐来了这么长时间,从来都没听她提起过,宝姐姐瞒得真紧。”宝玉将刚才宝钗如何看玉,莺儿又是如何言语,他又是如何看金锁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讲完之后,还慨叹一声“没想到天下间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正在此时,莺儿正好从外面倒茶进来,一面给大家上茶一面接着宝玉的话说道:“还真是巧。当时那和尚不仅给我家姑娘治病,而且特地儿给了这八个字,让錾在金器上,说是留待日后与有玉的相配……”
“莺儿你快住嘴!你不说话难道怕别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不成?就你话最多,在这胡说些什么!”宝钗恼了,高声喝止了莺儿。宝玉将事情详细讲给三玉听得时候,宝钗已经心有不安,三玉心思机巧,特别是黛玉,心有九窍,不像宝玉那么单纯,能哄弄过去。莺儿这么一说,就算刚才三玉没想,现在也不由得她们不去想。宝钗心中暗自叹息弄巧成拙,这个时候却不好发作莺儿,只好转移话题,嗔道:“去了这么半天,才把茶倒来,进来后又胡说八道。这般肆意妄为,都是素日让我给纵的,让林妹妹们看笑话了。”后面的话专门说给三玉听。
“因天气冷,我想着林姑娘们是从外面来的,所以特地用滚水沏茶,以去寒气,耽误了点时间。至于那和尚的事,我可没胡说,本来……”面对宝钗的说辞,莺儿心中不服出言辩解,话说一半,见到宝钗眉眼间的怒色,看出宝钗恼了,忙闭口不言,后退几步,垂首站在一旁。
“哦——”漱玉哦了一声,拉长了声音,并拐了七八道弯,瞥了一眼宝钗的金锁,随后扫了一下宝玉挂在胸前的玉,意味深长的道:“还别说,真巧。”真当她们如宝玉那个“呆瓜”一般,那么好糊弄?虽然宝钗的待选资格已经取消,无法入宫的消息因为薛家瞒得紧,林家还不知道,但是这并不妨碍三□□悉薛家的打算。
贾敏曾经和她们讲过关于宝钗参加的这个采选的级别,而后,她们出门作客,和京里人家的女儿来往的时候,更是将这个采选了解的非常彻底。作为宫女入宫,能够出头的千不足一。薛家觉得,与其赌那个虚无缥缈的机会,还不如抓住眼前的更实在。因此宝钗和莺儿给宝玉演了一出双簧。
见漱玉如此阴阳怪气,宝钗如何不明白下面的意思。只是这事一开始定下的基调不过是她身边的丫头有口无心当作“玩笑”一般说出来的。虽然像莺儿这般没羞没臊的直说出来不像个样子,但是她这个做主子的在一旁也阻止了。下人不懂规矩,不识礼教,与她无关。何况,不过一个玩笑而已,用不着当真。可是若是她此刻出言分辨,这事就不能当玩笑看了。若是不当玩笑看的话,一女只带个贴身丫头和一男子说什么相配,什么一对的言语,怎能不让人联想到坊间话本上那些才子佳人的戏码?
无心和有意这两者差别大了去了,宝钗让三玉赏鉴金锁,是为以后传扬开来的“金玉姻缘”一说作见证,却不是让她们看她少女怀春,思慕良人的戏码的。如果宝钗背上了这事是她背后策划的“罪名”,名声可不好听。何况在这个婚姻大事完全取决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少女怀春,思慕良人,可是有违妇德的。在这个名声大如天的年代,如果一个女子私德有亏,那么不要说嫁人,就连家族都容不下她!
因此宝钗虽然觉得郁闷,却不加辩解,强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这也算一桩巧缘吧。刚才宝兄弟不是要看我的药吗?我让莺儿拿一丸来给你看看。”宝钗不想在金锁的话题上再做纠缠,再说下去,恐怕她就没闺誉了,因此急急忙忙的将话题转移。不等宝玉答话,宝钗已经吩咐站在一旁的莺儿去取药去了。
宝玉听宝钗这么一说,一怔。在三玉未来之前,他因为闻到宝钗身上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气,好奇之下询问,才知道,那香气并不是熏衣服的熏香的气味,乃是宝钗吃的药的药香。当时他向宝钗讨一丸要吃吃看,被宝钗一句“药岂是混吃”的给拒绝了,没想到这会子宝钗肯拿出来了。不管宝钗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肯拿出来就好,因此宝玉伸长脖子等着。
一会儿的功夫,莺儿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只三四寸的象牙白瓷碟,碟子里面放着一丸药。莺儿将碟子放在炕桌上,宝玉将碟子端起,凑到鼻下嗅了嗅,道:“这药的味道真好闻,异香异气的。”说着伸手从碟子里将药丸捏起。
看着宝玉眼露垂涎之色,面上跃跃欲试,大有把手中的药丸放进嘴里的架势,宝钗急忙拦阻,“宝兄弟看看就放下吧。不管这药有多好,到底是药,不能乱吃。”药不对症,乱吃下去,谁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深知宝玉在贾府金贵的地位,宝钗知道自己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此刻她有些后悔,刚才被漱玉弄得乱了手脚,匆忙之间竟然找了这么个话题,若是宝玉不听劝,弄出什么事来,岂不糟糕。
釉玉看出宝钗的心急,也知道若是宝玉把药吃了,真出了事,在场的谁都跑不了,因此道:“将这药给我看看。”伸手将药丸从宝玉手中要了过来,然后拿在手中看了看,笑道:“怨不得宝哥哥想吃呢。这药闻着冷香扑鼻,香气中还带着甜意,不知道的哪里会把它当做药,只怕当作糖丸,我都想吃了。不知是什么个海上方,制出的药竟然是这样诱人?”
宝钗见药丸落入釉玉的手中,也就放下心来,笑着将幼时得的药方说了出来,叹道:“那和尚说我这病原是胎里带来的,吃寻常药不中用,所以才给了这么一个方,叫作‘冷香丸’。但凡有不好时,服上一丸也就罢了。”
漱玉听了,笑道:“难怪这么香,原来药中有花呀。冷香丸?这名倒也贴切。只是不仅方子琐碎,而且配起来也麻烦死了,真是够难为人的。不过薛姐姐,这药你吃了几年了?怎么现在还犯呢?像这种从胎里带来的病,是很难去根的。”如果去不了病根,就意味着总要犯病,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宝钗道:“原来为这病,家中不知道请了大夫吃药,不知道白花了多少银钱,不见一点效用。还是这冷香丸有效验些,如今已经渐无大碍。就算犯病,其实也不过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病虽未去根,可是已经渐好,就算犯病也不严重。宝钗轻描淡写,不肯留下“恶疾”之名。
宝玉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四处张望,目光落到黛玉身上,只见她嘴角含笑,眉眼弯弯,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问道:“林二妹妹,你怎么了,在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好笑,能不能说来听听?”
黛玉笑道:“我想起母亲讲的一个笑话。说是有一个声名卓越的大夫,一直在为一个富绅治病,这一治就是二十年。后来这名富绅又犯了病,上门去请人,因为他出门办事还没回来,于是承他衣钵的小儿子就自告奋勇的为其诊治,等这名大夫办事回来的时候,他的小儿子已经把这名富绅治好了,并且去除了病根。因此小儿子在父亲面前邀功,并炫耀自己青出于蓝胜于蓝,觉得自己能够独立门户了。父亲叹了一口气道:‘儿呀,就是因为父亲给他治了二十年的病,才有了现在的家业,能够让你三位哥哥成家立业,从而遣嫁了你两位姐姐。……’儿子听了哑然。”
宝玉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宝钗明知道黛玉这个笑话是说那和尚治病救人不到底,但是却不好说什么。对于黛玉的促狭,宝钗只能作大度,笑笑不语。由黛玉的笑话,众人又岔开话题,发散出去。宝钗见大家不在揪着“金玉”不放,这才放下心来,也加入其中,天南海北的闲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