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二章 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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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上王夫人和薛姨妈不仅没有达到目的, 反而被贾母反将一军,因此本来热闹的接风宴气氛一下子就寥落下来。尽管后面凤姐和秦氏尽力活络气氛, 终究难以恢复原来欢畅的气氛。等大家又说了一会儿子话,贾母道一声, 乏了,率先退场。贾母走后,在座诸位也无心继续围坐,也就散了。王夫人携薛姨妈和宝钗回到梨香院。等到了梨香院,王夫人和薛姨妈落座,宝钗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姊妹两个相处。

薛姨妈和王夫人有志一同的避开宴席上的不快, 回忆一些陈年往事, 说些家务人情。薛姨妈将薛家为府中众人准备的风土人情各种酬现的礼单拿出来让王夫人帮着斟酌一二。薛姨妈道:“姐姐帮我看看,可有疏漏,或有什么增减?这是按照姐姐身边周瑞家的介绍拟的。然后宝丫头帮我打点清楚,一份份配置妥当, 直忙到昨天三更才把单子拟好。”薛姨妈不留痕迹的顺势夸着自家姑娘。

王夫人接过来一看, 只见除了府里的各位主子,府里但凡有名号的管事媳妇都有一份,有些人名她都还是头一次知道。虽然礼物已经按照地位逐次减薄,但是架不住贾府里人多,算下来没有几千两银子填不下来。王夫人心中暗自咋舌薛家富贵,抖着后面几张录着她看来不入流的仆役名单,道:“妹妹何必如此?这也太靡费了些。后面的这些算是哪个名牌上的, 何必把东西浪费在他们身上?在姐姐家这样,岂不是刺我的眼?”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这虽是姐姐家,可是上面还有个老太君呢?何况我们又是借住在这里,行事自然要为姐姐着想几分。若是花些银钱能买个安宁,也算不得什么,这点银钱我还是花的起的。再说,这些个东西看着值钱,其实有些是和我们有生意往来的人家送的,还有些是我们给宫里采买时一并采购的,所以实际上并没有花太多的钱。”薛姨妈一副财大气粗,为王夫人着想的姿态。

王夫人听了这话,想到今日接风宴贾母给的难堪,忍不住向薛姨妈诉委屈:“自我嫁入府中到现在,二十多年了,如今连孙儿都有了,可是依旧要在老太太跟前委曲求全,也不知道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说着,说着,眼泪淌了下来,拉着薛姨妈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贾母对她这个女媳妇的不待见。当年贾珠的婚事她是如何的做不得主,在贾敏的主意下,贾母和贾政又是如何坚持着娶李纨回来,等等一些让她心有不忿的陈年往事。

不管王夫人口中说的是“怨尤之言”还是“诛心之论”,薛姨妈都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慢慢的劝着。王夫人痛哭了一场,又倾诉一番,将心中的郁闷全都发泄了出来,也渐渐歇了。见王夫人止住泪,薛姨妈赶紧命人送热水来,让她重新梳洗过。将屋里服侍的丫鬟都打发出去,王夫人又说起“金玉良缘”的事情,她从没想过薛姨妈会拒绝,因此在薛姨妈答应之后,王夫人又道:“这事我俩虽这么定下了,可是现在还是不要明确提出来的好。一则,若是挑明了,于宝玉和宝丫头日常相处未免不美。二则,只怕老太太会插手,虽然儿女的婚事是由父母决定,但是我们家的那位‘愚孝’,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个不应允的。”

从刚才王夫人的抱怨中,薛姨妈已然听出来,在宝玉未来媳妇的人选上贾母和王夫人恐怕不是一个打算,目前王夫人还拗不过贾母,所以这事现在要是提起,怕是成不了。王夫人所说的理由不过是推托之词,虽然有几分道理,但是更多的是表明了她做不得主这一事实。不过薛姨妈自然不会说破,此刻在她的心中还想着送宝钗待选,以便攀高,因此将计就计的同意王夫人所说的从长计议。王夫人见她所言,薛姨妈无不同意,心中欢喜。王夫人和薛姨妈又说了些闲话,这才辞去。

送走了王夫人,薛姨妈到宝钗房里,将她刚才和王夫人的谈话全都说给女儿听。说完,薛姨妈道:“自你父亲过世,家就塌了一半,我虽撑着这个家,可是不过是个女人,一切外事都仰仗外面的管事。偏你哥哥又是个提不起的。你虽聪颖胜过你哥哥十倍,可是终究是个女儿家,再能干,也不过是内宅的本事,外面的事儿哪能弄得清楚。此次你上京待选,若是成了自然是好,若是落选,也无妨,自有一桩好姻缘等着你呢。只是这两个选择都需要讨得老太太的欢心才行。”

见宝钗低头不语,薛姨妈以为她不愿意,叹了一口气,劝道:“我的儿,你自小娇生惯养,从来都是让人捧着的,如今让你在别人跟前俯首贴就,不免委屈了你。可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家里的情形如何你早就知道的,现下我们要在京城立足只能借助你舅舅家和姨妈家的势力。今日席上的事是你亲身经过的,你姨妈的话我也讲给你听了。老太太是什么身份,拿着她的帖子就可以到王府里要人,……若是入了老太太的眼,得到她的推介,水涨船高,对你待选有着莫大的好处。退一步说,纵使待选不成,你和宝玉的姻缘也得得到老太太认同才行。宝玉虽是你姨妈生的,可是从你姨妈的言语中,也可以听出,她并不能一凿定音。所以,我的儿,关系到你的前程和未来,可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你可要懂事才行。我已经老了,你哥哥又是那个样子,我只能依靠你一个了。”

其实根本不用薛姨妈劝,该怎么做,宝钗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对于自家的情况她看的比薛姨妈更透彻。这一切皆源于薛俭对她的教导。薛俭虽然没有守住祖先留下的基业,不过那是因为他执掌通政司时被人捧得忘乎所以,迷了眼,所以一时看不清情势,在忠义亲王和几位皇子的威迫下又有了“投机”的想法,从而败坏了祖业。但是薛俭本人还是有几分才华和见识的。

当初创下家业的薛家祖先曾规定,薛家的生意与其通政司的业务是各自独立的,从人事到钱财皆是如此,而且除了接管通政司职务的每一代薛家继承人之外,不得将自家给朝廷办事对薛家其他成员泄露。到了薛俭接掌家业之后,想着通政司成员完全可以借助薛家家族产业去执行任务,反过来,薛家也正好借助通政司之力,扩大家族生意,两全齐美。

抱着这种想法,薛俭无视祖先定下的规定,将通政司和家族产业绑在了一起,家业因此在他手里扩大了近一倍,那个时候,薛俭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是当他丢掉通政司职位后,因为通政司人手的撤出,各处生意几乎因此瘫痪,损失了大半,为此他忙得焦头烂额。薛俭后悔莫急的同时佩服先祖的先见之明。恐怕正是虑着有这么一天,先祖才制定出这样的规矩,可惜被他这个自诩“聪明”的不肖子孙给破坏了。

经过几年在外的辛苦奔波,薛俭终于将家中的生意稳定下来。若是按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慢慢的,薛家重新恢复原来的生意规模也不是不可能。家业稳定之后,薛俭这才有精力回过头来关注家里下一代继承人的教育。虽然早知道薛蟠资质低劣,读起书来那心思就似被上好的牛皮糊住了心窍,拿锥子扎也扎不个眼来,但是薛俭并没有太在意,他对于薛蟠的资质已经不抱希望,死了让薛蟠读书入仕,改换薛家门楣的心,之所以还为薛蟠延师教导为的是让他知道些人伦道理,世路经济,从而在将来守家立业。

可惜薛俭的想法是好的,等他长留家中,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薛蟠已经不是资质不堪教化的问题了。他早已经被薛姨妈惯得不成样子,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延师请教,但逃学成风,学的还没有忘得快。在薛姨妈的袒护下,夫子也无从理会。薛蟠不学无术,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眼看儿子就要长成只知道仗势欺人,花钱砸人的败家纨绔,薛俭辞了老师,决定亲身上阵严加管教。怎奈学坏容易,学好难,想把已经养成诸多恶习的薛蟠纠正过来绝非易事,何况薛俭在训斥责打薛蟠的时候,薛姨妈又拦着里面,要死要活的护着。

在不知道通政司的存在下,薛姨妈这个出身于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的嫡女嫁入皇商可是真正的“低嫁”。当年薛姨妈刚加入薛家的时候,薛俭年轻气盛,和薛姨妈一次争执中推了薛姨妈一把,导致薛姨妈小产,一个成型的男胎就这么流掉了。而后薛姨妈又一连坐了好几次胎,都没站住,特别是有一次生了一对双生子,真是喜煞人,可惜没满月就过去了。后来请来名医过府问诊,大夫说乃是第一次小产时落下了病根。因此薛俭对薛姨妈心有歉疚,在日常生活中多有忍让。等到薛家失去通政司职位,薛姨妈的娘家哥哥王子腾权势渐起,薛家仰仗贾王两家之处多多,因此薛俭更是轻易不与薛姨妈起争执。

经历多次小产,薛姨妈对薛蟠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爱若珍宝,宠之溺之,将来的指望都在薛蟠的身上。在薛姨妈看来,薛家家资富足,纵使薛蟠一辈子无成,坐享其成,薛家的家财也让他几辈子都花费不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事办不成?在薛姨妈的眼中薛蟠还小,就是一时顽劣不堪,也无所谓,等长大了就自然而然的懂事了,那时未必没出息。何况薛家几代人都没能读书做官,怎么到了薛蟠这里,就想着让他考科举去了?谁说做官就一定要科举入仕的?贾王两家现在做官的没一个是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包括目前仕途蒸蒸日上的王子腾。

若是将来薛蟠想做官,以薛家的财力,贾王两家的权势,帮薛蟠在官场上谋个职位还不是轻而易举!若是将薛蟠逼迫坏了,出了什么事情,落得个王夫人的贾珠一样的结局,让她将来靠谁?抱着这种想法的薛姨妈在薛俭管教薛蟠的时候出头拦阻,两人为此屡屡争执。在薛姨妈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情况下,薛俭抵挡不住,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败退下来。薛蟠的教导又被搁置了起来。幸运的是,薛蟠到底还是有些惧怕薛俭的,因此虽然有薛姨妈的袒护,他日常行为收敛了不少,老实了许多。

因为教育的时候,薛姨妈横栏竖阻,而薛蟠又天生愚鲁,实在是不堪造就,薛俭担心薛蟠将来未必能够保家立业,所以起了另外生子的念头。如今家业稳定,不需他整年在外,留在家里的日子多了,待孩子生下来,大可以从小教导。为此,薛俭不仅在薛姨妈身上下功夫,还广纳姬妾。奈何,几年都不见动静。

一次薛俭偶有不适,请医问药之余,向大夫问起这个问题,大夫诊断过后,告诉他,他身体似乎受过重创,虽房事无碍,但是与子嗣无缘。薛俭这才知道,当年因他执掌通政司徇私舞弊,上皇对他的惩处除削职之外,挨得那六十大板才是最大的惩罚,不仅绝了他的子嗣,而且身体也因此留下隐患,于寿数上有碍。现在的薛俭好比被虫蛀空了大树,外面看着光鲜,但是里面已经空了,随时都有轰然倒地的可能。若是发现的早,用药的话,还能延续几年寿命,现今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药石无效了。

不可能再有孩子,而且天不假年的薛俭再想教导薛蟠晚矣,放牛吃草的时间太长了。面对不学无术的薛蟠,薛俭第一次后悔起来。后悔在孩子成长受教育的时候,他忙于生意,几乎常年不在家,以至于孩子在妻子的娇宠下,长歪了。后悔他因为正当壮年,总觉得时间还多的很,又想着孩子年纪还小,又觉得薛蟠笨拙,同样的学习要比别人多花好几倍的时间效果还未必如别人,实在是不堪雕琢,又忙于纠正薛蟠的不当行为,再加上薛姨妈的拦阻,所以对薛蟠的教育就松散起来。如今悔之晚矣。

其实这个时候,薛蟠表现的还不算太坏,虽然骄横,但是还没有发展到后面欺男霸女,作奸犯科的地步,只能算是一个只知道享乐,不学无术,漫天使钱,偶有仗势欺人之举,但尚未造成严重后果的纨绔子弟。只是教好薛蟠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自此之后,薛俭于一旁严加管教,严格约束,惧怕薛俭的薛蟠因为有所畏惧,纵使薛姨妈护在里面,日常生活中虽然依旧小错不断,但是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惹出大乱子来。这样的话,纵使薛蟠依旧“烂泥扶不上墙”,可是天长日久下来,煞了性子的薛蟠虽然依旧平庸,但是保家立业倒也未尝不可期。

只可惜,这一切都建立在“如果”上面。时日无多的薛俭已经不能管束薛蟠太多的时间了。比起愚笨无能的儿子,命不久矣的薛俭只能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聪颖胜儿子十倍的女儿身上,想着等他过世后,由宝钗从旁督促劝导薛蟠,出嫁后,结门好亲事,再借住贾王两家之力,尽力帮助薛蟠守住家业。等薛蟠娶妻生子,好生教导下一代,以便能够重振薛家。这已经是薛俭在知道他濒临死亡之下,无可奈何之中想出的最好办法。就这样,在有限的生命里,薛俭尽力安排好一切,最后带着无尽的遗憾和对妻子儿女的担忧溘然长逝。

谁承想,自薛俭过世后,薛姨妈因丧夫之后,举目只有薛蟠可以依靠,怜他丧父更是溺爱非常,凡他所求一应即许。没了薛俭这座“大山”在上面镇压着,早前薛蟠被薛俭“逐出”的狐朋狗友又找上门来。头上失去了“紧箍咒”的薛蟠在这些人引诱下,故态复萌。没了拘束的他,如同没了笼子的马,行事无所顾忌起来,而薛姨妈的宠溺更进一步推波助澜,把薛蟠生生纵成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使钱如土、顽劣不堪的人,其混名人称“呆霸王”。无人约束的薛蟠在薛姨妈加倍的纵容溺爱之下,往邪路上越走越远,进而变得比薛俭在世坏了几倍。宝钗也曾为此劝过薛姨妈和薛蟠,可是不顶用,薛姨妈和薛蟠这边答应的好好,转头照旧。

薛俭过世,薛蟠支撑不起家中这一摊。有那看明白此节,心存厚道的总管、掌柜、买办就求去。薛姨妈和宝钗无力拦人,薛蟠却对此不以为意,只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根本无所谓。什么都不懂的薛蟠哪里知道,商家不比官家,官家只要有人做官,一切都好办。行商则需要忠心可靠、通达经济的总管、掌柜、伙计等人支撑。薛家虽为皇商,也脱不了这个窠臼。培养一名忠心可靠的管事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哪里是新来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顶上来的。因此本来在薛俭的整治下,大有起色并逐渐上升的买卖开始走下坡路。

有那奸猾的,见薛蟠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便趁时拐骗起来,家业愈见消耗。宝钗虽然聪敏,怎奈是个女儿家,无法抛头露面,只能任由外面的人今天说这家铺子压了货,明天说那处买卖折了本,……一笔笔银子填了进去,不见出息。虽然家里只出不进,可是日常该走的关系不能断,再加上薛蟠花销巨大,家中光景又不复旧年模样。而且原来薛家架子支的极大,每个月算起来,都是入不敷出。

何况,做生意都是需要压本钱的,薛姨妈怕被人哄骗了去,每次拿钱出来都犹豫再三。生意场上机会稍纵即逝,需要当即决断。像薛姨妈这般迟疑不决,等把钱拿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好的抓住个尾巴,还能小赚一笔,或者保个本钱,坏的就等着亏本吧。不过,大多数亏的时候居多。如此这般几次,再让薛姨妈拿钱出来更是千难万难了,因此许多掌柜见生意做不成也就离了薛家另起炉灶。闹到最后,为了保住底子,只能无奈的卖了“亏本”的铺子和田庄。而薛姨妈也变得越发吝啬起来,守着薛俭身后留下的银钱不肯放手,赖着薛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

薛俭曾经和宝钗谈论过自家的情况。“像咱们这等人家,虽有富贵,但奈何有财无势,事事处处要看别人脸色,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劳累,赚的银两,倒有一大半做打点疏通之用。我也不想自己辛苦所得被人坐享其成,怎奈家族里没有在仕途上出人头地之人。本来我属意让你哥哥读书,从而在仕途上能有所获,奈何他不是那块料。虽然家里也有几门贵亲,可是终究没有自家人可靠。你和你哥哥一母同胞,都是一个‘薛’字,将来我若去了,你要尽力帮助你哥哥守住薛家基业才是。”

这话说了没多久,薛俭过世。跟着宝钗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家业的衰败,见识了世态炎凉。薛姨妈仗着贾王两家的势力,虽护住了“皇商”的名头,却因为薛蟠打死人一事,把本该长房嫡孙继承的族长之位丢掉了。本来,因为薛俭过世,族长之位应该由薛蟠继承,只是薛蟠的为人和德行让人不放心,众位族老认为若是让薛蟠作族长,只怕薛家倾覆指日可待。但是薛姨妈不放手,而且薛俭的胞弟薛俨又帮着薛蟠说了不少好话,两下争执不下,这事就悬在了那里。

族祭中薛蟠虽然站在族长的位置上领祭,但是到底不是在族老的承认下接任族长之位,名不正言不顺。后来薛蟠闹出事来,纵使薛俨再怎么讲情,薛家族老也不肯把族长之位交到薛蟠手中,甚至言道,像薛蟠这样行为败坏的子弟没被除名已经是大善,怎能继任族长。薛姨妈知道薛蟠不能继任族长之位事成定局,也不多言,将族产中几个庄子的田契交到薛俨的手中,命其转交,带着薛蟠和宝钗走人了。

薛家族老接过田契之后发现,薛姨妈交回薛家的族产不及原来的三分之一。他们都知道薛姨妈一家离开金陵,进京投奔兄姐去了。薛俨念及当年薛俭对其维护之情,怜其孤儿寡母不易,从自家产业中拿出一部分补上薛姨妈吞没的族产,又在后帮着料理薛蟠打死人之后的后继之事。薛氏宗族知道薛姨妈的兄姐都是京中显赫人家,薛家惹不起,因此在薛俨拿出几个田庄作为补偿的劝说和安抚下,无可奈何之中吞下了这口恶气。

宝钗回忆着陈年往事。想着进贾府后,发觉光抬轿子的人手就换了几次。而后吃饭的时候,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丝声响都不闻,寂然饭毕。饭后,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漱口,宝钗一时不察,竟然咽了下去,若非反应及时,勉强吐出一些残茶出来,差点闹出笑话来。幸亏薛父的训练,让她面上神态依旧,举止大方自然,因此没有被人发现她的窘态,丢了丑去。想到自进府之后一系列的规矩,想到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贾母所言“我们不过是二等人家罢了”,想到自己在学习的时候做对了或者做错了,父亲或欣慰或失望的目光。……

想到父亲对自己的期许,想到自己为了克制住性子,成为一名“淑女”而吃得苦头,想到等哥哥成家生子,将侄儿教养成人还得许多年。……宝钗抬起头来道:“母亲,你不要说了,该怎么做孩儿尽知。孝敬长辈,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世代公爵之家,规矩众多,我只需时时小心,事事注意,谨慎应对,凡事都守好个‘礼’字就不会让人挑出错来。倒是母亲这里也要小心一二,尽量随着贾家的规矩行事,别把家里的规矩带到这里来,纵使是装装样子也好,免得让人说嘴,而且也全了姨妈的体面。”

闻言薛姨妈满意的笑了,欢喜道:“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没白疼你一场。你姨妈知道了,必是要赞你的。”宝钗笑笑不语,将一边的礼单拿了出来,就刚才王夫人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调进行调整。次日,薛家按照宝钗拟好的单子各处派送。

为了能够在贾家立住脚,薛家在贾府中不惜大费钱财,广结善缘。贾府里各房主子那里收到丰厚的礼物,除了慨叹一声薛家果然有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府中那些得了好处的奴才那里,见薛家如此大方,自然不住口的说薛家的好,实际上不过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罢了。宝钗更是将商家“不轻易与人结怨,笑脸迎客”的本事发挥了十成十,对上对下皆是一团和气,笑脸相迎,亲亲热热的。

与之相比,林家虽然贾敏在来到贾府后,也曾各处送礼,不过是各房主子和几个有名头有脸面的大管事嬷嬷那里罢了。那里比得上薛家满府洒钱,从上到下,皆没放过,就连府中的粗使仆役那里都得了几个铜板。釉玉三姊妹是在手心中被捧着长大的,在扬州,除了督抚官职品级比林海大之外,其余的官员品级都比林海小,但是林海管理盐政,不牵涉当地的民生经济,官员之间无利益冲突,而且又是上皇的心腹,各个官员自然要交好巴结。所以她们三个被贾敏带出去交际应酬,只要她们出现的地方,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因为身份的关系,在扬州,釉玉三个几乎可以横着走。纵使到了京城,入了贾府,贾敏也将林家和贾家的各自地位作了说明,因此她们也格外有底气,很不必小心翼翼的。住进贾府之后,釉玉三人熟悉贾府人事之后,虽然釉玉三人对待贾府下人也很和气,可是到底身份在那,比起宝钗的“折节下交”来说,就远远不如了。

如今贾府里当家主事的王夫人和凤姐和薛家是实在的亲戚,王夫人又颇为看重宝钗,有看出王夫人心思的,惯会讨好卖乖的就到王夫人处那里将宝钗的好处大加赞扬一番。为了讨得王夫人的欢喜,有那擅于揣摩心思的小人就把林氏三姐妹和宝钗作比,言语中说及釉玉三人比起宝钗来大大不如,从而博得王夫人的欢心。在王夫人暗地里推波助澜下,虽然釉玉三姊妹有贾敏撑腰,贾府里依旧不免有些闲话流传开来,但是到底顾忌着贾敏的存在,下面的人不敢做得太过分,不过是说釉玉她们自恃身份,端着姑娘的架子,目无下尘,比不得宝钗为人仁厚,豁达大方,待人和气亲热。

林家上京,可是带着不少奴仆的,这些人中有些是贾敏陪嫁过去的,和贾府中家生奴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不得原书中黛玉身边只一个嬷嬷,一个小丫头,人少不说,而且还都是外来的,消息闭塞。何况贾府中也有那伶俐的,到贾敏这边卖好,将闲言闲语说给她听。因此这闲话传了没两天,不仅贾敏知道了,釉玉她们几个也知道。

作为亲戚,明明林家和贾家要比薛家近,可是宝钗到来之后,迎春三姊妹的表现却是和她更为亲近,对三春一直真诚相待的釉玉三姊妹见到表姊妹的表现心中不免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待听到闲言之后,更是怫然不悦。只因为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没有因为宝钗的到来而表现出亲疏远近之别,因此让她们对初至之时宝玉摔玉留下的不佳印象而有所改观。

看到釉玉几个虽然见到迎春三姊妹依旧打招呼,可是一连几天每次到贾府拜过贾母之后就回来,然后呆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并不像以前一样,众姊妹凑在一起说笑。贾敏觉得她们有些矫枉过正了,因此这日将黛玉叫到房中,屏退屋里伺候的人,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和迎春她们三姐妹在一起玩了,可是和她们拌嘴生气了?”

黛玉低头不语,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贾敏看着黛玉,轻叹一声。对于黛玉的教育一直是贾敏头疼的问题。书中造成她悲剧命运的原因是什么?父丧母亡,无兄弟姊妹宗族可以依靠?不识银钱,多愁善感?家财被侵吞?寄人篱下以致贾家上下的欺凌?爱情的破灭?……这些在贾敏看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黛玉的个性脆弱,缺乏韧劲,承受不住打击。

不和外面那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每日为生计辛劳奔波的贫苦女儿家相比,单她身边的宝钗、迎春三姊妹、湘云这几个姊妹,哪个不是各自有各自难念的经。不说除了有个不仅提不起来而且屡屡惹祸败家的哥哥的宝钗;生母早亡,有的那一双父母还不如没有,明明是大房的女儿,却在二房过日子的迎春;还有受赵姨娘和贾环所累的探春和本该身为宁国府金尊玉贵的嫡女,却因为父亲出家为道,母亲襁褓中托孤,而不得不在荣国府生活的惜春。

只说湘云,也是从小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在叔叔婶子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和黛玉的境况很是相似。湘云到贾府小住,提及到在叔叔家的日子就红了眼圈,每日做针线都要做到三更半夜。可是这样一个女子却是开朗豪爽,不拘小节的性子。就算有什么伤心事,一会儿也就过去了,豁达的很,并不像黛玉一般自怜自伤。

如今黛玉父母皆在,兄弟姊妹四角俱全,一家和乐安顺。比起原书中的黛玉可谓圆满之极,似乎没有什么不足。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黛玉就一生顺遂,不会遇上什么坎坷磋磨。因为在家的时候,有父母宠着,手足护着,她自然无忧,可是出嫁之后呢?纵使贾敏对黛玉的婚事再怎么精挑细选,百般苛求,婆家和娘家还是不一样。

以林家的门第,黛玉的品貌,她若是出嫁,门户自然低不了,少不得要和一大家子在一起生活。且不说夫妻之间的问题,单婆婆、妯娌、大姑、小姑彼此之间相处,就是一门大学问。这个时代做人媳妇,为人妻者殊为不易。想要门户相当,婆婆慈爱,夫妻恩爱,妯娌和大姑小姑之间相处和睦,奴仆忠心听话,……世间要找出这样十全十美的人家实在是难如登天,如同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就算有,也未必就恰好让黛玉给碰上。

不管是在书中身为“独生女”的还是现在的手足俱全的黛玉,都是万人捧出来的,而且延师教导,习君子之泽。因此个性都是“行事出于己心”,清澈透明,直正端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至真至情,对任何人不肯虚情假意,不屑圆滑和讨好任何人。因为这样的个性,哪怕在书中黛玉是那么的喜欢宝玉,可是也不肯去讨好一下宝玉的母亲——王夫人。

其中固然有王夫人不喜欢她在里面的缘故,但你既喜欢了宝玉,“爱屋及乌”,稍微表示一下有何不可?纵使被落了面子,但是终究是你这边站着理儿。何况你现在住在人家的家里,喜欢上了人家的儿子,那又是你的亲舅母,还有着在一个府中同住几年的情分。可是你就是不肯。或许在你心里,宝玉和他母亲是分开的,但事实上,宝玉和王夫人血脉相连,根本分不开。何况这又是个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的年代,你瞧不上人家,不屑讨好人家,可是又为什么喜欢人家的儿子呢!真是矛盾呀。王夫人本就不喜黛玉,再加上黛玉孤介高傲,对比宝钗的嘴甜乖巧,身为婆婆,就算傻子也知道该选谁!

在大宅门中如何生活,过得舒心自在,本身就是一个令人警醒的问题。这方面贾敏老早就想教导黛玉了。奈何林家虽然是名门,可是不是旺族。林家从族长到族人在林海这一辈只有他一个,下一代,清玉和霁玉尚未成家立业,所以争家产,妯娌之间呛声,……想看到这些戏码起码还要等些年。因此贾敏按捺住性子,静等着上京,入贾府,从而好好教导黛玉一番。

早前,不是贾敏不想纠正黛玉。可是就为了黛玉的一个“清高,不识银钱”的毛病,贾敏为了将她矫正过来,想了多少办法,费了多少苦心,可是都不如直接将她丢到贫家生活的那段日子认识的深刻。这让贾敏意识到,在黛玉的教育上,用亲身经历的事实教育永远要比她说的更有效。因为她所教育的和林海与业师教导的“君子之德“相悖,所以只凭她口头教导,并不足以让黛玉信服。因此贾敏也就不费那个功夫了。就让黛玉在轻松自在几年,不用接触那些阴暗面,从而有个快乐而美好的童年。

“你虽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什么。”贾敏将黛玉拉过怀里,搂着她,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背,道:“你是先来的,待迎丫头们又是一片真诚,况且你和她们又是嫡亲的表亲,不管怎么说,你和他们都该比和薛丫头亲近才是,可是她们却近她而疏远了你。跟着后来那边府里又传了些闲话,因此你觉得她们和你疏远,和那闲话有关。她们就像闲言中那般认定你的,所以你心中起了疙瘩,这才远着她们了,是不是?”

被贾敏说破心思,黛玉有些抹不开面,挣脱了贾敏的怀抱,不肯抬头看贾敏,轻咬下唇,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知道是我小心眼了,可是我就是……就是不忿嘛。这人到底好不好是要长久看下来的,哪里是一天半天就能得出结论的?所以薛家姐姐好不好我是没看出来,但是笼络人心的手段倒是不错,这才来多久,就府上上下就是一片赞扬声。不过薛家姐姐能做到这一点,想来必是有我没看到的好处。可是说她好,为什么非得踩我们一脚?难不成不贬低我们就显不出薛家姐姐的好处了不成?再说,我也不是非得让二姐姐她们只许和我好,但是在薛家姐姐来之前,我们明明玩得很好,可是薛家姐姐一来,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待我明显就疏离了很多,跟着就传出流言,什么意思嘛,到底我是怎么瞧不起人的了,以至于让她们远着我?”

听黛玉这么一说,贾敏明白了。黛玉恼怒的不是迎春三姊妹对宝钗的好,而是难以接受她们的“背叛“。本来黛玉品貌出众,在宝钗未出现之前,她所见的女孩皆未有及者,再加上在扬州被人一路捧着,对于自家的出色,黛玉虽然口中谦虚,可是因此心中不免有些自傲之意。到了贾家,和三春亲密相近,正是要好的时候,宝钗来了。纵使宝钗人品外貌不输于她,可是也并不曾超然于上,两人不过不相伯仲罢了,但是三春却反而和后来的,关系更远的宝钗更亲密,因此黛玉心中不免过不了这道槛。

看着黛玉鲜嫩如花的面庞,贾敏不由得心中幽幽一叹,再怎么早熟,终究不过是后世小生初般的年纪,小孩家,又没经过什么事,再怎么豁达也豁达不到哪里去了。“不管薛家姑娘好不好,只冲她是你二舅母的亲亲外甥女,就这一条,二丫头她们待她就要比旁人亲近几分。何况你二舅母还很是看重薛家大姑娘。”

黛玉本就是极聪颖的一个人,但是她一直都没往 那想,经贾敏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明白三春为什么对宝钗亲近异常了。只是虽然明白,可是她心中对三春的这种行为却极不赞同。贾敏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的不以为然,无奈的摇摇头,微叹一口气,问道:“你觉得我待釉玉和漱玉可好?”

“自然是好的。”黛玉有些不解的睁大眼睛看着贾敏,不明白贾敏怎么突然飞来这么一问。“你待她们好的,有的时候我都嫉妒,好像她们才是你生的似的。”黛玉做着鬼脸,似真还假的抱怨着。

贾敏伸手捏了一下黛玉的脸蛋,似笑非笑的又问道:“按照规矩礼法,她俩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们从来不像你似的在我这边淘气?你也说‘好像是我生的’,可是到底不是我生的。你可见她们什么时候像你一般不客气的跟我要这要那?就算是和我撒娇,可曾向你这般滚到怀中,没个样子?她们可曾像你这般肆无忌惮的和我顶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我待她们严厉苛刻不成?可是我明明待她们很是亲厚,那她们是为什么呀?”

黛玉被贾敏的反问给问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贾敏看着黛玉僵住的神情,笑道:“明明答案就在你心里,这没什么好回避的。因为她们不是我生的。哪怕我不记得,她们也记得。就算她们也忘记了,可是周边的人也会记得。一旦她们的行为有出格的地方,就会有人提醒她们。”

看见黛玉不语,贾敏又道:“釉玉和漱玉两个因为叫我一声母亲,所以贾家也是她们的外祖母家,可是你外祖家待她们和待你是一样的吗?”不用贾敏多说,黛玉也知道是不一样的。除了三春和宝玉对她们态度差不多之外,贾府其他人明显待她要比釉玉和漱玉更亲密。特别是贾母,除了进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贾母给三人的东西是一样的外,剩下的时候,贾母每次再给她东西,都没有釉玉和漱玉的份。就连贾母处给三人设置的住处,釉玉和漱玉除了在这边门墙改建的时候不得已住了几天之后,其他时候都甚少在那边留宿。

“你有没有注意到,因为你和二丫头她们生分了,所以釉玉和漱玉也一并和她们疏远了?”贾敏见黛玉神情变得若有所思,显然已经明白了些什么,跟着又问道。

“大姐姐和三妹妹和迎春二姐姐她们疏远并不是因为我,她们也是因为……探春三妹妹她们的疏远……还有听到那些闲话……”开始黛玉觉得把问题归咎到她的身上是错误的,忍不住辩解,想说釉玉和漱玉的行为是“同仇敌忾”,但是在贾敏的目光中分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不可闻。

釉玉和漱玉对闲话的恼怒恐怕还在迎春三姊妹的行为之上,毕竟她们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贾敏才和贾家有了亲戚关系,所以真要论起来,自然是迎春她们三个和宝钗的关系更亲密一些,那么她俩也就没什么好恼的。但是,她们却也和三春疏远,原因是什么?不言自明。黛玉自认她并没有在姐妹跟前摆什么嫡庶的款,尊敬姐姐,爱护妹妹,如同亲手足一样看待,可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

黛玉只觉得她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可以说,在以前,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问题。以前,她一直都是是被人捧过来的。在家,父母娇宠,兄弟姊妹护持相让,出门做客,也是焦点所在,只要她露面的地方,只要往那一站,就静听夸赞就是了。从来没考虑过人家为什么夸赞她的问题,因为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

见黛玉已经有所悟,贾敏又道:“其实也难怪那府里上下赞薛家丫头,那些赞语可不仅仅是薛家花出银钱所得。你可知道,自从薛家在梨香院住下来,薛家大姑娘就将府中各处要见的,能见的,可见的,全都见了个遍。这一圈走下来,她不仅把贾府上下的关系认了个明白,而且府里大大小小有名号的丫鬟婆子媳妇,那是多少人,百多个,她虽不能说全都记住了,认得了,可是也认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凡她见过的,皆记得牢牢的。这还不算本事,更让人佩服的是她把府里各房主子的喜好也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前几天,薛家还席,你有没有注意到,席上各人面前摆的差不多都是每个人喜欢吃的,那届时薛家大姑娘安排的。要论这份博闻强记的记性你也有,可是你可有这份功夫?我知道你不屑这个,觉得薛大姑娘心中藏奸。可是不管她是有心计,还是胸有城府,当这份心机用到你的头上,你终究是要领她这份心,是不是?”

见黛玉低头不语,叹了一口气,贾敏又道:“我知道你的性子纯良,被你爹爹和业师教导更是往‘女中君子’上靠。按道理说这没什么不好。以你的聪明,要做个周全的‘好人’一点都不难。可是你不肯,你要的是‘对的起你的心’。只是这个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是纯良之辈,说到底,这个世上,有君子,有小人,但是更多的是七情六欲皆有的一般人。生活中有无奈,有不平,我们不能去记别人待你的不好,要去记别人待你的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心界宽广才能不拘小节,理解他人,理解生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日子过得舒坦。……”

“太太、二姑娘,大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守在门外的初晴见釉玉和漱玉相携来到贾敏房前,赶忙往里通禀。晚晴忙打帘子,釉玉和漱玉进屋,拜见贾敏后,落座。漱玉道:“母亲和二姐姐再说什么体己话呢?能否让我也听听?”

贾敏笑笑,道:“也没说什么。不过就你们外祖家穿的一些闲言碎语开导开导你二姐姐罢了。你们正好过来,也一并听听,省着我回头再开解你们了。”

釉玉笑笑,道:“不过几起眉高眼低的小人碎嘴,胡说八道。那些话不听也罢。就算是有那么一言半句入了耳朵,也不过风吹吹就散了。母亲不用担心,我们又不是靠着人的嘴活着,怎么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何况在这方面,你若是越介意,那话就传的越广,说的越多。你若是不理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闻言贾敏一怔,恍然想起当年府里关于清玉和釉玉身世的流言。她点点头,道:“这正是这个态度。哪怕是尧舜那样的圣人还是被人指摘的地方呢,何况我们这些俗世凡人。所以那些闲言闲语你们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虽说‘周公恐惧流言日’,人言可畏,但是到底日久见人心,你们不用担心。再说,……”

“世人将人分为四等,‘士农工商’,薛家虽是皇商,可是终究脱不了那个‘商’字。薛家和林家的地位天差地下,以薛家的身份,在你外祖家,纵使想着不待人亲切和善都不行!宝玉对着身边伺候的人还整天‘姐姐妹妹’不离口呢,难不成被他喊那么一声,还真能和府里的姑娘平起平坐了不成?薛家虽然以黄白之物铺路,在你外祖家站稳了脚,可是这拿钱买来的东西不过是‘纸糊的灯笼’,戳戳就破了。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也分在什么地方,也就在这府里让人捧着罢了。到外面,你们能到的地方,她们根本到不了。”

“薛家打着她家的大姑娘‘待选入侍’的名头来唬人,只不过蒙蒙那些不明所以的傻子罢了。她和当年你们大表姐参选的根本不一样,乃是‘小选’,进去是要伺候人的。进去之后连你们身边的二等丫头都不如,将来就是蒙皇上青眼,不过是贵人美人之流。哪像你们大表姐进去之后,就封了女官,身边也是有人伺候的,日后若是能够再有荣耀,可是能成为一宫主位的。若不是家里心疼你们,不忍骨肉相离,亲人不得相见,不肯把你们送去参选,否则,你们若是和薛大姑娘一起被选中,你们是能坐着的,她却得站着。”

薛家以宝钗“待选”的身份来抬高她的身份,和王夫人安排的盛大接风宴,让府里不明情况的高看了薛家不少。在这里,让贾敏毫不留情的给戳穿了。听贾敏这么一说,釉玉三人面面相觑,若说原来还对宝钗的才华相貌有些微词,产生过妒意的话,那么现在早化为乌有了,甚至心中对宝钗有点可惜。可惜她那般品貌却出生在那样的人家。这是很正常的,打个比方,晴雯在府里的丫头里是出类拔萃的,可是就算是爹不疼,娘不爱,过得不如意的迎春也不会自降身份和她去相比,不是一个阶层的,根本没有可比性。

“因为府里管家掌权的二嫂子和凤丫头都是从王家出来的,所以薛家不过是沾了这个光,又肯漫洒使钱,薛家又会‘扯虎皮唱大戏’,因此才蒙住府里上下明所以的人。就算有那明白的,看在你们二舅母和凤丫头的脸面上,薛家大姑娘又会做人,所以并没有说穿。今日我和你们说明,是让你们不要自降身份,失了脸面。但是日常和薛家姑娘相处的时候,切不可摆出一副轻薄膏粱之流的态度,轻看人家。‘歹住出好笋’,凭心而论,有那么一个哥哥的她还是不错的。你们看人,要记住,切要看人优点,不要盯着人短处不放。”这辈子,黛玉父母皆全,兄弟争气,不像书中除了贾家一无所靠,只剩下一个空头的“林”字。这样的身份地位,薛家还想和林家相比,薛家拿什么来比?既然相差悬殊,就算宝钗再出色又能怎么样,一个人终究不能和整个林家相抗,既然如此,为什么行事不大方些?这么作,外人看来,不仅不失气度,还能落个美名。

后面几句话带着教训,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人忙站起来,连声称是。贾敏示意绣夏从柜子里取出她收在那里的三枚印章来。绣夏端着一个外面蒙着藕荷色四周绣着纷飞的花瓣的绸巾,里面铺着秋香色软绸梨花木矩形托盘走到三人跟前,贾敏将上面的绸巾揭开,露出三个巴掌大小的黄花梨的小盒,那盒子甚为素净,除了四边有边璧之外,没有任何雕琢和镶嵌。贾敏指着三个盒子道:“这是扬州送物件的时候一起送来的,是你们父亲篆刻的小玩意,一人一个,你们拿去玩吧。”

三人对着扬州的方向谢拜过林海之后,打开盒子。三个盒子里面是一模一样的一枚朱门清的印章,分别篆刻着:乐天知命、知足安命、知足常乐四个字。三个人你商我量,推让一番,按照顺序,三姊妹一人取了一枚。三人将印章拿在手中,互相比较的,讨论着该打什么样的络子配它的时候,黛玉拿着印章转过来头问道:“母亲,扬州的船过来了?这次可是送罐头的吗?”

看着因黛玉这么一问,一下子盯着自己的三双亮晶晶的眼睛,贾敏忍不住失笑点头:“是的。”不等黛玉再说什么,贾敏先道:“想吃的话,还要等几天。船前两天才到的通州。从通州卸货,再拉到京城,最快也要五六天。”

“哦!”听贾敏这么一说,黛玉好生失望,垮下了小脸。贾敏看到另外两个脸上也掩饰不住的失望,忍不住摇头。不比三玉就等着吃,这些东西运来,贾敏不仅要想办法妥善储藏,还要思虑着,需要派送哪几家。

这个时代的冬天果蔬是非常匮乏的,贾敏刚穿过来的第一年,因为没有准备,过得那叫难熬。其实这里冬天里也不是完全没有绿色蔬菜,已经有人在自家地窖里设暖炉种蔬菜。不过产量极低,数量极少。比如种的是黄瓜的话,那么拿出来的黄瓜都是论根卖,一根就要好几两白银,能换到的银子比它本身还要重。何况有财力这样做的人家,也不会拿出来卖,供应自家吃用还不足呢。就算偶有露出来的,也不会出现在市面,早被那些豪门大户订购走了。

至于水果,虽然窖藏了些类似于苹果、梨这类比较好储藏的,可是秋季采买下来储藏的豪门大户不止林家一家。收成是固定的,因此根本不够吃。而且不管怎么储藏,新鲜的水果也难保存到乍暖还寒的春季。至于类似于红枣、桂圆这类的干果,对贾敏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水果。用各色水果制成的蜜饯虽然不错,但是味道大同小异,吃几颗就觉得腻了。对于早已经习惯现代社会冬季有着种类繁多、色彩缤纷的果蔬的贾敏来说,根本不适应。

对于反季节大棚蔬菜,贾敏的印象中是个近乎半人高的玻璃大棚。但是玻璃在这个社会都是昂贵的物件,拿这个扣大棚,林家虽然有这个财力,可是却不能如此靡费,不符合林家行事的家风。所以无奈之余,贾敏研究起了罐头。因为小的时候,母亲曾经用山楂做过。在她印象中比较简单。没有玻璃罐,直接用陶瓷罐代替。水果是有了,可惜无论贾敏怎么做,都无法做出蔬菜罐头。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贾敏每到秋季,都命人大肆晒菜干,准备干菜冬天吃。

在贾敏死里逃生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自力更生建大棚。在没有玻璃的情况下,采用稻子、麦子、糜子的秸秆或者芦苇编就的草帘。用竹子作撑,内搭暖墙,利用暖窑的方式,请来积年老农,在冬季种植蔬菜。经过几年的摸索,终究获得了成功。

罐头那边,其实《齐民要术》中早就有这样的记载:“先将家畜肉切成块,加入盐与麦面拌匀,和讫,内瓷中密泥封头。”这虽然和现代罐头有所区别,但道理相同。在此基础上和贾敏支零半片的记忆指导下,肉类罐头和水果罐头先后研制成功,而后拓展到海鲜、菇类。后来罐头的制作方法被林海作为上皇的万寿贺礼,从而被皇家内务府把方子得了去。进而造就出一个皇商张家。

这次贾敏带着孩子进京,种植蔬菜大棚的老农带着,但是制作罐头的匠师留在了扬州。他们在扬州收来四方瓜果、海鲜,制成罐头,这次船运送到京。贾敏打算安排一部分储存在郊外的农庄,一部分储存在林家老宅中。每次吃用的时候,或由贾敏派人去取,或者由清玉或霁玉放学顺便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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