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眸光骤敛,嘴唇颤抖着,不敢开口问话。
萧若辰似有所感,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眼谢长安,稚嫩却带了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大师爷爷,我爹……好了吗?”
除去一身的风尘仆仆与满面的疲惫,圆光大师的眼眸氤氲着悲悯,慈悲一笑,伸手轻抚了萧若辰的脑袋,“你爹无碍了,你去看看吧。”
眸光闪动,谢长安身子一颤,险些踉跄,却是撑着一口气,庄重地与圆光大师行了一礼,“长安代萧钰,代安郡王府多谢大师!”话落,旋即吩咐青霜好生招待圆光大师,随后忙不迭往屋里去了。
众人见谢长安入屋,忙紧随其后。
李大夫还在善后,不过却也无甚大碍了,一见谢长安,露出险些被忘记的笑意,心有余悸道:“王妃,王爷无碍了。”
谢长安颔首,矮身望向萧钰,素手颤抖地落在萧钰的心口,那里,本微弱的心跳逐渐增强了,每一次震动,都叫谢长安心如擂鼓,却是欢喜的。
“萧钰……”
轻唤了一声,唇边泛起微笑,双目却猝不及防地闭上了,身子一软,径直跌落在床榻前,可那笑意,并未消散。
强撑的那一口气,终于散了。
萧若辰心惊,失声大喊,“娘!”
一时兵荒马乱,青霜与寇涟漪忙搀扶着谢长安往旁的美人榻上,李大夫忙上前诊脉,不过片刻,李大夫就松了口气,转身对惴惴不安的众人道:“诸位放心,王妃是过于疲惫,休息一段时日就好。”
众人亦是松了口气,萧钰方才有了希望,若是谢长安出了什么事,不亚于再次将二人推往鬼门关,只因萧钰对谢长安的感情,不亚于谢长安对萧钰的情深意切。
忠亲王妃含泪呢喃,“只是累了就好……”
众人又是沉默,谢长安的累,是碾碎了无数次心脏的累,是让人心痛的累,索性终得圆满,否则就不是累,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
“好了,眼下就让长安姐姐与萧钰好生恢复吧。”经此一遭,寇涟漪好似成长了,隐约有了气魄,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青霜,你与李大夫好生照顾王爷。”转头望向梨白,“一会将长安姐姐挪旁的屋子去,你好生照看。”
“涟漪姐姐,辰儿想在这儿看着爹爹,辰儿会乖,不会吵闹的。”
寇涟漪颔首,“王嬷嬷桂嬷嬷,辰儿与圆儿就交付与你二人了。”随后又与管家吩咐了什么,一切逐渐有条理了起来。
太皇太后与忠亲王妃笑看了眼寇涟漪,满脸欣慰,太皇太后笑道:“涟漪长大了,哀家也就放心了。”与忠亲王妃对视了一眼,尽皆笑开了。
似是娇嗔,寇涟漪嗔怪地瞪了眼太皇太后,“皇祖母!”说话间,又回到了泼辣又闹腾的寇涟漪,果然本性是不移的
只这一句,又叫众人笑开了,快意萦绕着整个屋子,驱散了半月一来的死气沉沉,就算冬日来了,即便是刺骨的寒冷,又算得了什么?
李大夫瞧见众人欣喜,亦是藏了笑,随后却蹙了眉头,轻咳两声,义正言辞道:“各位主子,王爷与王妃须得安静休息……”
话落,瞬间就鸦雀无声,可众人并无恼意,仍是笑意盈盈。
满府的下人早就翘首以盼了,只是等了许久,却仍无消息传出,惴惴不安的心亦是沉了沉,直至见着管家含笑带了圆光大师出屋,尽皆知晓了,自家王爷想是无碍了,却不敢妄言,只安静地在旁等着,等着管家安置好圆光大师,等在管家亲自说出王爷无碍的确切消息来。
满眼喜气的管家出屋就瞧见众人紧张的神色,就明了了,轻抚了不甚长的胡子,环视了众人一眼,朗声笑道:“王爷无碍了,休养过身子就会恢复。”
话落,众皆欢呼,却在管家蹙眉之前安静了下来,他们不能打扰了王爷休息。
管家精于世故的眸子转了几转,招手着众人往身旁来,略一沉吟,低声道:“此前准备的物件快收了,莫要晦气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满府皆知了,又由门房往外透露,在凉风中候着的百姓亦是欢呼一片,人人奔走相告,惹得满城好似过年一般喜庆,就差张灯结彩了。
之余流言蜚语,萧元是大起大落的,先前被诋毁得直往泥土里钻,可现在却叫老百姓捧得往天上去了,却是世殊时异。
眼下萧钰能有如此声誉,却是多亏了满城的皇榜,为了萧钰求药,皇帝毫不吝啬地夸赞萧钰,直言萧钰有杀敌护国之功,又因着金銮殿上为谢长安抛弃大好前程,叫萧钰的声誉急转之上,今次方能牵动了满城百姓的心。
御书房内,得了消息的皇帝轻勾嘴角,“无事就好。”
而深宫的惠妃,酒醒了,清冷的俏颜浮现了笑意,又平添了释然。
老百姓却是可爱的,欢喜之余不忘将好消息说与城门口吊着的几具白骨,笑道:“蛮子,你们放心去吧,王爷是要长命百岁的,你们就莫要念叨他了。”
城门的守卫自圆光大师出现就在等着这消息,眼下总算是等到了,再望向那几具寒风中摇曳的白骨,不再痛恨,而是同情,“唉,再不用日日对着恼人的白骨了。”
确是,谁愿成日枯对着森严的白骨,还每日要抽上几鞭子,心里总是瘆得慌的。
萧钰既平安无事,留了忠亲王妃与寇涟漪主事,旁人皆散了,磋磨了这几日,他们虽不如谢长安痛彻心扉,却也是疲乏不堪,心下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也能睡个好觉了。
回府的马车上,燕清岚紧握了谢长宁的手,温润的眸子藏了深情,“长宁,往日我定不叫你受了伤害,为你……我也会爱惜自己。”声如清风,却似蒲苇坚韧。
谢长宁颔首,“你我是夫妻,生死与共。”
谢长安的坚韧与情深,唤醒了潜藏在众人心底的情绪,亦是叫众人重新审视的自己,审视自己对于相伴一生之人的感情,是否当真用尽了全力去珍惜。
追悔莫及,永是最痛。
所幸……一切都不晚。
床榻前,年幼的萧若辰守着萧钰,而萧元站在一旁望着父子,心头感慨万千,萧钰危难了数次,可从未有一次离死亡如此近,近到只半步之遥,叫他彻底心慌,心慌到要发狂,不过幸好……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萧元又是庆幸的,庆幸萧钰娶了谢长安,无数次的危难时刻,都是谢长安挺身而出,奋不顾身地拯救了萧钰,是萧钰的福气,亦是忠亲王府与安郡王府的福气。
萧元不能想象,亦是不能想象,若萧钰命绝于此,也只有此时萧元才敢如此想,圆光大师未来时,什么命绝,什么死亡,萧元想都不敢想。说回前话,若是萧钰命绝于此,那谢长安岂会独活,可这不仅仅是他们夫妻二人之事,爱惜萧钰如命,疼爱谢长安的忠亲王妃会如何,谢老太太会如何……众人,都是不敢想的。
所以直至眼下这一刻,萧元只想说幸好,幸好萧钰吉人自有天相。
“辰儿,日后要好生孝顺你娘,亦不要再跟你爹怄气了,你爹从未做什么错事,即便万不得已,亦是为了你娘,你莫要怨他。”
沉默望着萧元的萧若辰颔首,对于萧元的话,他或许半信半疑,可这几日看着好似变了一个人的谢长安,萧若辰心里就有了分别,自家娘亲的性子刚烈,若是自家老爹做了什么有愧于娘之事,自家娘亲肯定不会如此在意老爹的,所以,什么怨,什么不解,尽皆烟消云散了,却也明白了,大人的世界是复杂的,只用眼睛去看还不够,要用的,还有心。
“大伯,辰儿知道的,辰儿会赶快长大,孝顺爹娘,再也不叫爹娘受伤,辰儿不想看娘落泪,辰儿心疼。”
“嗯,日后再也不会叫你爹娘受伤,大伯也会帮着辰儿的。”
萧元是发自肺腑的,疼爱的弟弟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任谁也受不住,往后不管如何,身为大哥,首先要护住自家爹娘和弟妹。
好半晌,尽皆无言,直至年幼的轻声问道:“大伯,爹什么时候才会醒……”
萧若辰怕极了,怕萧钰只如这段时日沉睡了,好似再也醒不过来。
可萧元亦不知萧钰何时会醒,只道:“待你爹恢复了力气,就会醒了。”一顿,“辰儿放心,你爹总是会醒的。”
“咳咳。”
轻得几不可闻的轻咳声,叫萧若辰与萧元一怔,随即欣喜若狂,四目发亮地望向床榻之人,只见那闭合了整整十五日的眼,一点一点地、缓慢地张开了。
眼带朦胧,却不妨碍地在寻找着什么,好半晌,萧钰不甚清明的目光落在面带欣喜眼里却含着泪的萧若辰脸上,勉力地哑着嗓子道:“你娘呢?”
沉睡之时,谢长安紧守在萧钰身旁,清醒之时,萧钰睁眼就是要找谢长安。
即便你不在我眼前,可你我皆在彼此的心里。
“娘,娘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