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面色沉重的注视着接钱嬷嬷回家的车在视线中越变越小, 心中凄然,知道自此一别之后, 再没有见到钱嬷嬷的可能,忍不住热泪盈眶。望着早已经望不见车影的路的尽头, 贾敏呆呆的站着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腿发酸,跟在身后的丫鬟婆子也都躁动不安起来。听见后面的窃窃私语,贾敏回头瞪了一眼,立刻安静无声,叹了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水, 带着人转身回府。
回到正房, 贾敏到西间看孩子。清玉和釉玉连同黛玉正坐在炕桌前描红,霁玉趴在毡毯上,正在拼一副马的拼图。看见贾敏进屋,清玉、釉玉和黛玉都放下笔, 向她问安, 然后又拿起笔,继续。贾敏坐在霁玉附近,看了一眼他拼的图,从散落的拼片中检出一片是霁玉正得用的,递了过去。霁玉接了过来,看看手中的拼片,又看了看他拼了一半的马, 对着贾敏使劲摇晃着他白胖如同藕节似的小胳膊:“母亲,我自己来。”说着把手中的拼片放到拼图中,低下头又在散碎的拼片中寻找起来。
见霁玉不用别人帮忙,贾敏笑笑,伸手使劲摩挲了一下霁玉的头顶,不等他反抗,就拿开了手。贾敏叮嘱了几句屋里伺候的人,让她们小心照看好几位小主子,转身离开。到了外间,贾敏着手处理几件家务,何昆家的进屋回禀,准备送到京里的药材都预备好了,连同几位知名的大夫也都请了过来,问贾敏何时启程。救人如同救火,自然是越快越好。在大家准备出发前,贾敏抓紧时间给娘家写了封回信,表达了她对贾母和贾府一干人等的问候,然后交给府里护送大夫和药材进京的人,让他们捎过去。
打发走了进京的人,贾敏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次前往的大夫都是附近有名的回春圣手,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将濒临死亡的贾珠从冥王那里把人给拉回来。在贾家的来信上,贾家为了贾珠的病,京中的几大名医世家,到京畿附近的几个省的著名医馆,到太医院里的太医,甚至张榜悬赏的乡野郎中,都请遍了。她送去的这几个虽然在扬州小有名气,可是也未必中用。
贾敏当然希望,她带来的“蝴蝶效应”能影响京城,从而救下贾珠一命。只是她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小。贾珠的病是伤寒,这个病,直到二十世纪中期大量抗生素的发现才得以治愈。她对医学几乎一窍不通,蝴蝶的翅膀再能扇,也不能把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扇动到以光速进步,从而达到现代医疗水平。既然无法,面对贾珠的病,她能做的只能像林海所言“尽人事,听天命”。
贾府的败落,除了子孙不肖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就是后继无人。官场上讲究官官相护,可是四大家族,除了一个王子腾,在朝堂上再无一个能够说话的。如此一来,出了事情人家凭什么卖你情面?在皇上那里,府上子孙惹出事来,若是家族在朝堂上有那得力的,有祖上的功劳,皇帝念着干将的能干,就算对家族再怎么不满,只要没有大的政治问题,也未必会到了阖府抄家,身陷牢狱的地步。可是阖家一个顶用的都没有,白领朝廷的俸禄不干活不说,而且净惹事。一开始皇帝或许还念着祖上的功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是放过一次两次,你这边还不改,时间长了皇帝也烦了。老本被吃光了,灾祸也就不请自来。
作为玉字辈中目前唯一出息的贾珠,在府中的地位非常重要。他学问不错,虽然这科落榜,但是努力三年,下一科得中的希望非常大。出仕之后,历练几年,两榜进士出身,前有王子腾照应,后有四大家族之力,贾珠未必不能支撑起贾府的门户来。这样的话,再有不像原来那么纨绔无能的贾琏协理,兄弟两个齐心合力,贾府的败落可能会被延缓,甚至得以被挽救也未可知。
只是若是贾珠不死,反而入了朝堂,王夫人这个表面宽慈木讷,内里狠戾贪婪的女人还不知道怎么猖狂呢。她目光短浅,贪财近利,还不知道会仗着府里和儿子的势力做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来。仗着儿子和贾母的偏心,整个荣国府都要霸到二房手里也未可知。若是只在府里蹦q还无所谓,若是把手伸到外面,像王熙凤一般,作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平白无故的,贾府岂不是又多了罪责。(因为书中写的非常隐晦,又是从黛玉进京开始,那个时候凤姐已经嫁进贾府管家。贾敏只记住大概情节,所以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王夫人早已经把手伸到了外面。)
偏贾珠是她的儿子,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世道,管不好管。劝吧,只怕那是个糊涂的,又未必能听得进去。但是贾珠若是一命呜呼,王夫人没了倚仗,也就张狂不起来了。只是等宝玉长大出息还要十几年,失去了顶梁柱的儿子,没了希望的王夫人只怕越发把荣国府攥在手心。如此一来,本来可能会有几分变数的贾琏婚事是不会有任何波澜的了。王熙凤嫁入贾家是嫁定了,她和贾琏的这桩婚事是铁板钉钉,再无更改的余地。
贾敏坐在那里把贾珠生与死的利弊仔仔细细的考虑一遍,心中对他的生死很是矛盾,不知道是该祈祷他活下来的好,还是一命呜呼算了。将记忆中贾家的事情理了一遍,贾敏苦笑连连,笑自己魔怔了,有些想当然了。就贾家那些个人,贾珠要是中了举,作了官,他们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呢。有了倚仗,这帮人只怕天都敢捅个窟窿,再有那样的一个母亲,贾珠活着,辈分小,说又说不得,劝也劝不听,独木难支,对贾府的败局根本无济于事,反而更增加了人家嚣张的资本。因此贾珠,活也罢,死也罢,根本改变不了贾府败亡的结局。
她如今自己还顾不过来呢,难道还要想做圣母,把贾家的那一摊子接过来不成?贾珠的生死,贾琏的婚事,……甚至贾家的败亡,和她一个已经从贾府嫁出去的人有什么相干?本朝律法“罪不及出嫁女”。只要贾家没犯株连九族的大罪,贾家的罪责根本不会牵连到她的头上,她尽可安心。何况她不过是顶着个贾家女儿的名头,又不真是贾敏,何苦去操那没用的闲心,还费力不讨好。她只要安心做好林家的当家太太,守护好自己的孩子就可以了。至于贾珠的身体,贾琏的婚事,就交给那些正该操心的人去烦恼好了。
想通的贾敏把贾家的事情撂开了手。她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荣国府里,王夫人眼睛红红的从贾珠的院子里出来。虽说吃了蒋太医的药,以毒攻毒吊住了贾珠的命,可是这并非治本之策。贾珠的药已经从一天两副,变成现在的一天四副。哪怕再找不到好大夫治愈贾珠,这药也不能再吃了,因为药的毒性已经达到了贾珠吸收的最大量,再吃下去,没病死,先被毒死了。
尽管李纨挺着个大肚子不顾辛苦的侍候贾珠,可是王夫人依旧对她没有半分好脸,甚至连早前的对儿媳妇装模作样,摆出的一副慈爱的姿态都不再假装。王夫人走到自己院子门口,周瑞家的迎上来,低声道:“太太,二舅太太过来了。”
王夫人立刻反应过来,王子腾夫人这次过来是商讨王熙凤和贾琏的婚事来的。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帮着张罗贾琏的婚事,曾经隐晦的提醒她,贾琏的妻子是荣国府的嫡长孙长媳,一旦进门,必然要管家。因为荣国府是贾赦的,邢夫人上不得台面,才把管家权交到王夫人手上的。当初让王夫人管家的时候,贾母也说过,等贾琏娶了媳妇之后就把管家权交到孙媳妇手中,否则大房那边怎么肯把管家权就这么拱手相让给二房。
周瑞家的提醒王夫人完全是出于私心,因为只有王夫人管家,他们这些人才能这么风光。一旦二房这边管家权移交,先不说不能像现在这样捞油水,因为二房风光,他们这些人这些年没少踩大房那边,一旦大房的得势,少不了要报复回来。况且,跟着王夫人这么些年,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不知道王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哪里是肯放权的,这么些年在大房头上耀武扬威的,让她掉过头来看大房的脸色,怎么可能!只是王夫人最是爱装的,所以只好他们这些人帮着搭梯子,让王夫人能够顺利的下台阶。
果然,听了周瑞家的提醒,王夫人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把手中的帕子给扯烂了。其实就算周瑞家的不提醒,王夫人也没想过要给贾琏找个好的。王夫人知道贾母不喜欢她这个媳妇,之所以让她当家理事,不过是在她和邢夫人之中“矬子里拔将军”罢了。因此给贾琏说个讨贾母喜欢的大家闺秀,她想都没想过。
王夫人不喜李纨,但是她也知道李纨的行事做派都是好的,而且也讨贾母的喜欢,所以王夫人考虑给贾琏选一个不如李纨的媳妇,这样,哪怕按照规矩,要嫡长孙媳管家。但是,嫡长孙媳过门,贾母不满意,管家权不就又落到她们二房头上了。特别是贾琏和她这个婶子疏远之后,王夫人虽然面上见到贾琏依旧一副和气的模样,但是心中没少骂贾琏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因此,她对贾琏的婚事更不上心,想着随便选一个也就是了。一个不求上进没官没职的小狼崽子还想着配什么好的大家闺秀不成。做梦!
但是事情急转突变,贾珠一病不起,虽然王夫人心中抱着那么一线渺茫的希望,盼着贾珠能好起来。可是王夫人心中也清楚,若是没有奇迹出现,贾珠是好不了了。若是这样的话,李纨一个寡妇,是不能当家理事的。王夫人想着把李纨推出去和贾琏的妻子打擂台的计划就化为泡影。她身为长辈,自然没有亲身上阵的道理。那么这样的话,贾琏的妻子就要慎重考虑了。
思来想去,王夫人想到了原本他想给说贾珠的内侄女王熙凤身上。凤丫头从小充作男孩子教养,说话爽脆,行事利落张扬,虽然王家的家教使然下不识字,可是却是极爽利的,在家就是管家的好手。若是将她聘给贾琏,以她的精明厉害,辖制住贾琏不在话下。而且就贾赦和邢夫人的为人行事,王熙凤必然瞧不起他们的行事。等她嫁进来,凭着彼此之间姑侄的关系,笼住她,让她心向着二房这边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样的话,也省着换了别人,名正言顺的向她□□。
越想,王夫人越觉得这事可行。因此她就把这事隐晦的和王子腾之妻提了提。王熙凤之父乃是王家长子,早已过世,所以王熙凤的婚事由王子腾这个叔叔做主。原著中贾琏那般不上进王家都答应了这桩婚事,何况现在。贾琏虽然不好读书,白身一个,但是至少比原著长进多了。王家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王家答应之后,王夫人转身就把这事告诉了贾母,说是帮着贾琏挑来拣去,都有不合意之处,这其中只有王熙凤是个好的。人物、门第、根基还是家私都般配。虽然王夫人并没有为了贾琏好好的张罗打听,但是误打误撞的撞到了事实。贾母饱经世情,知道就前些年贾赦闹出来的事情,有那么个名声,让贾琏想说一门合适的亲并不容易。
王熙凤作为亲戚曾经来过几次贾府,贾母也很喜欢这个言语爽利,行事稳当利落,有眼力价的小姑娘。如今听王夫人这么一说,不管她打的是什么主意,贾母也觉得王熙凤的家世、背景、容貌和脾气秉性都不错,又是亲上加亲、知根知底,作贾家的嫡长孙媳很合适。贾母也曾暗中相看过几家,像王熙凤这样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难找。
思忖过后,贾母松了口,又把贾赦叫过来,问他的意思。贾赦对儿女本不是太上心,既是贾母说了,且王家他也是知道的,觉得王家如今正兴旺着,正好做一助力,自然没有不应的,因此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邢夫人的意思,等她知道定下的儿媳妇人选是王夫人的内侄女,气个仰倒。只是她在贾家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纵使不愿意,谁又会理会她。贾母那里不敢去说,在贾赦耳边嘀咕几句,被贾赦一顿训斥,弄得灰头土脸,所以王熙凤还没进门,就被邢夫人记恨上了。
在知道王夫人帮着他寻亲事的时候,贾琏就觉得王夫人必会在他亲事上做文章,未必肯给他聘个好的回来。等知道定下王熙凤之后,邢夫人不满意,贾琏也不喜欢这桩婚事。他对王熙凤并没有意见,但是一想到她是王家人,而且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心中就膈应。贾琏想着都说“姑侄相似”,若是凤姐随了王夫人,那就惨了。再加上他也猜出王夫人为什么把王熙凤说给他的心思。心惊王夫人的心狠和无情,为了自家的利益连亲戚都可以利用。因此他对这桩婚事持反对态度。但是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何况真要贾琏说出王熙凤什么不好来,他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总不能把王夫人作为理由搬到台面上来,所以他想退婚都没借口。无可奈何之下,贾琏到外祖父家求救,被他的外祖父一顿训斥。经过韩老先生的一番分析,贾琏认清了事实,他能娶到这么一个门当户对,各方面都出挑的媳妇已经是烧高香了。至于王熙凤是王家人,王夫人的内侄女,这并不是问题。女子出嫁之后,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夫为天。若是她过门之后,和王夫人一条心,尽可以行使夫权,让她明白,只有丈夫才是她未来的依靠,从而做到夫唱妇随。
经过外祖父的指点,贾琏对这门婚事没有了抵触,甚至还有几分期待。他知道王夫人将王熙凤说给自己,本来是想着给她在贾家拉个帮手,借助王熙凤,依旧掌握荣国府的大权。若是反过来,王熙凤不但不向着她,而且还帮着丈夫和她打擂台,看王夫人在府上还如何威风的起来?何况王夫人在贾家的倚仗除了儿子就是王家,贾珠眼看就不行了,而王熙凤也是出身于王家,到时出了事情,也正好看看王家是帮二房还是大房?贾琏盼着看到王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窘状。
事情定下来之后,两下里合了八字,并不冲撞,于是贾王两府就开始过六礼。这次王子腾夫人过府就是商量两下放定的事情。王夫人整了整衣裳,进房,和早就等在屋里的王子腾夫人见过礼,两下里落座。王子腾夫人和王夫人两个就放定的事情议定之后,王子腾夫人又问候了几句贾珠的病情,得知不见好转,见王夫人愁眉苦脸的模样,眼神闪了闪道:“不是我说,素日里珠儿的身体好的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就得了这样的病症?不是犯到了什么吧?”
王夫人道:“自珠儿得了这个病,除了请医问药之外,我也想过是不是犯了什么,因此请过巫婆跳神,请道除祟,……亲戚朋友中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问卜求神,可是总无效验。让我好不心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珠儿就这么熬日子。”
王子腾夫人装作不经意的说:“我听说前两天因为珠儿媳妇的事,你又发了好大的脾气。是不是珠儿媳妇仗着怀孕没有好好看顾珠儿?若是下面的人伺候的不周到也就罢了,就怕这媳妇不心疼丈夫。否则,明明在珠儿媳妇没嫁进来之前,珠儿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她一过门,珠儿就接连出事。那么好的学问都没有中举,而后又得了这么个病。”
王子腾夫人知道王夫人不喜李纨这个儿媳妇,但是不管怎么说,李纨都是王夫人的亲儿媳,王熙凤虽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可是嫁给贾琏,从身份上来说,就照着李纨差一层。王熙凤好不好,都是王家的女儿,在王子腾夫人跟前长大。和王夫人相比,王子腾夫人对王熙凤的感情自然要比她来的深。所以深知深宅大院争斗的王子腾夫人为了王熙凤在贾府的未来,直截了当的出言对王夫人和李纨之间的婆媳关系进行挑拨,为王熙凤铺路。
王子腾夫人的话给王夫人和李纨脆弱的婆媳关系上一个狠击。心中隐约就有这个想法的王夫人因为王子腾夫人的话勾起了前事,咬牙切齿,恍然道:“对了,这一切都是珠儿媳妇来了之后才成这样的,以前珠儿都好好的。可是,自从儿子娶了这个李家女,就变了,春闱赶考,进士落榜不说。而后又得了这个这么个病症,都是她克的,这一切都是她克的。她就是个‘搅家精’,是她害得我的珠儿,是她,就是她。……”
因为贾珠重病不起一直压抑的心情在找到“根由”之后,王夫人悲愤至极,起身向外,那架势似乎要将李纨赶走。吓得王子腾夫人赶紧把她拉住,心中慨叹她这个小姑几十年了,脾气也不见改的同时忙道:“你要干什么去?难不成想撵走媳妇?你拿什么理由把她撵走?当初下定之前可是合过八字的,那时候没出问题,你现在说她‘克夫’岂不是惹人笑话?也无法让人信服。再说,珠儿媳妇现在可是怀着身孕,那是珠儿的血脉,若是珠儿万一有个不好,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是珠儿的香烟传承,你要是把她撵走了,将来珠儿的后代香烟怎么办?还有,现在我在你房里和你说话,你突然跑去说珠儿媳妇的不好,岂不是让人怀疑是我从中生事,这以后还让我上门不上门来?再说句不好听的话,人谁没有个七病八灾的时候,那都是命中注定,怎么一定会是被人克的呢?”
挑拨归挑拨,王子腾夫人可没有惹事上身的意思,生怕王夫人钻了牛角尖,执拗了。她赶紧尽力转圜。她只是想着王熙凤嫁进来好过一点,可没有造孽的意思。
王夫人被王子腾夫人一连串的话问住了,一下子忍不住大哭起来,边哭边道:“这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到底让我怎么办才行?若她是个好的,那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若是她真是个‘克夫’的,难不成让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让她呆在珠儿的身边,把珠儿就这么克死不成?”这事虽然没法判定,不过王夫人还是倾向于李纨克夫。
王子腾夫人将王夫人拉回来坐下,叹口气,道:“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珠儿就这么没命,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撵走。正如你说的,若她是个好的,我们岂不是做错了事,平白无故的添了一层罪孽。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们贾家的后继香灯。我出个主意,打着为珠儿祈福的旗号,在离珠儿远远的地方给她找间房子,让她在里面吃斋念佛,不许她到珠儿跟前去。这样不仅分开了他们夫妻两个,而且若是珠儿的媳妇真有什么不妥,沾沾佛气也好冲刷掉她身上的‘戾气’。回头我在帮你找个高僧看看。你看行不行?”
王夫人想了想,哭道:“嫂子的主意不错,就这样办。阿弥托佛,希望我的珠儿就此遇难呈祥,逢凶化吉。”贾珠病起沉疴,救得活的可能性非常小,李纨的肚子早已经被诊出怀的是男胎,所以这个时候,为了贾珠日后的祭祀问题,王夫人也不得不留下李纨。
王子腾夫人和王夫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她见已经安抚好了王夫人,也就告辞而去。送走了王子腾夫人,王夫人就迫不及待的找到贾母,把王子腾夫人出的主意稍微改了改,说了出来。贾母沉默不语,对王夫人的主意不置可否。王夫人知道贾母不说话,这就是同意了,立刻在与贾珠住的东南方向,府里的西北角处收拾出一间屋子作佛堂。当日就让李纨搬了过去。王夫人的理由冠冕堂皇,李纨心里虽然不愿意,但是也不得搬进去。
在贾府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分别只在于上面的主子知道的早晚。很快李纨就知道了王夫人将她和贾珠隔离开的原因。听了自己被冠上“克夫”的名头,李纨一下子懵了,自从贾珠病倒后,她受到的委屈一下子都爆发出来,忍不住痛哭失声。服侍她的丫头蓝衣忍不住劝道:“大奶奶,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就算不看别的也要看在肚子里的小少爷份上,他可是大奶奶将来的依靠,若是哭坏了小少爷可怎么办?”
李纨抽泣着,收了泪,伸手抚上已经鼓起来的肚子,心中凄然。这个孩子也是个命苦的。除了刚被诊出来的时候,大家有过欢喜,对他有过期待之后,自从贾珠病倒,除了自己,再没有人关注他了。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条被污了的帕子,李纨眼泪又忍不住滴了下来。轻轻抚上帕子中间的已经发黑的血污,李纨不由得想起当这条贾珠吐血之后藏起来的帕子被找出来之后,王夫人和贾母看她的目光,寒意渗骨。
王夫人这个婆婆本来就不喜欢她,而后宅里她唯一的依靠,贾母也因此这个对她失望,觉得是她这个做媳妇的没照顾好贾珠,才使贾珠病倒。贾政,那更是不用指望。贾珠那个样子,未必能好了,他若是有个万一,这个孩子就是自己这辈子的依靠。可是就目前自己在府里的处境,这个孩子虽然是二房的长子嫡孙,生来应该是千娇百宠的,像宝玉一样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但是受自己这个娘拖累,处境未必会好。
这日李纨抄完经,蓝衣端过斋饭来,道:“大奶奶,听说……琏二爷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今年。本来王家是倾向于明年完婚的,不过老太太说这府里今年不大顺当,所以想着找件喜事冲一冲。因此才把琏二爷的婚事定在今年。这位琏二爷的媳妇定的可是咱们太太的内侄女,她要是过了门,……”
李纨打断蓝衣的话,神色淡淡的道:“反正两边年纪都到了,而且女方那边的嫁妆也早都预备好了,所以是今年还是明年完婚差别并不大,顶多我们这边仓促一点,但是只要女方那边点头,他们也不会挑理去。”她明白贾母的意思,有借着贾琏的婚事给贾珠冲喜的意思。
当初贾珠病的并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李纨听说贾琏定的是王夫人的内侄女时心中不免有些想法,但是现在,她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都没有了,只盼着贾珠能好起来,她平安的生下孩子,然后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管家什么的她现在根本想都不想,所以对于贾琏的婚期定在今年,虽然与李纨无关,可是她是最高兴的一个。在贾珠的病药石无效的情况下,她只能盼着冲喜能够把贾珠给冲好了。
可惜最终结果让李纨失望了,冲喜并没有让贾珠的身子好起来。贾珠最后只靠的“独参汤”吊着最后一口气,在李纨生产后,听见贾政给他的儿子起了名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于贾兰出生的第三天病逝。李纨抱着贾兰,哭晕在贾珠的灵前好几次,更是在贾珠的葬礼上,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摔簪为誓,立志为贾珠守节。因此贾府在外博得了众多的赞誉。
本朝开国之后,高祖皇帝废除了很多陋习,比如女子不得缠脚诸如此类等等。虽然对于孀妇守节并没有明确规定,但是也曾提到过,寡妇再嫁不得拦阻。只是有些习俗纵使朝廷一开始明文规定,但是几千年根深蒂固的习俗不是那么好改变的,越是豪门大户,易风移俗越难。因此到了现在,有些条例早已经名存实亡。不过像李纨这种情况,她要改嫁,真要闹开了去,抓住律法不放,贾府也无可奈何。
对于李纨的“克夫”之说,王夫人曾经和贾政说起过,被贾政一顿训斥,认为是荒谬之谈。经贾政这么一说,王夫人又想了想王子腾夫人和她推荐的高僧说的话,对李纨的“克夫”也不在那么坚定不移了,但是依旧对李纨充满厌恶,认为她是个命薄无福的。如今贾珠已死,李纨又生下了贾兰,而李纨又当堂立誓守节,让王夫人对李纨的印象有所扭转,往日对李纨的厌恶也就此少了几分。贾母虽然对李纨也心有不满,觉得是她的疏忽不当致使贾珠得病,但是贾珠已死,人死不能复生,这边她又给她生了重孙子,怜她年少守寡,因此也就不再和李纨计较了。见李纨为贾府争光,贾母和王夫人商量过后,做主把李纨的月钱调到了与王夫人平齐。
因为月钱提到和贾母、王夫人平等,府里上下到李纨这里讨赏。面对众人的恭喜,李纨面上作出一副喜悦的姿态,心中冷笑,恨不得把上门恭喜的人全都打出去。有什么好恭喜了,这份“荣耀”是她死了丈夫换来的,若是可能的话,她倒想和大家换换呢。对于贾母和王夫人的这份“仁慈”,李纨一点都不感激,甚至她觉得这是她应得的。甚至李纨心中恨极了贾家的人,她和贾珠是夫妻,可是因为担心她“克夫”,她被迫和贾珠分开,怀着孕,却日日吃素,这也就算了,但是他们连贾珠临死最后一面都没让她没见到。直到贾珠死了,贾家才通知她。那一刻,李纨真是恨极了,恨不得把贾家的人全都杀了。但是她不能,非但不能,而且还要继续留在贾家,为贾珠守节,抚养孩子长大。
再嫁,不说李纨受的教育中让她无法做出这样的举动,她若是再嫁,古板而保守的李守中绝对会因此而不认她这个女儿。贾家这些人,李纨知道,是靠不住的,在贾兰未长成之前她还得靠着娘家在贾家立足,否则,她和贾兰两个,孤儿寡母真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欺凌了。既然不得不留在贾家,那么李纨就要尽力为她和孩子争取生存空间。既然决定要守节,自然要博得个节妇的美名,借此牟取更多的利益才是,所以李纨才在贾珠的灵前上演了那么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