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北，海之南。

慕容和长苏深入冥海数百里，到达了玄洲最寒冷的地方，这里没有人烟走兽，也没有飞鸟游鱼，甚至，连大陆延伸到这里后都为之却步，海洋在这里也不再汹涌。

海陆连接之处是茫茫冰原，冰原的尽头是冷冽刺骨的海水，海水中漂浮着一座座巨大的冰山。它们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清冷透彻的光辉，宛如琉璃世界，水晶王国。

再美的风光，若没有生命的陪衬，总会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生命，往往不负美景。

一朵碗口般大小的冰晶雪莲，在这雪海冰山之上正悄然绽放。

花瓣如白玉，花蕊如凝霞，若不是花香四溢，生机盎然，定让人以为它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而非生命。

当然，即使为生命，单从品相上来看，它也绝非凡品。

可是，再超凡脱俗的生命，若无自保之力，终会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虽然这是穷山恶水之地，但难免会有不速之客。

“慕容，这里真的有宝贝！我就说嘛，我的鼻子是绝对不可能有错的！”长苏兴奋地冲着比她慢些赶到的慕容喊道。

“哼，狗鼻子真灵！”慕容从容飞落在一块冰柱上，淡淡地瞥了长苏一眼，然后看向那株盛开的雪莲，目光中随即浮现出一丝惊讶。

“你说什么？”长苏没听清切。

“我说，果然是好东西呢！”慕容从冰柱上跳到长苏身旁，仔细地端详那株雪莲。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啊？”长苏好奇地询问慕容，眼睛却始终盯着雪莲。

美美的，香香的，应该很好吃吧？

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其实，就算不好吃，他也不想放过。这雪莲灵气充沛，药香浓郁，虽不知有何功效，但绝对是个大补之物。

“我也未曾见过此物。”慕容轻轻摇了摇头，看到长苏馋猫似的模样，忽笑又止，然后鄙夷地说道：“你口福不错！”

话音未落，那株精美绝伦的雪莲便被长苏粗鲁地拔了出来，抓在手里，又掰又扯。

慕容目瞪口呆地看着长苏，不知该说他暴殄天物，还是说他饥火烧肠。只是没想到雪莲足够坚强，竟然没有被他撕扯得粉碎。

眼看着长苏就要一口啃上去，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你吃！”长苏把雪莲捧到慕容面前，目光真诚明亮，充满期待。

慕容似乎想接着，却又不为所动，目光闪烁了几下后，定格为嫌弃。她避开了雪莲：“我才不要。”

“你要吃就赶紧把它吃了，不吃就扔掉，我们还有正事呢！”慕容转身就走。

“那我就不客气啦！”长苏有些失望，但还是狼吞虎咽起来。同时，他也不忘紧跟着慕容。

雪莲也不算多大，他吃的又急，几口便已完全下肚。

长苏刚跟了慕容几步，突然发觉一股磅礴的灵力和药力在他的身体中迅猛地扩散开来。

这雪莲，竟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以他现在的身体和修为，竟然有些承受不了！

尼玛，要炸了！

明明知道自己不会轻易狗带，可是这一刻他竟全然遗忘，脑袋里只有害怕。

他再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虽然痛苦万分，但他依然强忍着盘腿坐下。之后，他的意识便渐渐模糊。当模糊到极点，突然又霍然开朗。

他睁开眼睛，却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从未亲眼见过，却又并不陌生的世界。

他又看到了那座神秘的大山，看到了那颗结着稻穗的擎天大树，那片光彩艳丽的珠玉琅玕，还有那片会唱歌的十里绛林。

只是这次，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明月当空，微风拂过，绛林中飘散着歌声。

这次的歌声竟然不是咿咿呀呀之语，似乎有歌词，长苏想要认真去听，可偏偏这个时候，他的意识又再次模糊起来。

不过，隐约中，他还是听懂了一句

“……长苏不死，红颜不老……”

当意识再次明朗，眼前世界又是雪地冰天。

他似乎回到了现实世界，但又害怕眼前亦是场梦幻。

忽然，他狠狠摇了摇头，暗暗骂了自己一番。

这个他和慕容共同的世界怎么可能是梦？

绝对不是！

他的目光开始寻找慕容，现在的他竟比任何时候都异常希望看到慕容。

终于，他的目光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在冰雪世界中显得娇弱的身影，却发现那个身影就在默默地张望着自己，而且，似乎已经许久了。

长苏笑着长舒了口气，那神情就和刚才的慕容一样。

忽然，长苏觉得所处的冰面震动了一下。一开始，他以为那是下面的海水流动所致，便没有在意。但是很快，第二次震动就随之而来。

这一次的震动更加明显和强烈，脚下的冰面甚至发出了清晰的断裂声。

下一瞬，这座漂浮在冥海中的巨大冰块，便已惊人的速度破碎瓦解。

见此情景，长苏不禁惊呼一声，有些慌乱，却还是下意识地点足掠起，飞到海面的上空。

在跃起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脚下的那座庞大的冰山彻底地崩塌了。

就在他正疑惑不解的时候，答案就送上门来了。

碎冰之下，海水之中，突然扑出了一堆黑色的东西。

在激荡起的水花中，长苏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全身灰色无毛，佝偻却健壮的身躯，模样像人，却有着更高的个头，更小的头颅，更大的眼睛，更长的手臂和更多的皱纹。

丑陋而怪异！

此刻，共有七个这样的生物，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朝长苏扑来。

而长苏此刻却竟然呆愣在半空，只有瞳孔在不断的放大后猛地闭合。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

轰的一下，惊雷闪现。

在这紧要的关头，慕容和莫邪几乎同时出手，救了长苏一命。

“你个大笨蛋，想死吗，不出手就罢了，躲一下都不会吗？”慕容气极了，一脚把长苏踹了下去。

长苏狠狠地摔在了附近的一座冰山上，不过摔得这么厉害却不是多疼，真正让他疼的撕心裂肺的是，慕容踹在他胸口的那一脚。

也就是他，换做世间绝大多数人，若被一个还虚境中期的高手狠狠踢上一脚，不死也废。

长苏能撑下来，一是因为他的修为，二是他的体质。即使这样，他也觉得自己的肋骨好像断了几根。

慕容这一脚，竟无半点情分和顾虑！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

紧接着，慕容飞身而下，又是一脚，实实地踩在了长苏的胸口。

一瞬间，长苏觉得双眼漆黑一片，甚至气息都断了。

他又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可是这次，他的心中没有害怕，或者是这种状态下的他，连害怕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了。

慕容冷笑了一声：“我还期待着你，我的大将军，为我去冲锋陷阵，击败敌寇呢！可是，现在的你是什么情况？几只畜牲都能把你吓傻了，甚至，自己的小命都不顾了！你个废物，蠢货，白痴，大笨蛋！”她越说越愤怒，最后竟然大喊了起来，似乎还压抑着哭声。刚刚，她真的被吓坏了。

不过，长苏还是两眼一抹黑，暂时看不到慕容的表情，话也是勉强听的清楚。除此之外，他就只能感觉到慕容踩在自己胸口脚又用力了几分。

更加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禁咧了咧嘴，咬牙吸了口气，然后惊喜地发现胸口上的力量似乎减轻了许多。

缓解了片刻之后，他的视线终于渐渐清晰，看到慕容阴沉着的脸后，急忙给了个微笑：“不……不小。我的……很大呢！”

慕容愣了一下，然后又踩得更厉害了。

“不要……不要……啊……疼……”

“大，就可以任性了吗？大，就可以不珍惜自己身体吗？别忘了，你也只是大而已，又不是金刚不坏，又不是真的可以不死不灭？”慕容抬起脚，再次狠狠地踩了几下，就准备收回脚，不过似乎觉得不能这么轻易绕了长苏，又使劲踢了长苏几下，疼的长苏一阵哀嚎。

“看，你也很怕疼嘛？”慕容叉着腰，冷哼一声，“明明就是吓傻了，别给自己找借口！”

长苏强忍着疼痛，努力让自己说话更利索一些：“是，我当时确实是蒙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这样了！这次，多谢你了！”

“就算你下次还是这样，我也不会救你了！”慕容冷着脸说道。

长苏笑了笑，没说什么，然后运功，使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

慕容静静地走到一边，没有打扰长苏疗伤，只是偶尔会小心翼翼地瞥长苏一眼，又赶紧转过头去。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长苏的伤却好得很快很快。

吃了雪莲之后，长苏身体的恢复能力进一步得到提升，甚至就连修为也有隐隐突破的趋势。

这太梦幻了，雪莲再厉害，也不应该有如此奇效啊？

难道，不仅仅是雪莲的作用？

他再次有了那种荒诞的想法，就是自己的修为不是一直在突破，而是一直再恢复，当体内的真元达到一定程度，修为就自动提升到某一个境界。

还没当长苏细想下去，慕容就走了过来，问道：“身体这么快就好了？”

她当然能看出长苏已经没事了，但是依然不敢相信。

这才半株香都不到的工夫，那么严重的伤竟然全好了！

要知道，她为了让长苏能更好的吸收雪莲的药效，并好好地长点儿记性，那一脚可是真的不轻啊。

“当然，我不是说了嘛，我的命可是很大呢！”看着慕容吃惊的表情，长苏不禁很是得意。

换做平时，看到长苏这幅贱贱的表情，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可是现在慕容却嫉妒不已：“老天爷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长苏得意的嘴脸更加得放肆了，然而只是慕容的一个白眼，他就彻底怂了，赶紧扯开话题。

“对了，那些袭击我的怪物是什么鬼？”长苏很是生气。

虽有些人模人样，但是他知道哪些绝对不是人类。

“异族！”慕容的神情变得相当凝重，“也有人称之为异鬼！”

果然！

长苏的心里一沉。

这些怪物不仅有强大的躯体，似乎还具有妖魔之力。因为那些毫无生机的尸体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竟然渐渐分解，化作黑色的轻烟飘散在空中。

不过，奇怪的是，莫邪剑竟没有提前预警，慕容和她的那把锤子也没有及时察觉到。

对了，我刚才安心运功时，最忌讳别人打扰，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慕容和莫邪不敢窥探我身边的情况？长苏心想。

“走吧，我们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异族的出现，让慕容觉得越发紧迫了。说完，不等长苏应声，她便迅速飞身离去。

长苏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虽然很着急，但是慕容没有直接动用惊蛰穿越空间，而是按照计划，在察看滨海区域之后，向南飞行，这样一路上顺便可以了解一下北境的布防情况。

还未飞到大陆海岸上空，长苏就远远看到了一条断断续续却仿佛没有尽头的长线。

“那是北境长城。”慕容道。

“长城？”长苏有些惊讶。

“对！没想到吧？不仅你们神洲大陆有长城，我们玄洲大陆也有长城，而且我们的长城更长更高更坚固更雄伟！你们那里的长城是抵挡人类，而我们的长城则是防御那些人模人样的畜牲！”

“这长城怎么看着并不完整，是被异族破坏了吗？”长苏问道。

“不是，是我们自己毁坏的。”

“什么？”

“一千八百年前，异族第二次入侵玄洲大陆，我的先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终于再次把异族赶出了大陆。为了防范异族卷土重来，先祖下令在北方沿海修筑长城。

一千五百年前，异族第三次入侵玄洲大陆。花费三百年修筑的长城，竟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怎么可能？异族这么厉害，能飞不成？”

“异族可以跳的很高，飞却是不会的。当然，它们重重叠叠摞在一起，或可以与长城等高，但长城上有防御阵纹，阵纹不破，异族是靠不近墙脚的。异族灵智低下，不过却比我们想象的聪明，受挫之后，他们转而去绕过长城，从大陆东西两个方向攻上了大陆。由于防范不够，我们死亡惨重！”慕容苦涩地说道。

“东西方没有长城吗？”长苏不解地问道。

“玄洲大陆那么大，在一方修筑长城已是难事，环海都修筑长城几乎不可能！因为这不是简单地把城墙筑起来就可以了，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布下周密的阵纹。而异族可能每两三百年就入侵一次大陆，因此时间是个大问题。另外，若把精力都花费在修筑长城上，那只要长城被破开一个口子，无险可守的大陆腹地将任由异族践踏！

后来我们干脆把修筑的北境长城毁了，因为我们发现没了长城的阻挡，异族只会在北方入侵，这样其他方向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

我们甚至把北方的大部分居民都迁走了，辽阔富饶的北方大地，城池竟不过半百，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军城。即使不是军城，常住居民也没多少。

当然，这么辽阔的土地，我们也不会放弃，它成了大陆最大的防御阵地。关隘重重，机关法阵遍布，兵甲五十万。

可是，这些也只能延缓了异族大军的进攻步伐而已，它们终会兵临一座座城池之下。

异族大军的入侵，一次更胜一次，上一次我们只剩一座孤城，几乎灭亡，而这次，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挺得过去？”

慕容知道自己绝不能气馁、畏惧，但是那种可怖的绝望总是压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一定可以的，我们不仅要把异族赶出去，总有一天我们还要杀到异族的老巢，彻彻底底地灭了他们，永绝后患！”这是长苏说出最有杀气的话，连眼睛也久久不眨。

慕容直直地看着长苏，亦是许久不曾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