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精神病院里的生活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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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人是不受尊重的,精神病院的生活是枯燥痛苦的,第一次试药的过程是漫长的,而等待康复的心是焦急难耐的。天灾往往出人意料,而期盼已久的结果也往往会意外的到来。

“送她去病房。”医生对旁边的护士冷冷的说。

我还没来得及回神,迎面走来了两位护士姐姐,直视前方,脸上没有笑容,死尸般的面庞,粗壮的手臂,半握的拳头,齐步走过来。“是她吧?”一位护士姐姐说,医生点了点头。

于是,这两位护士姐姐一人拉了我一个胳膊,要带我去病房,这时,我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了。“怎么办?我逃不掉了。强硬威逼是不行了,还是换种方式吧。”于是我讨好的向其中的一位护士姐姐笑了笑——

“进去吧,里面很好的,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小姐妹。”护士姐姐笑着说。

于是,医办室中的一个大铁门开了……这时,我才注意到这有个能打开的大铁门——很大,有两米宽,打开后才知道,它也很厚实,有二十公分的厚度,砸都砸不烂。我伸头向里面看了看,很多女孩,有和我一般大的,还有比我小的,有的坐在那里发呆,有的手拉着手散步。前面两个女孩就是,手拉着手,披肩长发,但是走路却好慢,想放慢了的动画片。所有人的动作都好慢,说话慢慢的,走路慢慢的,举手投足都是慢慢的。我向四周环望,这里的气氛好奇怪啊,和外面像是两个世界。

“我不要!不要进去!里面好害怕啊!”我使出全身力气挣脱着护士姐姐的手,挣扎着想逃跑,但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挟住了我,劲好大,感觉比男人的力量还雄厚,“进去吧?听话!”我回头看着妈妈、爸爸,想让他们来救我,但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爸爸妈妈向我招了招手,“进去吧,过两天,爸爸妈妈来看你。”——我的心,死了。我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要靠我自己了。

无济于事,就这样,进去了。

终于,就这样,进去了。

我被绑在了床上,听说过两个小时才能松绑,获得自由。那是因为我刚才有自杀行为。

“我没有死。他们并不想致我于死地,结局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暗自庆幸。“原来他们并没有恶意,是我自己想错了。不过这是什么地方?”我平躺在床上,四肢敞开,想动动胳膊,动动腿。“怎么?动不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挣扎得厉害,绳子就越紧。我被绑在了床上,能动的只有脖子和头。过了一会,觉得有点无聊,于是我扭动着脖子,四处张望。

我抬头看看。低头望望;斜着看看,仰头望望。左边是墙,右边也是墙,上边是墙,下边也是墙,我扒着头使劲向远看,有一扇黄色的门,外面是楼道。

终于……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天哪!天哪!————精神病院,我懵了。这是什么医院?什么人来这里?精神病,这是什么病?什么时候和我扯上了关系?怎么会和我有关系?泪奔……

在盛胜

于是,就这样,我住进了古鼓盛胜精神卫生中心。

这里是女病房,一整层都是病区。在这个整层里,有病房,活动室,饭堂,洗手间,一应俱全。中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这些病房啊,活动室啊,饭堂啊、洗手间的就依次分别分布在它的两旁。走廊东西贯通,但是却没有窗户。我记得东边是病房,中间是活动室,再过去分别是是饭堂、休息室和洗手间。走廊很长,大概有50米,两旁是长椅。因为太长,太阳光射不进来,所以从我进病房到出病房,一直都是长明灯。由于晒不到太阳,呆久了就觉得心烦,想大喊大叫的发泄出来。但是,谁都不敢喊。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在这里,有一丁点的“不听话”、“不正常”,护士姐姐就会认为你状态不好,医生会给你加药,离“释放”的日子就会越远。

平时没事的时候,大家会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打发无聊的时间,以此排遣心中的郁闷。我刚开始并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走来走去,觉得他们很奇怪,不过,一星期之后,我便和他们一样了。

病房里都是恒温,据说是吃药的药物副反应太大,病人受不了太热太冷的天气,而且吃药期间不能感冒,一感冒或者发烧就会掩饰药物副作用,影响医生对病情的判断,所以,病房里都是恒温。当然,住院费也是相当高的。

我住在东边第二个房间里。一共有四张床,依次排列,十分整齐。门对着窗,干净整洁。太阳光直射进来,南北通透,很是舒服。我的病床是靠门数第二个。雪白的被褥上猩红的印着:“盛胜精卫中心”。本来十分整洁的病房顿时变了味,就像是监狱一样。猩红的“血迹”涂抹在雪白的被褥上,也涂抹在我的心上,浸满了我稚嫩的心,也浸满了整个房间,只有玻窗透过的阳光才能让人感到依稀希望。

活动室在中间,有电视、长条凳。这里空间挺大的,可以能容纳整个病区的病人。一般下午就会有活动,是进行康复训练。康复训练的内容丰富多彩,有跳舞、做游戏、朗读比赛、听新闻、进行精神卫生知识普及等等。我记得周三和周五的下午有老师教跳舞,做游戏。周五晚上活动室的电视会开一会儿,可以看看电视,当然,电视节目可以自己选。

教跳舞的是位50岁上下的女老师。虽然50多了,但是根本看不出年龄。她跳舞时摇曳的身姿,对病人耐心细致的讲解,充满爱心的她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小了10多岁,让人很是羡慕。她会跳很多舞,其中恰恰,蒙古舞跳得最好。看她跳舞简直是一种享受,让人看了还想看,情不自禁的随她翩翩起舞起来。

因为音乐可以缓解病人的焦虑情绪,也是一种很好的康复治疗方式,所以,每个星期三下午都会有舞蹈课。今天是星期三,照例是舞蹈课,听音乐跳舞。——音乐响起,悠扬至极,老师站在长条凳上,翩翩起舞,给我们表演示范。跳什么舞我忘了,大概是蒙古舞吧。我们站在台下,音乐响起,伴随着悠扬的音乐,不自觉的跟着跳了起来。忘记了愁苦,忘记了忧伤,也忘记了自己是一名“精神病人”……这是住院期间中最快乐的时段,所以每次总觉得有点短暂,结束时有些不舍,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样,在住院期间,我唯一有盼头的可能就是这星期三的舞蹈课了,总是盼着星期三的到来。

一个星期三的下午,舞蹈课结束之后,护士姐姐教我们做游戏。那是一个叫做兔子舞的游戏。大家围成一个圈,互相搭着肩膀,和着音乐,换着左右脚,一边唱一边跳。每到这时,我才感到一丝丝的快乐。因为在精神病院的生活简直太无趣了。

早上6点左右起床,然后排队洗漱、吃早饭,等待主治医生的到来,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然后就是发呆,中午吃午饭,发呆,下午吃晚饭,发呆,睡觉。天天如此,而且不能去哪,只能在医院里呆着。想大喊大叫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郁闷,却只能被护士姐姐贴上“不正常”的标签。

周三的集体游戏后是自由活动,大家会自由成组做自己喜欢的游戏。记得有一次,游戏结束之后,我们就坐在长条凳上聊天。大家在讨论的是关于对精神病院的种种看法。我记得有一个小姑娘,大概1、14岁的样子,皮肤白皙,面庞清秀,鸭蛋脸,眼睛大大的,穿着一件白色外套,特别的美丽。我很喜欢她的气质,喜欢的有点嫉妒。她跟我们攀聊起来。她说这是她第三次住院了,第一次是在盛胜,第二次是在天天医院,第三次就是这次了。她得的是抑郁症,已经自杀了三次。但是三次都自杀未遂。有一位女孩说:“琦琦,你长得这么漂亮,有什么想不开的啊?”因为当时人们对精神疾病的认识有限,说不清发病的机理,所以都不明白病人为什么要自杀,更不能理解病人的感受,就是得病的人都觉得得病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当时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怎么样形容那女孩的笑容,是自信,是开心,是痛苦,是无奈。于是她拉开自己的袖子,伸出手臂,让我们看她的胳膊。玉柱一样的胳膊,竹笋般的手指,看背面,是何等的好看,迷人,看一眼,忍不住还想看第二眼。但是,当她翻看手掌,让我们看内侧的时候,我们惊呆了。胳膊内侧三道红色的缝针印,摆在那里。让人觉得有点可惜,有点失望。这么好看的手臂竟然被这三道疤痕破坏了。望着这个小姑娘,感觉就是上等的瓷瓶有了裂痕,顿时失去了原有的价值。这么好看的美人就这样破坏了。有点惋惜,又有点庆幸,心里的妒嫉渐渐消失,于是,暗下决心,无论怎么样,都不会付诸行动,伤害自己。

周五的晚上活动室的电视会开一会,可以看看电视,当然,电视节目可以自己选。有时候,会有男医生进来看球赛。这是我们唯一在医生早上查完病房后能见到异性的时候,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很兴奋,主动去和那些大夫聊聊天。尽管我不太懂球赛,尽管他们对我很冷漠,爱理不理,对我很歧视,我很生气,很不满,但是,对于当时的我,一个精神病人,却没有任何权力去生气,去发泄。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想生气,却没权力生气,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很无助,很无奈,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而这气,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时间长了,累积的多了,就像是一个苦果卡在喉咙里,卡在那里,就在那里,也就在那里了。

还有饭堂,饭堂里整齐的摆着几张桌子、凳子,吃饭的时候大家排队打饭,有专门的阿姨打扫卫生。在古鼓盛胜,基本上每天都要吃米饭。一人两个小钢盅盆,一个打米饭,一个打菜。古鼓的饭菜总体来说还可以,有肉吃。但是是大锅饭,没什么味道。开始的几天还行,后来就觉得不行了,吃的让人发恶心,但是别无选择,必须得吃。吃饭的时候,总有几个护士姐姐监督吃饭。因为吃药有很大的副作用,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特别是对肝、肾、心脏都有很大的影响,有时甚至要发烧,所以,病人必须好好吃饭。吃的饱饱的,才能有体力抵抗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可怕副作用。

两三天后,我开始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早上9点,医生在开完会后会准时查房。因为精神病是不能用仪器检测出来的,只是通过病人的诉说自己的感受来判断病情,所以主治医生会跟你谈话,以此推断你病情的发展,药物对你是否起了作用。其实这里的每位精神病人都是害怕他们的主治大夫的,因为对病人来说,一句说不好,医生就会给你加药,让你忍受巨大的副作用。所以病人很怕自己的主治大夫,也怕和主治大夫谈话。而每天的谈话感觉就像是警察在审问犯人,医生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能反驳,不能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如果说了,有很大的可能性你会被加药,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副作用,让你和死神搏斗一回。

查完房后,这一天基本上就没事了。中午1点和晚上6点吃个饭,饭后再吃个药,临睡前洗个澡,就又睡觉了。每天都这样,天天都这样,简单的、机械的、依旧着,重复着。

说真的,刚开始进去的时候特别的无聊,时间就像凝固住了,把人捆住,做什么都觉得没劲。后来,渐渐的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机械、无聊、失去自由。其实什么都还可以干,没人会觉得你懒,不上进,因为这里就是不正常的人呆的地方。怎么休息都可以,睡觉,来回走动,打乒乓球,反正所有的事情都和玩有关。怎么发疯也可以,想喊就喊,想叫就叫,但是当然,会贴上精神不正常的标签。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左看看,右瞧瞧,环顾整个病房,“这里和监狱有不同吗?我该怎么办呢?我该如何摆脱这一切呢?恢复以前的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思索着。

过了几天,临床来了个小妹妹,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短发头,瘦瘦的,清瘦的面庞上标致的五官,干净利落,十分精干。她穿着红色的病号服,就躺在我的临床。从来的那天起嘴里就念叨着什么,不停的说话,晚上也不停,有的时候还吵得我没办法入睡。跟她说吧,她顾不上搭理你,继续自言自语,不断的反复说着同一件事情,具体什么事情,你也听不清楚。不跟她说吧,自己本来药物反应就大,需要静养,在安静的环境里都会觉得恶心,难受,再别说有个人在你身边吵吵闹闹的。后来才知道,这个小姑娘得的是躁狂。所以一直说话,说个不停。

我们是同一个主治医生,她当时大概4、5的样子,刚刚研究生毕业吧。长头发,戴着眼镜。她每天都会问我一些问题,跟我聊天。这些问题我刚开始不大适应,因为这些不是正常的话题。而是你今天情绪怎么样?你有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有没有人跟你说话?你害怕吗?你想哭吗?你感觉自己很伟大吗?等等。反正就是些和实际生活没有任何关联的话题,有时让你莫名其妙,有时还要费脑子去想。但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后来困扰了我整整十年。

我们的谈话是单独进行的。我不知道我们的主治医生给那个小妹妹谈的什么内容,那个小妹妹也不知道医生跟我谈的什么内容。她不知道我服用什么药,我也不知道她服用什么药。只知道她和我的病情不大一样,是单相躁狂,而我是双相躁郁。现在我才明白,当时大家都很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病情,就算是病人与病人之间,可想当时社会对我们是怎样的一种歧视,就连自己也歧视自己。

后来,服了一段药物之后,她的嘴巴终于闭住了,你说话她也能和你聊上几句。于是,某一天的下午,我和她攀聊起来。原来,她上初中,上课的时候发了病:老师在台上讲课,她忍不住不停地插嘴,然后就被送到这里来了。谈话中,她很懂事,她说她家就她爸爸一个人挣钱,这次住院一个月就要花好几千块,她不想住在这里,因为太贵了。而且药也很贵。“没关系,病好了可以去挣钱的。把花的钱都挣回来。”我安慰她说,把爸妈送来的荔枝给她吃,她很高兴,很快就吃完了。其实很多病人都很懂事的,心肠也很好,但是在那个时候,一旦贴上了精神病人的标签,你的思想,感觉,情感,动作,一切的一切,都与“不正常”画上了等号。你只有忍,忍下所有的痛,忍下所有的气,然后对他们致以微笑,他们才愿伸手相帮。

小妹妹的父母很少来看她,我的印象中就是入院来了,出院来了。中间只来了一次,给她送的是一瓶自己家腌的咸菜。她很羡慕我有很多好吃的,每次爸妈给我送来的零食我都会给她分一点。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因为她很懂事,也很有礼貌。可以看出来,她每次吃我东西尽管很想吃,但也只是礼貌性的吃一点,教养很好。

过了几天,她出院了。我本来并不知道,是医生告诉我的。我想起来,医生跟她谈了一次话,医生问她以后上课还打断老师的话吗?她说不了。于是,她被带走了。那天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我很想她,毕竟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还有她的陪伴。后来我问了医生,才知道她出院了。我畅想着自己也尽快出院,想着她,我心里很是期待。我想着也许过上几个星期,或者一个月,我也就出去了。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只是个奢望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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