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小雨已歇，唯有山风依旧萧萧。

长苏从狱法山回返，还是没有立即回边春山，而是带着一坛酒来到了石者山，祭拜九当家。

九当家是山贼，做过很多坏事，长苏不喜欢他，但还是把他当成了朋友。

其实，九当家，甚至还有孟极阳兄弟，本性都不坏，只是被仇恨蒙蔽，误入歧途。这不仅是他们的悲剧，更是整个社会的悲剧。

长苏把酒洒在九位当家的坟前，九当家自己就得了半坛。一番简单祭拜之后，长苏就打算回去了，可是一转身，却被吓了一大跳。

对面没多远，站着一个老人。

瘦骨嶙峋，鹤发鸡皮，蓬头历齿，身子佝偻的如同鱼钩，几乎没了人样，倒像个鬼。周围夜色如烟似雾，老人的身影半隐半现。

最吓人的是，他还咧嘴笑着，非常阴森诡异。

当看清面容之后，长苏才不停地抚着胸口，把吊着的胆顺了回去，抱怨地道：“老人家，您怎么神出鬼没的，快吓死我了！”

老人嘿嘿笑了笑，更加赫人了。他朝长苏不停地招手：“跟我来，跟我来……”

这时冷风一刮，长苏不由得头皮一紧，声音颤抖着问：“你找我有事？”

老人点了点头，依然不停地招手，带着那招牌笑容：“跟我来，跟我来……”

长苏眉头一皱，觉得有些古怪，但想着对方就是一瘦弱不堪的老人，两人之前也见过面，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慢慢走了过去。

老人笑得更甚了，转过身，走在前面，再不回头，仿佛丝毫不担心长苏半路跑了。

大概走了有三里山路，才在一片地势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

老人的前面是一个长方形半人高的土坑，旁边是刚挖出的新土，显然这个坑刚挖开不久。

长苏刚才便注意到老人身上粘着不少泥土，因为刚下过雨，就没多想，现在看来……

“怎么样？”老人指了指坑。

“挺好。”长苏敷衍。

“确实挺好，躺在里面又松又软，很舒服。”老人粲然一笑，露出一嘴稀疏黑黄的牙齿。

长苏却脸色一白。

“别害怕，我不是鬼。”似乎看出了长苏地紧张，老人认真地解释。

长苏当然能看出来，但还是不由得害怕。

“我快死了，趁着还有力气，给自己挖个坑。”老人依然笑着，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长苏却变得认真起来，他从不觉得生死是一件小事，即使和他无关！同时，心里更加好奇起来，老人找自己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呢？总不会是帮他挖坑把？

“有些事情，一直憋在我的心里，马上就要死了，我可不想再带进土里！你……愿意听吗？”老人期待地看着长苏。

“我这个人最爱听故事！”长苏点了点头。

老人在地上找来找去，似乎要找什么东西。长苏马上领悟，身子一闪消失，再闪现时，已搬回两块干燥平滑的石头，高些的给老人坐，自己坐矮的。

老人坐在石头上，相当地满意。长苏则坐在一旁，十分乖巧。

“从何说起呢……”老人捋着胡须，每捋一下就掉一两根。

长苏很担心，若老人再没有头绪，下巴就要被捋秃了。

突然猛地拽下一撮胡子后，老人终于放过了自己的胡子，开口了：

“还从两百年前说起吧，那时石者山的山贼大肆捕杀孟极兽，并请我帮忙。孟极兽遭到屠杀，面临灭绝的危险，最后只剩下八只嗷嗷待哺的幼兽，这时我动了恻隐之心，正好也有一个小山贼同情这些小家伙，在我们的‘大意’之下，小山贼成功把幼兽们救走并带下山去。

五年后，这些小家伙长大后，被小山贼放生，消失于茫茫大山之中。小山贼改邪归正，成为一个普通的农民，娶妻生子，虽然贫苦，但也算幸福，后来也得以善终。

然而，那幸存的八只孟极兽却渐渐走向了极端。为了报仇，它们修炼成妖，并投靠单狐山妖盟的丹华长老。”

说到这里，老人停了下来，看向了长苏。

长苏虽然有些惊讶，但还算平静，疑惑地问道：“然后呢？”

老人又看了长苏一会儿，似乎是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于是又继续讲下来去：

“在丹华长老的帮助下，孟极阳兄弟的修为突飞猛进，如果继续修行的话，绝对会有更高的成就。可是他们早已等不及了，开始复仇。不过，他们还是晚了。当初的那批山贼就像那海里的前浪，刚刚翻起，就被后浪推到沙滩上拍死了。但是，仇恨必须要用血来洗刷！

山贼被屠杀干净！而我在一番激战之后，负伤而逃，侥幸保住了性命。

孟极阳占下山寨，成了新的山贼。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地欺压附近的山民、过往的行人和来到石者山的采玉人，甚至把大量的青壮年人抓到山中做奴隶，让他们不分昼夜的开采玉矿。

大量的玉石被开采出来，却没有被加工或者贩卖。一部分被孟极阳兄弟当做食物，或者修炼的补品。而另一部分，则被孟极阳兄弟提炼之后，炼成丹药献给了丹华长老。”

老人又停了下来，看长苏的反应，而长苏依然一脸平静。

不过，这次长苏还算配合，开口道：“看来丹华长老帮助孟极阳兄弟是有目的的！”

老人点了点头，道：“没错。孟极兽一族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可以从石者山当地的玉石中获得一种特殊的成分……”

“这种成分一定有延年益寿的作用！”

“没错。”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因为我被孟极阳兄弟追杀的走投无路时，我也投靠了丹华长老。”

“……”

“丹华长老给了我藏身之地，虽然他有他的目的，但确实于我有救命之恩。为了报恩，也为了活命，我认丹华长老为主人，成了他的……”

“一条狗？”长苏冷笑。

“没那么差，丹华长老还没那么坏，我也没那么不堪。江湖之中，为报救命之恩，为奴为仆不是很正常的吗？”

长苏默然。

虽然说是不记恨丹华长老，但心里对丹华长老还是很反感的。

丹华长老确实不是好人，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有所敬畏。

或许，这才真实吧。

毫无底线，毫无感情的，应该只有窫窳那种脑子不好使的吧

“在丹华长老的指使下，也有我个人的意愿，我易容之后，混进山寨，潜伏下来。一者，作为丹华长老的眼线，监视孟极阳兄弟；二者，我自知对不起孟极一族，对不起孟极阳兄弟，所以想要弥补，可是却一直不敢面对他们……”

老人凄然叹了一声，懊悔地道：“我应该想办法使他们早日回头的！他们本可以回头的！”

长苏看着老人无比痛苦的模样，想要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种话跟白说一样！

心里的那道坎永远都过不去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迈别的坎。

老人擦了擦眼角，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趣，继续道：

“孟极阳兄弟死后，我就决定用余生为他们守墓。有一天，失魂落魄的丹华长老找到了我，什么话也不说，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我知道他是真的失了魂了，失去了一直以来最大的执着！

后来，漫山遍野都是骷髅，他跟着我东躲西藏。再后来，窫窳出来作乱。那一段时间里死了很多人。有许多还是孩子啊！我看着都快要心疼死了！

我不想再躲了，也不想以后再回过头来后悔。我就对丹华长老说，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丹华长老当时没有回应，我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仿佛与往常一样。但渐渐地，我就发现不一样了，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了神采。我知道，他又有魂了！

之后，我们救了一些人。大多时候，他都跟着我，但有时候他也会单独行动。对了……”

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子，跑到一边，在地上摸来摸去，没一会儿抱回来两件块头不小的东西，捧着往长苏面前一伸。

长苏瞳孔猛然放大。

那竟是两支号角，用来控制骷髅的号角！他曾见过一眼。

“一支是从夜沉的尸体上捡的，一支是从韸承的尸体上捡的。我留着无用，送给你了，以后打完怪，可别忘了捡装备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