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敏生儿子的问题上,她和钱嬷嬷有了分歧。当贾敏询问她这胎如果生的是女儿的时候,钱嬷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告诉她:“那就接着生!”一直生到生出儿子为止。
啊!把我当什么?生儿子的机器吗?贾敏在钱嬷嬷没有觉察的方向悄无声息的翻了个白眼,说:“就算我肯一直生下去,可是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还能生几个?而且要是一直生的都是女儿怎么办?”
听到贾敏这么“不争气”的话,钱嬷嬷无奈的叹口气,说:“老太太四十多了才生的太太,都说生女肖母,太太若是随了老太太,还能生好几个呢。”
真这么生下去,那我可就这成了猪!再说,频繁怀孕,密集生子会极大的损害大人的健康,生下的孩子也易夭折。若不是贾敏穿过来的时候这身体已经身怀有孕,她绝不会这个时候怀孕。
不仅仅是因为和林如海不熟,无法直接xxoo,而是她刚刚生完黛玉不过一年多,再怀孕,对母体损害较大。何况这具身体目前健康状况堪忧。贾敏甚至怀疑,在书中,原主之所以那么早挂掉,可能就有这个原因。
钱嬷嬷看着贾敏的肚子,说:“太太难道不盼着这胎是个男孩?这些年来,太太不就是因为没有儿子,所以说话底气都不足。太太不爱出门,不也是因为出去的时候,那些烂了舌头的妇人总爱拿这个刺太太。太太这边都这样,何况老爷这边,这么大年纪,官做的又高,少不了受那看着眼气嫉妒的小人笑话,老爷口里虽不说什么,可是最近几年待太太的情分已经不复以往。不管怎样太太还是有个儿子傍身才好。”
儿子?贾敏当然想要。在古代,儿子是女子立足一个重要资本。可是想归想,但是谁也无法保证肚子里生下的就是儿子呀。若是为了儿子而罔顾身体就一直这么生下去,贾敏不愿意。但是她知道和钱嬷嬷说不通,两个人的思想根本不在一个回路上,隔着几百年的思想文化鸿沟是无法用言语填平的,干脆保持沉默。
钱嬷嬷看见贾敏低头不语,以为她想明白了,又道:“女人嫁人之后,靠的是儿子、丈夫、还有娘家。儿子乃是重中之重,若是有儿子,后半辈子有了依靠,任谁也越不过你去,就算丈夫再怎么冷淡太太也不怕。否则就算国公府那边也不好帮着太太说话。”
叹了一口气,又道:“若是太太真的命里无子,就按照我们以前商定的,让涵容生,等她生下来了,认在太太名下。涵容的身契在太太手中,她翻不了天去。总不能便宜了那边的那几个。这还没怎么着呢,都已经这样猖狂了。若是真让她们生下儿子,母以子贵,老爷虽做不出宠妾灭妻的事来,可是心里也是偏向他们的,到时有太太委屈的日子。”
看见贾敏依旧不语,钱嬷嬷长叹一声,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涵容一家子都捏在太太手中,太太让她向东她绝不敢向西,不会也不敢对不起太太的事情。何况一个婢生子,能够认在太太的名下,一步登天,那是多大的福分,她求还求不来呢。正可谓皆大欢喜。”
欢喜个屁!贾敏就不相信把丈夫和别人生的孩子养在自己身边,这人心里会高兴?会打心眼里亲近,毫无隔阂?才怪!
贾敏忍不住反驳:“若是除了涵容再没有人生的是男孩,就算是个婢生子,他也是老爷的孩子,也能够继承林家,何必要认在我的名下?到那时,母以子贵,为了孩子,抬涵容的身份还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我还能拦得住?”贾敏觉得钱嬷嬷和原主太想当然了,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
哼!钱嬷嬷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一声,说:“涵容是什么身份,不过几两银子买来的丫头,她拿什么和太太比。认在太太名下,那可是嫡出,身份尊贵着呢,岂是一个丫头养的东西比的了的。将来出门见客、应酬、做官、说亲……说出去也体面……”
贾敏毫不客气的打断:“那不过是前头骗祖宗,后面骗子孙的把戏,难道还能糊弄的了当世之人,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呀!事实就是事实,又能体面到哪里去?况且老爷要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不要说婢生子,就是外面那些下九流的戏子娼妇养的,只要老爷肯认,上了族谱,进了宗祠,顶着林府继承人的牌子,照样可以横着走!”
钱嬷嬷被堵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就纳闷了,怎么贾敏今个就这么油盐不进呢。想到当初劝说贾敏将涵容开脸时她的委屈和不情愿,钱嬷嬷自以为明白了贾敏的心思,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太太委屈着呢,可这对太太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若是太太生下哥自然怎么都好说,否则,太太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委屈都咽到肚子里去。若是太太对涵容不放心,那么就等她生下孩子,去母留子。反正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若是涵容因此死了,也正常,绝不会引人怀疑。又是卖断的死契,她的家人也说不出什么。”说道后面钱嬷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肃杀。
闻言贾敏不禁打了个寒颤,抬起头,定定的望着钱嬷嬷,把她平日里慈祥的面容上那一闪而逝的狰狞尽收眼底。虽然知道在这个时代,人命轻贱,可是贾敏从来没有想过,一条性命就可以这么轻描淡写的在谈话中被随口决定。
涵容,贾敏在清醒后,曾经见过她两次,印象中是个身材丰满,秀气温婉的一位姑娘。因为看上去有宜男像,所以被选中。当初选择把涵容开脸的时候,贾敏和钱嬷嬷根本没有考虑过她的意愿,径自作了决定。让涵容在贾敏生不出儿子时做代理孕母。如今,孩子还未生,涵容就已经被判了死刑,缓期执行。从头到尾,一点人权都没有!
莫名其妙的成了人家的“便宜后妈”,还要应付陌生的丈夫,外加一串名正言顺登堂入室的小三,已经够让人郁闷的了,而这一切又不是贾敏想要的,无奈的接受这一切让她感到无比憋屈。在涵容生死事件上让贾敏从来了之后憋着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她只觉得只觉得一股火腾的从胸口燃起,胸膛都要气炸了!
这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鬼世界!气急的贾敏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碗,狠狠的掷在前面一人高的西洋穿衣镜上,镜子被砸的粉碎,碎片淅沥哗啦的落在地上,茶碗也是碎成好几片飞落在地。贾敏恨恨的瞪着破碎的镜子半晌,然后一头栽倒在胡床上,扯过一旁叠的整整齐齐的五彩鸳鸯锦绣真丝被,胡乱的盖在身上,蒙住脸,在被子中闷声对着被贾敏的举动吓呆了钱嬷嬷说:“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午饭等我醒来再吃。”
钱嬷嬷不明白贾敏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忽然发起脾气来。看贾敏的样子,摆明是不搭理人,况且又是在气头上,因此钱嬷嬷也就没有上前自讨没趣。和闻声进来的醉墨招呼小丫头把打碎的镜框挪出去,地面的碎的玻璃片和碗片收拾干净。
纠结了半天的贾敏最后抗不过咕咕作响的肚子,起身吃饭。坐在饭桌前,贾敏发现涵容立于桌边,替代了平素在这个位置当差的临江。贾敏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钱嬷嬷知道贾敏对几位新姨娘不喜,本来作为姨娘,是要在主母跟前伺候的,偏偏这几位都不是善茬,每每贾敏借着这个机会难为她们的时候,虽然如愿,可是都会有一场好气生。待到大夫诊断出贾敏怀孕之后,为了贾敏和胎儿的安全,钱嬷嬷以贾敏需要安静养胎为借口,不让几位新姨娘到贾敏跟前立规矩。身为通房的涵容也顺带包括在里面。贾敏过来之后,也不耐烦见几个姨娘,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因此贾敏看见涵容出现在饭桌前,很是奇怪。
“太太体恤婢子,让婢子不用立规矩,可是婢子不是那不知道分寸的,这本是婢子该做的,怎能偷懒。因此,婢子就来了。”涵容敛眉肃目答道。
贾敏侧目打量了涵容一眼,没有说什么,在她的伺候下用过了饭。漱过口,一时换上吃的茶来,贾敏捧着茶杯,坐在搭着墨绿缠花椅搭的花开富贵红木椅,靠着和椅搭同色的椅靠,将脚放在脚踏,示意一旁的临波给涵容拿个杌子,让她坐在自己跟前。然后让醉墨把所有伺候的人都带出去,守住门口不让人进来。
涵容垂着头坐在杌子上等着贾敏开口,半晌也没听见声音,忍不住抬起眼角,偷偷瞄了端坐的贾敏一眼,发现贾敏盯着茶碗怔怔的出神。看见贾敏的身子一动,涵容吓得如同兔子一般,立刻收回目光,低头坐好。
“前阵子我做主给你开了脸,也没问过你的意思,是我的不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贾敏干脆也不费心思了,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听见贾敏给她道歉,涵容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急忙插言:“哪有,哪有……太太做主就好,太太做主就好……”猛然想着她这般打断贾敏的话不敬,赶忙住了嘴,神色慌张的望着贾敏,伸出的手不知道该怎么放,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干脆藏在身后。
贾敏看到她慌乱的样子,轻叹一声,说道:“可知道为什么选你?”
“钱妈妈都跟我说了,说是太太生不出儿子,想让我生一个。”涵容望了贾敏肚子一眼,有些羞涩的低声回答。
“当时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没有怀孕,现在我已经有了,若是生出来的是男孩,我未必就不需要你生了。你知道吗?”
涵容点点头,柔顺的回答:“我知道。”对于自己这么被利用一点异议都没有。旋即又细声细气的道:“老爷子嗣不丰,多几个孩子还是好的。”
听涵容这么一说,贾敏一怔,试探的问道:“多也好,少也罢,只要我膝下有子,就不想让你生了,你又如何?”
涵容抬起垂下的头,有些惊讶的飞快瞥了贾敏一眼,说:“太太怎么安排,婢子就怎么做,婢子听太太的。”
贾敏目光锐利的看向涵容,因为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因道:“你抬起头来。”
涵容听话的抬头,目光和贾敏一对上,立刻移开,目光低垂,根本不敢和贾敏对视。满脸的顺从,怯生生的,宛如一只待宰的小白兔一般,让贾敏这个欺负人的“大灰狼”做的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贾敏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拨着茶盖,清脆叮咚的瓷器声在这安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响亮,空气也因为长久的静默而变得凝重起来。
身边红木八仙桌上摆着的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香烟。贾敏静静的望着空气中袅娜的淡烟良久,久到涵容都以为她不会开口了,才轻声说道:“若是依着我的安排,那么我若生子,你就会被打发出去。若是生的是女孩,你就留下,等你生下男孩,则去——母留——子。”贾敏拉长了音将后面四个字加重语气说了出来。虽然得到了原主的记忆,可是此时贾敏并没有真正把她等同于林妹妹的母亲。因此也就将这隐晦不言的真相直接揭露给涵容。
听懂了贾敏的意思,涵容一惊,瞬间变得脸无血色,银牙紧紧咬着下唇,殷红的唇因为她的用力而变得发白,鲜红的血珠从唇上浮现出来,流入嘴中。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疼痛,也没有感受到血的腥味,只是呆呆的望着贾敏。
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涵容的脸上浮现出认命的神色,垂下头说:“太太怎么说怎么是,婢子无不从命。当初太太将婢子买下的时候,婢子全身上下包括这条性命都是太太的了,太太的吩咐莫敢不从。”
虽说奴婢身份低贱,主人可以任意役使、打骂、赠送和买卖。但是主家却不得随意打杀奴婢,因为法律限制不得随意杀害奴婢,要杀须报官获准,称为“谒杀”。否则是要获罪的。尽管这条法律执行的不彻底,可是像林家这样的世禄之家,书香之族,作为儒家子弟,讲究仁德,因此待下宽柔,轻易不肯暴戾行事,以免背负恶名,被人诟病。
涵容虽然多数都在针线上,并不在贾敏身边伺候,可是她入府也有五六年了。非常清楚主家的一些忌讳,也绝对不会不知道,像她这样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若是被放出去。就算嫁人也找不着好人家。杀猪种地,贩夫走卒之流还算好的,毕竟稍微有点能力讨得起老婆的男人,都不会娶一个破了身子被主家放了出来的女子为妻。
出府嫁人,虽留下性命,可是日后的人生磋磨有的熬了。比如贾家败落之后,袭人被放了出来,嫁给蒋玉菡,说是有房有地,人长得也好。我们现在看,觉得条件不错,可是,蒋玉菡是戏子,乃是贱籍,属于下九流,地位低贱,夫妻两个任人轻贱,揉搓,哪里是好对象?就这样的身份地位,根本保不住像样的田产房屋,因此我们尽可以自行想象他们家的模样。
贾敏看到涵容脸色骤变,本以为她就算不反抗,也要哭求一番,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不说,直接接受了。难道是觉得就算反抗也没用,所以不如干脆认命?
“你可是想清楚了?其实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贾敏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说:“当初你们一家子从山东逃荒过来,卖身入府。这里是三张一百两的银票,你和你的家人在府里这些年的东西也尽可以带走。我安排人给你和你的家人脱籍,办理路引,让你们回山东。回到家之后,你大可以托辞为丈夫过世的新寡,拿着这笔钱,置上几亩地,再嫁个好人家,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是至少丰衣足食。你若是愿意,我可以马上着人办理。”
这个时代的人以宗族聚居,讲究“故土难离,落叶归根”,“人离乡贱”,一般没有特殊原因,大家都不会离开家乡在外地定居。就连做官的致仕也大多是告老还乡。因此贾敏对涵容一家的安排可谓用心良苦,让人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