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贾敏对原主的诸多行为很不赞同,特别是在教养黛玉的问题上。但是那个时候贾敏就算想做什么, 也有心无力。不管怎样都得等黛玉长大一点再说。毕竟就算黛玉再怎么早慧,一个才一岁多点的小豆丁也不可能天才到能够理解成人的复杂世界。
《礼记》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意味着七岁是一道分水岭。七岁之后的孩童, 告别快乐美好而又单纯自在的童年,开始迈入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开始学习怎么管制下人,银钱收支,与人相处,简单的交际往来……为成年以后,怎么过日子做准备。当然,提前教养的也有, 不过相对更多的是因为娇宠孩子的, 不想让孩子过早的面对外面的风雨,再往后延几年再进行教导的。
在书中,原主大约是在黛玉不足六岁的时候就病卧在床,而后逝世, 所以黛玉的这块教育明显缺失。时人求亲有“五不娶”, 其中一条便是“丧妇长女不娶”,以免“无教戒也”。黛玉年幼丧母,将来说亲便成了一处缺憾,但凡高门大户之家,都会担心没有母亲教养的姑娘,不知规矩礼数,往往一开始便排除在外了。
因此无意续弦的林海在林家并没有其他合适而又亲近的女性长辈教导黛玉的情况下, 为了避免黛玉因为年少失母从而婚事难谐,接受贾母的建议把她送往贾府,完全是为黛玉考虑,爱女之心拳拳。只是很可惜,贾母虽然对林海话说的好听,但是没落实到实处。被接到贾家的黛玉在贾府完全是放养式的生长,根本没人教导。
穿过来的贾敏自然不会让历史重演,她可不想养出一个不知世事经纬,在贾府荣国公的牌子下俯低作小,而又清高孤傲,自尊而又自卑的黛玉。只是,纵使当时贾敏对黛玉的教养有万般谋划,终因她的年纪太小,暂放一边。当前,首要之重的是养好黛玉的身体。
开国伟人就曾经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因为不管将来黛玉的姻缘落到何处,没有哪家愿意要个病歪歪的媳妇。这几年黛玉除了饮食悉心调配,以药膳精心调养之外,每日起床后都要饮下一盅温温的蜜水,然后到花园里散步,走到微微出汗,回房沐浴更衣,再到贾敏住的上房请安,吃早餐。晚餐之前,也是如此这般。
在黛玉散步的过程中,遵照医嘱,又加入大约一盏茶(五分钟左右)的深呼吸。白日里,闲着的时候,每坐半个时辰,便去院子里走两圈,透气之余舒展一下身体。后来府中请了古嬷嬷和丁嬷嬷做供奉,从她们那里又学来了宫里妃嫔养生的吐纳功夫。
不管是深呼吸还是吐纳功夫,目的都是为了加强了腹内脏器的气血循环和功能的发挥,从而延长了脏器寿命并潜移默化地提高新陈代谢质量,提高身体免疫力和活力,最终达到减少慢性病的发生的作用。
经年累月将养下来,黛玉虽然依旧病弱,看上去还略有不足,但是身子比以前健旺多了,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季节变换,并不像书中而言必犯咳疾。只是比那身体好的犹有不足,不过众人都知道这调理身体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所以并不心急。
在黛玉将养身子期间,贾敏也没闲着,安胎,生产,整顿府务,攒私房钱,稳定后宅,为未来安排退路,……尽她所能做到的为大家未可知的命运做着准备。清玉和霁玉被她“狠心”的送往通明寺之后,让她没了后顾之忧。毕竟府里的几位姨娘就算手伸的再长,也伸不到那里去。从而两小的安全在“人祸”上得以避免。至于“天灾”,已经不是贾敏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她也无法可想。安置了两小,黛玉的教育就被提上了日程。
其实就算清玉和霁玉还在府中,贾敏也不会放任黛玉了。是的,黛玉的年纪依然不大,一般情况下,像她这么大的年龄的闺阁小姐,依旧娇养闺中,天真不知世事。可是贾敏却不能在耽搁下去了,因为她不知道她会不会重复原主旧有的命运。虽然贾敏作了不少事情,可是蝴蝶的翅膀是不是改变了贾敏她旧有的命运,皆未可知。毕竟谁也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贾敏对未来不敢有太大的期盼。
除此之外,将黛玉的教育提上日程还因为贾敏不想林家和忘恩负义大奸大恶的贾雨村有什么联系。此时的林家并不是非原来的林家,只有黛玉这么一个女儿,纵与贾雨村有师生之谊也无碍。如今林家还有清玉和霁玉两个男丁。两小将来是要出仕的,若是因为黛玉,和贾雨村这个善于攀附,无情无义的小人联系在一起,对林家和他们的将来都没好处。
原书中,是因为林家只有黛玉这么一个女儿。林海见她生得聪明俊秀,因此将她假充养子,聊解膝下荒凉之叹,从而为之择师教导。如今林海除了有两子之外,还有三个女儿,贾敏不该有此担心。可是在这里,她只能叹一声,命运有的时候真的是无法扭转的。
黛玉作为嫡长女,又是盼了好长时间才盼来的孩子,虽然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性别为女让林海有点失望,但是有个孩子终究比膝下犹空要好的多。所以想开之后的林海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颇为看重,视为掌上明珠。就算后面又有了霁玉,但是男孩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不同于女孩的娇养,是要严格要求的。因此在霁玉懂事之后,林海开始在儿子跟前扮起了严父,对黛玉的则依旧是怜惜宠爱。
待到启蒙之后,黛玉聪慧不下于霁玉,耳闻则诵,过目不忘,闻一知十,天资不凡。只是身体不好,贾敏又怕她耗费心力而伤身,因此严格控制她的学习时间和功课的多寡。黛玉的学习虽然时断时续,不过就其聪明程度,表现出的灵气让林海赞不绝口,常常暗自叹息她不是个男孩,否则林家必出一大家。
林海为人旷达,不是迂腐之人,既然女儿有“咏絮之才”,那么就不想以“女子无才就是德”束住黛玉。因此,林海对黛玉并不按照普通闺阁之女而视之,反而把她当作男儿来教养,常道要给黛玉请个好先生来教导她。贾敏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想培养出一位女的林大家来似的。在现代受过多年教育的贾敏,自然知道读书好处多多,对此深表赞同。而且黛玉本身就是个爱书的,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子,本身就是一种束缚,贾敏自然不会剥夺她这一爱好。
就算林海把黛玉当作男孩教养,可是黛玉终究是个女孩,无法走出府门,到书院读书,只能把先生请进府里来教导。但是能够达到林海标准,让他看得上眼的好先生真的不多。毕竟在读书人的眼中,科举出仕是正途,实在是与科场无缘的,数次落第后,有钱的则想法买缺补官,没钱的则投身为幕,再不济,做个清客。……无论哪种,前途和钱途都比教小孩子要好。因此乐意坐馆为西席的,多是老夫子,科举没精力,补官为幕没体力,所以选择教小孩子,赚一份束。纵使有那绝了科举之心的清壮愿意坐馆,但是他们更愿意教导男孩子,而不是女孩,因为男孩子若是日后考中科举,不仅可以为他扬名,还能以师生的名义,为他提供诸多臂助。而女孩子哪怕再才华横溢,也做不到这一点,毕竟这个社会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
因此,哪怕有因为林家的背景而愿意前来坐馆,教导黛玉她们的,林海也不愿意,他不是嫌弃对方功利心重,就是嫌弃人家学问平庸,根本看不上。林海是下定决心,要给女儿选个饱学之士为师的。庆幸的是林海位高权重,他一放出为女儿择师的风声,有那巴结奉承的就推荐了不少人选到他跟前。其中甚至有那翰林院致仕的老翰林。学问是够了,林海却嫌弃人家“君子六艺”只通书之一道,其余皆不通,是个书呆子,弃而不取。如此这般挑挑拣拣,最终,林海为黛玉择定了曾经在白鹿书院任山长,如今回扬州颐养天年的年逾花甲的刘知远刘先生。
在给黛玉寻师的过程中,贾敏才明白,像贾雨村这样中了进士,做过官,虽因故被革职,少有为人师者,除非是生活所迫。但是按照书中所言,以贾雨村为官的历年所积的宦囊,回到原籍他明明可以做个富家翁。贾雨村不肯回乡,拉下自尊,屈身为人西席,并不是为了那点束,他所图的不过是为了能够从执教之家及时的知道朝廷的消息,从而设法谋求起复,因此他投身之所,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不是豪门大户,就是得皇帝垂青的重臣,如金陵甄家,林家。
如今黛玉的夫子已经定下,林家也没有了成为贾雨村青云之路上踏脚石之忧。贾敏轻舒了一口长气,她并不担心会就此打断贾雨村的官运,进而毁了他的前程。虽然她很想,但是她有自知之明,她没那个能力。在贾雨村的汲汲钻营下,他的起复是迟早的事情,没有林海,也有王海、张海、杨海,……赏识他。毕竟贾雨村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还生就一副蒙骗世人的正人君子的嘴脸。
刘先生虽然博学,但是到底上了年纪,家资不菲,人家回扬州是回家颐养天年来的,之所以肯来林府坐馆,是却不过林海礼贤下士,亲自上门,言辞恳切的邀请,又听说不过是教导两个身体怯弱,年纪幼小的小姑娘,没有科举的压力,而且每日只上午授课,下午休息,逢六休一,十分省力,这才应下。当然丰厚的束,林家多年积累的藏书可尽请阅览也是其应下的原因。
先生请来之后,林海就撒手不管,剩下之事全都交给贾敏这个当家主母。在安排好刘先生和他随身小童的住处之后,贾敏隔着帘子与他在黛玉的教育上进行了沟通。
在黛玉养身子的这几年,贾敏冷眼旁观她的心性。黛玉,本是心性细腻缠绵的人,又天生拥有一副诗人的情怀,所以感情细腻,喜散不喜聚,常迎风对月流泪,伤春悲秋。面对黛玉这种有悲观主义倾向的个性,贾敏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说她这种性子大部分是天生的了,还有一小部分就是因为她身处深闺之中,局限于内宅方寸之间,以至于气量、见识、眼界、格局、心性,……不大,过于狭窄,所以心气郁结,耗神愁思。
所以就此贾敏和刘先生商量,在教导黛玉的时候,除四书五经之外,诗词歌赋尽选类似于李白和苏轼这样的作者的,或者像刘禹锡的《秋词》这般开阔明丽的诗句。与这般大气蓬勃,激昂慷慨,豪迈奔放的诗词文章相对的婉约风格的文章选的则是那种空灵高远的。尽弃风花雪月,易引起女子共鸣,缠绵悱恻的锦绣闺阁诗词。以免黛玉读后感怀伤神,做那起子小儿女的情怀,从而能够拥有乐观向上的心态,不以物喜,不已己悲,保持心境阔朗。
贾敏知道像黛玉这般说懂事又不懂事的孩子,最容易受身边人的影响。因此贾敏在黛玉跟前,直接表露她并不看重诗词歌赋。有她的态度在那,再加上课外,贾敏更是多多的引导黛玉阅读像历史杂记、风俗地理、舆国方志、山海国经、风景游记、奇物赏鉴、志怪小说,甚至是小品及农学方面的杂书,以增广见闻,开拓视野。所以黛玉虽然喜欢诗词,也曾填词作诗,不过把它只当做闲时的一个消遣,不曾像书中那般专注。只是黛玉与诗词一道悟性极高,又在贾敏的引导下,视野广博了许多,所谓作诗填词的水平依旧很高,不让于人。
本来林家几代藏书,库存就很可观,林海又听了贾敏之言,想着要建一座藏尽天下之书的藏,藏书量一下又增了几倍。性喜读书的黛玉置身于浩瀚书海中,如同鱼儿入了大海,老鼠掉进了米缸,乐得忘乎所以。亏得贾敏顾虑到她的身体,早有先见之明,严格限制她的阅读和作息时间,否则不管多好的身体都被黛玉给弄垮了。
除此之外,贾敏不仅借着拜佛上香、踏青游玩的机会,带釉玉和黛玉两个出门,更是将两小扮作男孩,后面跟着可靠的家人,出门闲逛,从另一方面见识扬州的风景名胜和风土人情,了解民俗生理。一开始出门,黛玉还有些胆怯,出去一次之后,就喜欢上了这样“探险”活动。随着视野的开阔,贾敏欣喜的看到黛玉的眉眼也渐渐的舒展起来。
对此,思想相对比较开明的林海爱女之心占了上风,觉得黛玉年纪还小,只要跟着的人妥当,倒也不需太过计较,一笑置之。刘先生虽对此有异议,只是贾敏坚持,他乃是人家请来的。这馆钱多,事情又轻省,林家数量庞大的藏书又深深的吸引着他,让他舍不得离开。因此衡量之下,也就闭口不言了。
在如此行事之前,贾敏早已经安排好,一句依照民俗行事堵住了府里下人见到黛玉作男子装扮而心有疑窦的嘴。民间习俗,因为担心病弱的孩子养不活,长不大,常有那把姐儿当作哥儿来养,把哥儿扮作姑娘的,为的是借此蒙混过阴间招魂的黑白无常。黛玉体弱,府内皆知,因此她这般行事实属正常。至于黛玉扮作男孩出门一事,走的是侧门,跟着行事的都是贾敏的心腹,这些人知道轻重,自然不会出去乱说。
这边黛玉的生活如鱼得水,那厢一向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宝钗却遭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责骂。薛蟠资质鲁钝,不堪造就,所以薛府请过来的夫子,教授的主要对象早就由薛蟠变成了宝钗。薛姨妈虽然溺爱儿子,没什么见识,可是也知道就算将来薛蟠不走科举,也是要读书识字的,所以哄着劝着把薛蟠拘在学里,想着让他学点东西。
薛蟠根本不是读书那块材料,哪里肯耐心的坐下来听夫子教导。只是学堂门口被薛姨妈派的人守住了,他若是逃课出去,薛姨妈知道之后,免不了哭哭啼啼的。无聊的薛蟠无意中看到了伴读拿在手中的一本加了很多插画的《搜神记》。搜神记的故事大多篇幅短小,每则故事之后都有几帧插图,就算不识字,也可以从图画上猜出个故事的大概。所以薛蟠一下子吸引住了,从伴读手中抢过来看。
看完之后,薛蟠意犹未尽,于是拿钱到书肆大肆购买类似的书籍。书局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漫天撒钱的糊涂人,因此只要是书本中有插图的书全都卖给了他。薛蟠不知道,乐颠颠的让小厮抱着一摞书回去了。其中包括春宫画册还有《西厢记》、《牡丹亭》、《琵琶记》以及《元人百种》这类被世人认为有碍风化的禁/书,无所不有。
薛姨妈听说儿子买了好多书,却没有究根问底买的是什么书,她只当儿子开了窍,知道上进了,夸了薛蟠好几次,给了他不少好东西,又把跟着薛蟠的人叫进来,赏赐了一番。夫子对薛蟠的要求不高,只要他不捣乱就行了。因此见薛蟠抱着这些书在学堂里看,只当薛蟠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所以并没有太过关注他看的是什么。宝钗是知道哥哥的。他不是个向学的,能坐得住的。如今见薛蟠在学堂里这般安静老实,因此好奇他看的是什么书,就跑过去,随手抽了一本《会真记》来,从头看了下去。
比起四书五经的枯燥乏味来说,这些书精彩极了。面对文中男女私相授受,暗定终身的情情爱爱,明显与其所受的教育大相悖庭,宝钗虽心知不妥,却抵挡不住诱惑,舍不得放手。宝钗明白,这些书绝对不能在学堂上看,哪怕是哥哥也不行。若是被夫子发现,绝对没有好结果。
宝钗向薛蟠讲明利害,在动脑子这方面,十个薛蟠也不是她的对手,因此薛蟠听从宝钗的话,把书藏在书房。自此,两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到书房看书。薛姨妈不知就里,见两个孩子如此好学,心中欢喜,不但叮嘱让他们身边的人好好服侍,而且担心他们因耗费心神而伤身,特地吩咐厨房每日里为少爷和姑娘做些滋补的食物,以补身子。
等薛俭从外回来,薛姨妈不等他落座,就迫不及待的把薛蟠和宝钗日日呆在书房苦学的事情告诉了他,希望借此让薛俭改观对薛蟠的态度。薛俭虽然放弃了让薛蟠读书进而科举出仕的希望,但是不代表他不看重这个儿子。因此听薛姨妈说薛蟠也知道上进了,大喜,将薛蟠叫过来考校。
薛俭所问得问题都是最简单最基本的,薛蟠一如既往,答不上来。见薛蟠抓耳挠腮,不知所云的样子,薛俭心中生气,斥责薛蟠既然日日在书房里看书,为什么连这些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到底看的是什么书?薛蟠心中有鬼,闻言脸色为之一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见状,薛俭心生怀疑,跑到书房翻检,把薛蟠和宝钗藏在书房的书翻了出来。
看到眼前一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书籍,薛俭脸色铁青,目光如刀,从薛蟠和宝钗身上慢慢的掠过,咬牙切齿的道:“好,……很好!……这就是你们这些时日日日在书房里用功的缘由?真真我们薛家的好儿女?可真给我们薛家作脸?……”
薛俭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疼,这一双儿女怎么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真好,真有出息……”薛俭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薛家祖上为官,后代子弟守业有成。到了他这里,祖上留下来的通政司的职位被他弄丢了,费劲巴力的保下皇商的名号,为的就是商中的那个“皇”字。他这么辛苦为的是谁?还不是眼前的一双儿女。可是,看看这两个家伙做的好事,怎么就不学好呢!
见薛俭气恼,正话反说。宝钗知机,赶紧跪在地上,哭着低头认错。薛蟠是个讲义气的,怎么能让宝钗把事情全都揽身上,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父亲,不是妹妹的错。与妹妹无关,是我,……都是我,这些书都是我买回来的,也是我放到书房的,都是我看的,与妹妹一点关系都没有。要罚就罚我吧。……”
薛俭气急,抬脚就往薛蟠身上踹去,怒喝道:“你个糊涂东西!这个时候你倒是长脑子了,知道护着妹妹了,早你做什么去了?这么大的人,平素里什么该作,什么不该作,难道你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薛俭转头质问宝钗:“你别告诉我,这些书你一点儿没看?”
宝钗涕泪交加,羞愧难言,在薛俭的利目下不敢说谎,迟疑半晌才低声道:“女儿,女儿……看了……看了几本。”虽早已经是预料中的事,薛俭却依旧难掩失望,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出不来,后退几步,跌坐在一旁的黑檀木五福雕花罗圈椅上,轻揉着胸口,道:“本来我觉得你哥哥不堪造就,你却是个好的,因此教你读书识字,想着好好教导一番,你将来未必没有出息。到那时不仅是你的造化,也是薛家荣耀。可是如今看来你真真浪费我一番心血。你看看你这作这事,可还有大家闺秀的规矩?以前你犯错,又不是没有挨过训诫,我也曾教过你,怎么就不长半点记性!平日《女诫》、《女训》、《女四书》,……背的烂熟于心,难道都学到狗肚子去了不成?真是枉费我素日疼你的一片心!早知道有今日,你倒是不识字的好!你……”
宝钗被薛俭说的脸面全无,跪在地上低低的哭泣。薛俭看着跪在眼前的一双儿女,思忖着。商人地位低贱,薛家头顶个“皇”字,地位上虽比不上那些官宦之家,可是终究比普通商户高那么一头,再说,薛家百年下来也累积了不少人脉,又和贾王史三家世家豪门联络有亲。有好亲戚作臂助,薛家在士族中也能说的上话。薛蟠读书不成,薛俭已经不指望他有太大出息,只想着能够守住家业就行。女儿生的美貌,又聪明伶俐,好好教养一番,以他用钱财铺就的关系网,攀附上贵人。薛家虽然未必能够恢复执掌通政司之时的荣光,但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不错了,将来薛蟠的后代若是再有出息的,薛家兴盛未必不可期。
薛俭目光转了转,心中作了决定,今日这事,为将来计,关乎到宝钗的名声,绝对不能传出去。因道:“蟠儿和宝钗你们禁足三个月,期间宝钗要抄写女诫一百遍。你们身边服侍的人不尽心,从奶娘往下,每人赏二十大板,然后撵到庄子上去。”
宝钗低声答应着,从地上起来,准备离去。薛俭从她身后淡淡的道:“宝钗你先不要急着回房,等你给我看完行刑之后,再回去。”闻言,宝钗一惊,颤抖着声音答应下来。看到身边服侍的人,被堵上嘴,放在凳子上打板子,血肉横飞的场面让本就被薛俭吓得三魂六魄差点移了体的宝钗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大病了一场。
因宝钗的这一病,本来恼怒之极的薛俭看见她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模样,觉得她是年幼无知,完全是受薛蟠的引诱才学坏,这样一想,心中的气消了大半,对她又怜惜起来。病卧在床的宝钗一部分是病,一部分是心病。她本担心父亲会因此而厌弃她,后见薛俭态度和蔼,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知道薛俭依旧如同以往一样疼爱她,心病一去,病好了大半。病好之后的宝钗对薛俭请来教导她的师傅更是不遗余力的刻苦学习。面对宝钗认真的态度,薛俭很是欣慰。直言不讳的像宝钗点明她日后的学习方向。“哪怕就是装,也要装出个庄重自持的淑女样。”
从头到尾薛姨妈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似乎是两个孩子和他们身边的人犯了大错,惹怒了薛俭。无论她是问薛俭还是问薛蟠宝钗两个,都没人肯告诉她。薛姨妈得不到答案,知道必有不可说的缘由,也就不在询问,只是重新从家生子中为薛蟠和宝钗两个挑了服侍的人。经此一事,薛俭虽然恼怒薛蟠,但见他还知道护着妹妹,觉得他倒还有可取之处,因想着等他再大几岁,就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学习怎样做生意,知道些世事经济,免得将来接掌家业时被下人蒙骗。
宝钗虽然挨了薛俭的责骂,但是家人还是很疼爱她的,因为爱她,才教导她。与之相比,贾家的迎春、探春和惜春虽说养在贾母跟前,不过说出去名好听而已。贾母年纪大了,年老记性差,精力差顾不上,又满心都扑在养在身边的宝玉身上,对三人自然就不那么上心了。当然,日常寝食起居贾母并不曾薄待她们,只是女孩家的教导,就无从谈起了。贾母这个亲祖母都不管,邢夫人和王夫人更是不插手。
邢夫人不是迎春的亲生母亲,而且深恨迎春的生母活着的时候坏了她和贾赦之间的夫妻情分,不免迁怒到迎春的身上,对这个女儿很是不待见。对于邢夫人对她的观感,迎春心知肚明,就算她再怎么刻意讨好也改变不了。何况迎春又是个嘴笨的,不善言辞,就算她想讨好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行事。贾赦对她这个女儿,更是全然不管,置之不理。父母不能依靠,偏迎春身边的人也不中用。
迎春生母在时,也是个有手腕有心计的女子,笼络的贾赦冷落正妻,只独宠她一人,占尽了风光。贾府里的下人都是跟红顶白的,虽然迎春的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奉承巴结的人比比皆是。迎春作为她的女儿,也享受了几年好日子,待遇比之宝玉都不差什么。
等迎春的生母一死,迎春的日子一下子“落魄”起来。其实倒算不上落魄,就算下面的人有心怠慢她,主子的吃穿用度标准都在那里呢,所以也差不到哪去。只是和以前是没法比了。一开始迎春受了委屈,还向贾赦和邢夫人诉一下委屈。等他们找来下人查问,下人回禀,说是二姑娘的份例就是这样的,并没有弄错。迎春告状不成,反而遭到一顿数落。几次过后,贾赦和邢夫人连问都不问了,迎春告状都找不到给她做主的人。
回房后,因为她的“失势”,在府里地位下降,被人落井下石的奶娘就把受到的怒气发泄到她的头上,又给她一顿排头,并给她点明,如今比不得往日,哪里还当是姨娘还在的时候的好日子。自此迎春沉默了下来。迎春的奶娘却无法接受这落差,偏她又不能像房里的其他人一样,找门路离开,心中郁闷。迎春待遇降低,身为她的奶娘,“油水”也跟着变薄,为了弥补损失,奶娘有的时候就会顺手牵羊带走迎春的一些小东西,或者将她的份例拿走一些作填补。对此,迎春不闻不问,听之任之。渐渐的,迎春的奶娘胆子越来越大,克扣迎春用度已是常事,甚至将迎春生母留给她的财物偷出来,或卖,或当,或据为己有。迎春一概不理。
比之迎春的奶娘,探春的奶娘要负责的多。探春的奶娘是个精明的,她深知,从她被选为探春的奶娘,今后的荣辱就和探春连在一起了。探春的奶娘也是府里积年的老人,对于贾府的规矩在熟悉不过了,因此从探春刚懂话的时候,就开始按照府上的规矩教导她。
在态度上,王夫人对探春要比贾环好的多,因为庶女教养好了,将来嫁个好人家,可以给宝玉添臂助。虽如此,也不过是淡淡的。后来王夫人见赵姨娘仗着贾环,每每生事,偏她要保持当家主母的气度,又有贾政在里面护着,不好处置。王夫人心中憋着一口闷气,再见探春脸上就添了几分热度。王夫人让人把嫡庶和主子与奴才这类的观念好好灌输给探春,在赵姨娘生事,大吵大闹之时,把探春带过来,让她亲眼见识到生母的不堪。并在赵姨娘在她跟前立规矩的时候,故意引逗探春说一些刺人心窝子的言语,每每看到赵姨娘脸上伤心的表情,王夫人心里都是一阵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