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雪雁从外面掀起帘子, 前倾半身探进明华轩,环顾四周, 见釉玉、黛玉和漱玉房里的丫头大半都在,她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 做针线的做针线,作仿生花的作仿生花,……每个人手里都有活计。雪雁呼了一口气,道:“我就猜到你们跑到这里来了。”转身放下棉帘进屋,两只小手就势捂起耳朵,跺着脚,小声嘀咕着:“这天真冷, 我穿着棉衣还觉得那小风飕飕的往里灌。咱们南边, 这个时候的天哪有这么冷,看这个样子,似乎又要下雪了吧?”
润叶迎了上来,看见她这副冻得哆哆嗦嗦的模样, 赶紧将不知道谁放在门口的手炉拿了过来, 添了块碳进去,随后递了过去,道:“唔,给你,赶紧焐焐吧。这屋子暖和,一会儿就暖和过来了。这么冷的天在外面跑,怎么不穿件大衣裳, 或者带上手炉,要是有个手炉,也不至于冻成那般模样。”
雪雁笑着道谢,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道:“我哪里知道天会这么冷呀,想着不过出去一会儿的功夫,那么麻烦做什么。何况我想着我跑着去,若是够快的话,只怕等我回来的时候,不仅不冷,还会出汗呢,谁知道这暖身子出了屋,让寒风一吹,所有的暖意全都吹没了,还汗呢,差点没冻死我。”
漱玉房里的立夏招呼坐在那边的雪鸥:“雪鸥,你那边还有空地方没?要有的话让出一块地方给雪雁坐。我们这边没地了。”转头又对雪雁道:“知道天冷,你不老老实实的在屋子看屋子,还往外跑做什么?上赶着找冻,活该!”
雪雁往雪鸥那边走,一面走一面委屈的道:“哪里是我愿意跑出来的,是姑娘身边的舒眉姐姐让我给去东府赏梅的姑娘送暖袖,我这才出去的。我在屋里的时候,明明还没刮风,偏我出去了,它开始刮风,这该死的天气,就会给人添乱。”
雪雁绕过眼前一拨围坐而坐的人才能到雪鸥所呆的地。她路过的时候,立冬顺手伸手摸上雪雁身上的衣裳,讶然道:“你说你跑了一趟东府,你就穿你身上这件衣裳去的?你倒真是伶俐,这衣裳不是我们在南边刚入冬的时候穿的嘛,这个时候,就算在南边也该换下来了,你怎么还穿它?何况这南边和北边能比吗?你这个时候穿这个,还在外面四处蹦q,怎么没把你冻死?今年公中发的棉衣呢?你别说你没得,就算没得,旧年发的厚棉衣你也该带着过来了吧,怎么不穿那个?”
“嗯,那个,那个……我一开始……没……觉得冷,觉得没必要穿,所以,所以……”面对立冬的质问,雪雁对着她心虚的笑了笑,转动眼珠,支支吾吾的说道。
“扑哧!”立冬对面坐着的,釉玉房中的知春知悉内情,听雪雁说她不冷,忍不住笑出了声,道:“立冬,你别听小妮子胡说,她那是说谎骗你呢。才不是不冷,只不过是小妮子好俏,臭美罢了。她是个好吃的,又最贪嘴不过,二姑娘房里的其他人知道她这么个秉性,因此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忘了给她上一份,而且还都是大份的,所以这一秋下来,她吃的小脸溜圆。看着喜性了,但是身上的肉也多了。偏太太说,今年是我们第一年在京里过冬,恐怕不习惯北边的寒冷,所以就让人把棉衣作厚一点。她这么胖,那棉衣穿在身上,圆滚滚的。哈哈,看上去像个球,就算是旧年南边作的厚棉衣穿上也够臃肿的。呵呵,当时她试衣裳的时候,我正好在那边,笑死我们了。”
知春这么一说,在座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不住都笑起来。雪雁面对众人的嘲笑,恨恨的跺了几下脚,撅着嘴,道:“哼,笑笑笑,笑死你们才好。有那么好笑的吗?不就是胖了点吗?那又怎样?姑娘还说我胖点好看呢。”说完,哼了一声,甩头,把后脑勺留给众人。
一直坐在另一边静静的埋头作绢花的雪鸢出声为雪雁说了句公道话。“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净笑人家。雪雁不穿不仅仅是爱美,那衣裳,是入秋前量的尺寸。雪雁现在穿着,紧绷绷的,绷在身上,难受不说,根本没法当差。”
雪雁忙道:“就是,就是。今年大家到京的时候就已经入秋了,正是做冬衣的时候。可是那个时候,府里上下忙乱的很,哪里容得空,所以府里除了各个主子的衣裳外,其他人的都让外面揽了过去。只是这京里的裁缝也扣的太狠了,衣裳做好之后,就是人不胖,穿在身上也都发紧,偏里面一点富余都没有,只能往小了改,一点放大的可能都没有。”
远离众人在东边榻上串珠的寒露将手中的最后几颗珠子用银线穿进去,和以前穿好的放在一起比对,对比了一下长度,觉得合适了,打了结,剪断线之后,把东西收拾好,走了过来道:“你们房里的舒眉、展颜身量和你差不多,其他人虽然比你高,可是却比你瘦,她们的衣裳你都没法穿。不过大姑娘房里的夕颜还有太太房里的临江、晚晴的衣裳你应该能穿,回头我帮你问问,将她们旧年的衣裳要过来给你穿。否则冻坏了,或者生病了,可不是玩的。我那也有一件旧年的袄,也一并拿给你。”
雪雁听了,赶忙道谢。寒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掀着帘子走了出去。雪雁终于走到雪鸥跟前,雪鸥把空座上摆着的手炉放到另一面,示意雪雁坐在那里。雪雁抱着润叶给的手炉,又伸手去拿雪鸥的。雪鸥道:“这屋子这么暖和,根本用不着手炉。那手炉里的碳已燃尽,我没再添,现在早已经不热了。”
雪雁嘿嘿的笑着,伸手在桌子上的零食盘中抓了一把瓜子磕着,在屋子里呆了这么一会儿,觉得浑身上下暖和了过来,她低头看看手中刚进屋的时候,润叶塞到她手中的手炉,忍不住道:“润叶和桐叶她们两个今年冬天可是有福了,这屋子这么暖和,而且还不用放炭盆,可是省了不少事。既然这么便宜,当初改的时候,姑娘的房子怎么不一并改了去?姑娘房中都比不得这里,现今还烧着碳呢。”当然,若是下人住的屋子也一并改了去更好,只是她一般都在姑娘屋里伺候,姑娘屋里方便了,也就意味着她们这些伺候的人省事了。
明华轩乃是贾敏根据现代方式设计的地热取暖。地面下挖出一定的空间,里面塞些秸秆、稻壳等填充料,到了冬天点燃,散发出来的热度烘热地面,室内温度大都能保持在二十度左右,可谓温暖如春。一般情况下,一冬天只填一次填充料就可以了。一经使用,众人都觉得这种取暖方式即方便又节省空间,效果还好,都说好。
雪鸥灵巧的双手拿着小钳子在那一捏,一拧,一朵绢花就成型了。闻言,道:“姑娘房里虽不比这里便宜,可是也不会冻着你这个小蹄子,只是要你们当差的仔细看顾炭盆罢了。就是用炭又能怎么着?姑娘房里用的银丝碳就不用说了,就连我们用的雪花碳,虽没有银丝碳烧着的时候散发出的香气,可是燃着的时候也没什么烟火气,这你都受不了。若是那些粗使婆子和小丫头们用的那些,要是给你用,你岂不要叫苦连天,哭天喊地了。”
“我也没说用碳不好。”被雪鸥这么说,雪雁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不过还是不服气的辩驳:“虽说是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但是一山望着一山高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有好的比着,那自然是想要更好的了。这么冷的天,晚上睡觉睡的正香,被窝热乎乎,起床添碳实在是一项苦差事。可是不添,等碳燃尽了,这屋子就冷了,更睡不好了。哪里比得上这里,什么都不用作,温度一直保持着。”
雪鸥听她这么一说,气坏了,骂道:“你这个懒鬼,你还有脸说,明明定好,晚上添碳的活计大家轮流着来,一人一天。偏到你那里,不是睡迷糊了,就是把它换给别人。你说说,从开始到现在,晚上你总共起来了几次?你倒还有脸在这诉苦,呸,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呢。”
指责完雪雁,看见她涎着脸,装傻般的嘿嘿笑着。雪鸥忍不住“呸”了一声。又道:“就算按照明华轩这般改建,你说的轻巧,这要是林家的地盘,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就是在扬州,我们住的府衙也不过是因为老爷在那做官,所以暂住罢了,到底并不是自家的地界,因此太太只是命人略微收拾了一下,并没大弄。……”
将做好的绢花,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检查过没有瑕疵后,雪鸥把它收了起来,又从针线盒中拿出绢布、铁丝和剪刀,开始制作下一朵,继续:“之所以改建这里,一是因为这屋里的物件都是极易燃的,太太怕火盆的火迸出去,引起火灾就不好了。再者,你算算,连同表姑娘,加上我们家里的三位姑娘,再加上宝二爷,□□个人,再加上他们身边的丫头,呼呼啦啦恐怕一来就是一屋子人,这人来人往的,屋子里若是摆上几个炭盆,万一其中的谁磕到碰到或者烫到烧到那可怎么好?……”
雪鸥说完,将下巴往贾府那边歪了歪,左右看看,见屋里的其他人都各忙各的,并没有注意她们。而且两个人坐的离人够远,只要声音小点,根本没人听了去,于是又开始和雪雁脊骨起来:“虽然改建的目的说是怕明华轩走水,但是在扬州这些年不都好好的过来了,其实根本原因是后面那一条。原本太太是一腔好意,所以才动工改建的。可是那边,嗯,就是那边的二太太,又是打发人过来,说什么不能随意乱拆乱建,免得破了风水。又说什么家里破土动工绝非小事,所以需得请知名的高僧挑日子,……好一阵折腾,把太太气得够呛。”
雪雁听得出了神,道:“咦,这些事情怎么你这么清楚,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整日里你就知道傻吃傻喝的,眼里和耳朵里能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呀。因为这事把太太气得一阵肝疼,病了一阵子,三位姑娘在太太跟前伺候。这个事你总该记得吧?”
听雪鸥说起贾敏到京之后生的那场病,忍不住惊讶道:“呀!原来太太是因为这个气病的?可是当时过门请大夫就诊的时候,不是说太太本来就体弱神虚,一路奔波后未曾好好调养,反而操心费神,伤了神思,这才病倒的吗?”
雪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雪雁一眼,道:“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能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太的病固然有大夫说的原因,可是肝气上逆,却是气的。家里的两位少爷和三位姑娘都是极孝顺懂事的,从不曾违逆过太太的意思,自然不可能气到太太。那么除了二舅太太的所为,还能有什么事情气到太太?只不过太太叫人瞒着,不肯告诉两位少爷和三位姑娘罢了。毕竟不管怎么说,二舅太太都是他们的长辈,没个做晚辈的去说长辈不是的道理,况且如今在人家府里住着,府中除了二舅太太,其他人待少爷和姑娘很是亲厚,若是因此让少爷和姑娘对这边有了芥蒂,岂不寒了人家的心。”
贾敏知道贾家人不好,可是他们的不好,不能由贾敏说给几个孩子,而是让他们亲身去体会,亲自去发觉。一来贾家是她的娘家,这里面住着的是她的亲人。她带着儿女们回来,受到热情接待,还住在了这里,转过头来却说人家的坏话,这成了什么?让儿女们如何看她?何况她已经离京多年,很多人她也是第一次见,她凭什么说人家不好,说出的话让人无法信服。二来是为了锻炼他们识人和分辨是非的能力,从别人口里得出的结论,永远没有他自己发现的效果好,这样得来的经验教训记得牢靠。
不过,这次生病,虽然贾敏瞒着不说,但是釉玉她们三个,不像清玉和霁玉,因为日日要出门读书,回来之后,也不需理会内宅事物,而是整日呆在家中。她们还是稍微看出一点端倪来的。只是既然贾敏不肯告诉她们,那么她们也知道,就算问了贾敏也不会说,所以她们也装作不知道,可是事情到底还是存在了心里。
雪雁双手捧腮,歪着脑袋,双眼闪光的望着雪鸥,道:“雪鸥,你好厉害,竟然知道这么多的事情。真让人佩服。这些事情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那是你的心思根本没放在这里。”雪鸥有些不提气的望着雪雁道:“这些事只要不是瞎子,不是聋子,素日里只要多留心,多带耳朵和眼睛,就会知道。你当这些事情就只有我知道吗?恐怕太太从扬州带过来的除了你这个不知道把心思放在哪的笨瓜,其他人都知道。”
雪鸥看着雪雁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你这样的虽然笨了点,一戳一动,可是比起那过于机灵,眼空心大的又不知道好了多少。不管怎么说,至少老实听话,还算可靠。虽当不得大差事,可是也不冒头,不惹事,能够守住本分,用着放心。你还是继续保持吧。”
雪雁有些没听懂雪鸥话中意思,听着像骂她,可是又像是夸奖她,把她都弄糊涂了。她睁大着眼睛望着雪鸥,希望雪鸥能够解释一下,怎奈雪鸥根本不理会。雪雁无聊的看着雪鸥在那一朵一朵的扎着仿生花,半晌,她想起刚才雪鸥说的事还没说完呢,于是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王夫人这么难为贾敏,那么贾敏是怎么做到让她松口答应改门和明华轩的?
“后来呀?”雪鸥一面扎着仿生花的绿叶,一面漫不经心的道:“后来因为这个,太太气得病好之后就要带人搬出去的,是那府里的老太太亲自上门留人,又把二舅太太叫去骂了一顿,然后让她到太太跟前给太太赔礼,而后二舅太太派人过来改门破土,……然后就这样了。”
“啊?就这么就完了?太太不是说要搬出去吗?那怎么不搬?若是搬出到自家的地面,哪里还会受人挤兑?就算二舅太太想难为太太,怎么也不会追到林家去吧?”雪雁是盼着搬家的。原本在扬州的时候,她们二等的丫头是两人一房,如今因为客居贾府,房舍不够,就变成了四人一间。四个人住在一起哪有两个人的时候舒服。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少不得只能忍着。若是搬走的话,那就意味着能恢复原来的待遇了。
“搬家?话说的容易?这寒冬腊月的往哪搬?”雪鸥知道雪雁的那点小心思,没有点破,冷笑道。雪雁犹自不解的道:“自然是搬到林家的宅子去呀,我听说林家在京有自家的宅子的,只是当初老太太极力挽留,而太太也多年未见亲人,想和亲人多聚聚,一家这才在贾府住下的。”
雪鸥用手戳了一下雪雁的脑门,咬牙切齿的道:“我说你的脑子里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能不能多动动,想点什么,顺便装点事?且不说那边的府邸这么多年空在那里,虽留人看守,到底难以照看周全,只怕搬进去之前,需要彻底收拾一般,偏现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时节,纵使找人整修房子也有心无力,根本干不了活。何况这边老太太又出面挽留,二太太也赔礼道歉了,太太若是不依不饶,坚持搬走,就显得是我们这边没理了。到底是实在的亲戚,真要闹僵了不好看。”
明华轩铺设的取暖方式是贾敏在改建门墙的时候涌出的一个想法。在她对自家宅院的设计中,这种取暖方式将遍布林宅。方便安全不说,更重要的是经济实惠。不说府中主子用的二两一斤的银丝碳,单下面粗使仆役所用的粗碳最便宜的也要四十文一斤,每年冬天,府中少说也要几千斤的用碳量,北方比南方更冷,这用碳量更大。若真是按照贾敏的设计,每年单这一项,就能省出一大笔的银钱。
当初林宅被水淹就是因为工匠将贾敏其中的某项设计付诸实际,做的不过关,因此贾敏就想着以明华轩作试验,看看这种“地热取暖”能不能在这个时代的技艺要求下实现。毕竟在贾敏从现代搬回来的一些方便设施中,这个算是比较简单的了。所以就在改建门墙的时候,让工匠们顺便改造一下明华轩。
在贾敏看来,这不过是顺手而为的事。可是王夫人却从中插了一杠子。用王夫人的话说“虽然是开土破墙这样的事看似是小事,可是说起来,终究关系风水运道,还是小心着点好,最好找为高僧或者风水师,堪舆师,帮着看看,算过黄历,再动手比较好。……”诸如此类,说了一大篇子的话。
若王夫人单拦阻明华轩的改造,贾敏也就算了,大不了就不改了,回自己家再试验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王夫人那话,分明连贾敏改墙换门都算在了里面,这可把贾敏给气坏了。她们一家住的这个院子,几个门开的不合适,是必须要改的。这还不是一个能够将就的问题,因为涉及到贾敏和三玉的名誉。
在林家刚入住的时候,贾家也说,因为收到林家入京消息后,才改建的西跨院,仓促之间,未必尽如人意。入住后,若是有不合意之处,尽管说出来,再改就是。话说的漂亮,贾敏也果然挑出了几处不妥当的地方,可是贾家这边答应的挺好,就是不做事。理由是因为忙着给薛家收拾房屋,没时间。无奈之下,贾敏找到了贾琏。贾琏倒是帮着把工匠给找来了,可是王夫人又有理由了。
对此贾敏明知道王夫人是给她添堵,可是还真不好说什么。事关风水运道,在这方面,就算在现代社会,还有好多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不要说讲究“君权神授”,迷信命理的封建社会,风水运势迷信这类思想在这个社会大为盛行,而且还有颇多讲究。若是贾敏不管不顾,随心而为。
等她改建完,随后贾家出了什么坏事,王夫人必定将原因归到她这边。又或者,将来贾家抄家败亡,王夫人说乃是她这边动土坏了贾家的运道导致的,那也是大有可能的。届时只怕拥护王夫人这一论调的人甚众。因为人是惯会推卸责任的,哪怕就算明知道与她无关,但是为了自身的“心安理得”,也必须要找个替罪羊不可,况且像运势这般玄而又玄,虚无缥缈的东西,说也说不清,正好可以糊弄人。
王夫人搬来的这座大山,贾敏推不开,她可不想以后莫名其妙的成为贾家的“罪人”。可是若是就这么堂而任之的住下去,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贾敏又什么好法子破开僵局。贾敏本来身体就不好,一路奔波到京,入住贾府之后,杂事繁多,还都需要她拿主意。劳心劳力之余,贾敏还要防备王夫人,应付薛家。本就勉强支撑的她在内外交困之下病倒了。
贾母知道贾敏病了,前来探望。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困的贾敏于病床上告诉贾母她要带着儿女搬离贾家。对此贾母当然不同意,虽然贾敏不肯告知缘由,但是并不妨碍她从别的渠道知道是王夫人从中捣鬼。贾母责骂了王夫人一顿之后,让她给贾敏赔礼,进而挽留贾敏。
虽然王夫人不喜贾敏一家,心中巴不得他们搬走,可是王夫人也知道,想要贾敏搬走,难。不仅因为贾母不允许,还因为,在她看来,林海在外地为官,贾敏又是个妇道人家,清玉和霁玉尚未成人,还在读书,不能支撑门户,贾敏又离京多年,如今回来,除了带着儿女依附娘家而住别无他想。她之前所做作为不过是为了恶心贾敏,给她找点不自在罢了。
当然,事情到了贾敏病倒,并闹着搬走的地步,对王夫人来说也是意外。她知道,若是真把贾敏气得搬走了,不仅贾母饶不了她,而且传出去也会被人议论是她这个作嫂子的容不下人,将人撵了出去,与她于人前留下的吃斋念佛,仁厚的名声不符。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王夫人自然不肯作。
为难贾敏的目的达到了,并且还把人气病在床,王夫人如同三伏天喝道了冰水一般畅快,哪怕挨了贾母的责骂,并被责令去给贾敏赔礼都没让她生气。在她准备给贾敏添堵之前,就早把贾母的态度想在了那里。和把贾敏气病相比,挨一顿骂算得了什么。至于赔礼,赔当然可以赔,至于这个“礼”么,没有!一样话两样说,效果大不同,她虽然不善言辞,可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言语还是能说两句的。
面对王夫人一口一个“她也是为了贾家考虑,为此怠慢了贾敏,还请贾敏见谅”诸如此类的言语,贾敏懒得和她计较。只是让王夫人赶紧找人算日子,好破土改建,再拖下去,上了冻,就算想干也干不了了。尽管达到目的的王夫人说不用那么麻烦了,可是贾敏为了日后不留下话柄,还是让王夫人依照她以前的意思全盘把事情走了下来,就连工匠都换成王夫人推荐的。从头到尾,贾敏只负责掏钱,剩下的万事不沾。好在,这次王夫人不好意思再耽搁了,况且也没多大工程,很快三两天就收拾利落了。
贾敏知道王夫人想她搬走,她也并不像王夫人认为的那样,想赖在这里。毕竟她是知道贾家最后结局的,只有傻瓜才留在这里和贾家陪绑。可是就算搬离贾家,也绝不是这个时候。这会儿就算她想搬,也无处可去。
林家原来的宅子凋敝的厉害,不彻底整修一番是无法住人的。去京里她陪嫁的宅子,可是那里破破烂烂,也无法住人。最开始盖藏的时候,所选定的地界就是她陪嫁的宅子,房子拆了,藏盖了一半,发现不合适,紧急叫停。这个烂掉的尾巴就这么放在那,等着贾敏进京来收拾,可是到京后的贾敏忙这忙那,一直没腾出功夫来,所以拆了一半的宅子,盖了一半的藏就那么扔在了那里。自家的房子住不得,不管是临时租房住还是去住客栈,都不合适。所以在搬无可搬的情况下,贾敏只能暂住贾府。
经雪鸥这么一说,雪雁知道住在贾家一时半会的搬不走,有些发闷。她有些无聊的从雪鸥的针线盒中拿出绢纱也开始做起绢花来,做完一个,又去取材料的时候,雪鸥伸手拦了下来,“你快老实一会儿吧,不敢劳你大驾。”从一堆花里拣出一枝扎得歪歪扭扭的来,扔到一边,道:“你还是闲闲吧,就你这手艺,就是白送给丁嬷嬷,丁嬷嬷都不要。我这些材料可是花钱买来的,可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雪雁被雪鸥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捡起被雪鸥丢弃的绢花,拿在手里把玩,没话找话的说道:“东府里的珍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待姑娘们极好,每次见了姑娘们都是亲亲热热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不忘了送一份子过来。四表姑娘和小蓉大奶奶虽然差着辈分,可是两个人很是要好,可是不管是珍大奶奶、小蓉大奶奶还是四表姑娘让姑娘们到东府去玩,太太总是十次中有八次拘着不让去?就是过去了的那么一次半次的,都是由长辈带着,而且太太还让姑娘身边的嬷嬷寸步不离的跟着。太太是不是不喜欢珍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呀,不然怎么总远着东府似的?可是我看她们为人挺好的,比这边的大舅太太、二舅太太和琏二奶奶都强,可是若说她们得罪了太太,我看又不像,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雪鸥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知道?你不要当我无所不知,什么都问我好不好?再说,谁说太太不喜东府来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就你在这里胡说八道?还十次有八次不让?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是赶巧碰上几次这边有事才拒绝的。若是不喜欢,怎么那边打发人请太太和姑娘们过府赏梅花,太太就带着姑娘们过府去了?真正该用脑子的地方你不用,却在这里胡想瞎想,乱说话!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将来东府的名声臭到烂大街了,被人说成“除了门口两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但是在“扒灰”事件尚未被焦大喊破,传扬的众所周知之前,宁国府的名声还算不错,就是在族中,贾珍的名声也比贾赦要好。虽然两府里有那精明的下人已经察觉到了贾珍和秦可卿之间不正当的关系,可是他们再怎么把主子的事情挂在嘴边上,再怎么口无遮掩,肆无忌惮,也知道这种丑事是不能摆到明面上谈论,顶多背后无人的时候私底下议论几句罢了。只有焦大仗着以前从死人堆里救出老国公,对贾府劳苦功高,被派了累活觉得委屈,又吃醉了酒,脑筋不清楚的情况下把窗户纸给捅破了,将事情摆到了明处,以至于大家再也无法装聋作哑,无法做到“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目前宁国府还是一床锦被遮住满府龌龊的时候,但是早知道贾珍、贾蓉是什么德行,未来宁国府有什么样名声的贾敏自然不肯让釉玉她们三个与这边常往来,免得将来带坏她们几个名声。所以每每宁国府这边有什么邀约,贾敏都尽可能的推了。实在推不了的,要不就是就亲身带着三玉,或者把她们托付给贾母,让贾母带她们过去。贾母年老之人,爱热闹,又是贾敏出面所请,自然没有不应的。这一切贾敏做的巧妙,两府都未有人察觉,偏被憨头憨脑的雪雁给发现了,或许正是因为她想的少,又是姑娘身边的人,所以才能发觉。但是雪鸥对雪雁“贾敏远着宁国府”的说法嗤之以鼻,被雪鸥这么一数落,雪雁也知道她平日里没有雪鸥脑子灵,只当自己想多了,不敢辩驳,反而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冲雪鸥龇牙笑着。
其实这次宴请,本来贾敏是不想去的。一开始宁府会芳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治酒设宴,会两府女眷赏花。尤氏先是提前派了她身边的银蝶来给贾敏和三玉下帖子,被贾敏以她身子不好,三玉不适应北方冬天的寒冷给推了。随后秦可卿亲自过府来请,言语中殷勤款款。惜春过来找三玉玩,恰逢其事,更是帮着说好话,贾敏依旧没有松口。
而后,贾敏带着三玉在贾母跟前说话,尤氏和秦可卿过来,两人当着贾母的面,提起过府赏花一事。因为冬日寒冷,贾敏畏寒,鲜少出门,三玉也跟着被拘在了家里,顶多到贾母这边走走。尤氏请她们过府赏花,她们倒是愿意到东府逛逛,奈何贾敏不许。
贾母本来听说贾敏不肯去,知道她身体不好,并没说什么。而后她听说贾敏连带着也不许三玉去,但是她看出三玉想去,就开口为三玉说情,宝玉和三春在一旁更是帮着讲话。若是贾敏再坚持,不仅打了东府的脸,而且也会弄得大家都不高兴。毕竟以后还是要见面的,无奈之下,贾敏松了口。
到了正日子,到底贾敏不放心,亲自带着三玉和贾母一行汇合,往宁府来了。到了园子里,尤氏她们早已经安排好了,在梅花前面的亭子里安了桌,摆下了几样酒馈。亭中摆了大大的四个火盆,升得旺旺的,而且四面又挂着厚厚的帘子用来挡风。众人又都穿着大毛衣裳,手炉脚炉俱全,虽然冬日里寒风凛冽,可是根本无人感觉到寒冷。
宁府里的这几棵梅花老国公在世的时候花大价钱寻来的梅中精品,分别为红妆淡抹的“宫粉型梅”,胭脂点珠的“朱砂型梅”,花如堆雪的“玉蝶型梅”。本来还有一棵萼似翡翠的“绿萼梅”,可惜因为照顾不当,枯死了。众人一面赏花,一面说笑,先茶后酒,虽是寻常家宴小集,却也十分惬意。
不经贾敏的允许三玉是不喝酒的,因此三玉坐在一边喝茶。但是三春、宝玉和宝钗就没这个限制。不管是贾母、邢王两位夫人还是薛姨妈见他们吃酒不管不说,而且还让一旁吃茶的三玉也吃一杯,以暖身驱寒。宝玉看着身边环绕的众姊妹,听着莺声沥沥,只觉得心满意酣,兴致上来忍不住多吃了几杯。
虽然秦可卿行事周到,为几位姑娘和宝玉准备的酒度数并不高,可是冬日吃酒的一般都后劲高,何况宝玉吃的多,年纪小量窄,因此吃过饭之后,酒意上来,宝玉只觉得头重脚轻,倦怠不已。贾母和王夫人注意到宝玉上下眼皮打架,瞌睡的模样,忙让人带宝玉去歇息。秦可卿在众人面前揽下了这个差事,亲自带宝玉下去了。
贾母和王夫人见秦可卿亲自出马,素知她行事平和,将宝玉交给她再妥当不过,皆放下心来,因此也不再多言。见宝玉被秦可卿带走,贾敏才恍然想起,似乎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大概,……可能,……就在当下。梦游完了之后,差不多就开始了“云雨情”这一节。
扫了一眼跟在宝玉身后,一身水红袄,容长脸,眉目温顺,满面谦恭,一脸老实像的袭人,再看看脸上还带着稚嫩之气的宝玉。这袭人也够厉害的,宝玉还是满身孩子气,她都能下得去手,看来是为了能够终生留在府中,享受荣华,是什么都不顾了。贾敏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叹一句,老实人不老实,以貌取人是要不得的!
可是这事,就这么看着它发生?贾敏不是没有想过去拦阻。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纵使袭人不知廉耻,勾引宝玉,可是若是宝玉如君子一般坐怀不乱,她就不相信袭人一个人就能成事!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她破坏了这一次,可是袭人乃是服侍宝玉的贴身大丫头,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能成事!她能破坏这一次,难道还能一直盯着他们不成?
贾敏就想不明白了。他们知道子孙不肖,为了保全家族一定费了不少脑子。可是不知道宁荣两府的老国公是怎么想的,费心心机好不容易遇上警幻仙子,可是托付给警幻仙子却是那样一个任务?按照他们所说,之所以做出如此安排是寄希望宝玉在亲历亲闻男女之事之后,希望他经过这般梦幻之事后能够看破男女之情不外就是那么一回事,从而幡然领悟,自觉回到进取仕途经济之道。用心颇为良苦,可是他们就不怕宝玉不仅不悔悟,反而彻底沉溺其中,走入歧途,从而成为如贾珍和贾赦一般的色中饿鬼?
比起两国公想着经此将宝玉扳回正道的想法,贾敏反而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因为贾家的基因从老国公那里就出了问题。天下间教导孩子的方法多的是,她就从来没听说过用那种奇特方式教育人的,摆明了是他们脑袋有问题。这下子贾敏算是从根上找到为什么偌大的贾家,历经百年繁衍,分成二十房,人口繁多,却没有出一个能够顶门立户的男丁,因为从最根本上的那个就歪了。这样一来,就算下一代,下下 一代再怎么长,已经从底子上就歪了的,不管怎么正,也是正不回来的。好不容易出了个“奇葩”——贾珠,还早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