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炎炎夏日就偃旗息鼓了,金乌退却,蝉鸣几不可闻,秋意立现,风中有几缕萧瑟之意,往来之人也着了薄长衫,虽夏秋的清风翩跹,好似有送别之意。
与时日逐渐的衰颓不同,忠亲王府热火朝天,上至主子,下至洒扫的婆子,各个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常年不在府内的忠亲王也着了绛红的滚边袍子,笑吟吟地指挥着仆从重新摆正物件。
萧钰二人一入府,来去的下人只匆匆地道了声好久就忙活去了,二人倒成了阻碍。瞧见热闹至此,二人不免也沾了喜气,心头也开了几分,欢喜溢于言表,相视一笑,就各自找活去了。
忠亲王妃正盘点着聘礼,萧元虽是忠亲王府的世子爷,而萧钰成亲那会已是安郡王,聘礼自然不如的萧钰多,不过每一箱内却是实打实的奇珍异宝,价值自不必说了。
谢长安一来,忠亲王妃忙招呼了谢长安跟着一块儿核对,琳琅满目的物件叫她都要看花了眼,可不得拉了谢长安帮衬。
见忠亲王妃面露疲惫,谢长安不由分说地拿过忠亲王妃手头的清单,不容拒绝道:“娘,这儿由我来,您先去歇歇不迟。”
谢长安的处事能力忠亲王妃是知根知底的,当即笑着应下,“如此我就往屋内去歇息了。”言罢就往旁出去了,可分明不是往屋内去的,谢长安无奈一笑,想是金蝉脱壳又去忙活旁的事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就听得忠亲王妃中气十足地指挥道:“这灯笼好似歪了,来,重新挂过,都仔细点,过几日都重重有赏!”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听得应和声一片,动静又大了起来。
这厢热火朝天,萧钰却请了萧元与忠亲王往书房去,全府上下,也只书房清静了,不过门上亦是贴了鲜艳的“囍”,与笑不拢嘴的萧元相得益彰。
无人知晓父子三人在书房内说了什么,只是良久才见三人出屋,面色却是不如先前欢喜,俊眉藏了隐忧,满府的张灯结彩好似也不如先前鲜活了。
忠亲王先往前头去了,兄弟二人落在身后。
见萧元不似方才欢喜,萧钰心下愧疚,歉意道:“大哥,扰了你的心思,小弟却是对不住了。”萧钰对萧元的扰,是自幼到如今的,哪里是一句对不住可以笼统的,只不过不说心更不安。
萧元长出一口气,眉眼憨实如初,着力拍了萧钰的肩膀,笑道:“本是同根生,又在乎这许多作甚?”忽而语重心长且藏了愧疚,“身为大哥的,没有照顾好你已是我的失职,你如此说却是折煞大哥我了。”
萧钰心头涌动,却说不出一句话以作回应,只是心下明了,此生能得萧元这一大哥,是他莫大的福分。
“好了钰儿,你莫要多想了,左右都是猜测,多加防范就是。”萧元温和的眸子一沉,声音亦是凛然,“喜事只能是喜事,岂是怕了那几颗老鼠屎。”
漫不经心地走动着,书房早已抛在看不见的角落,二人的心思亦是变换了几回。
一仆从满面喜气而来,不带喘息就道:“世子爷,王妃唤您下聘礼去。”
听得此言,萧元算不得英俊的面上也现了神采,虽不似萧钰的丰神俊朗,却是发自肺腑的热烈,亦是神采奕奕,与平日的敦厚判若两人。
“钰儿,大哥就先去了,你也莫要多想,娘这几日怕是累着了,你去帮帮手吧。”言罢萧元就跟着仆从往正门去了。
萧钰兀自在原地站了会,似是缅怀,目光在各处停留,偶尔想起了什么趣事,唇角一勾就是回味无穷。半晌,长出了一口浊气,清亮的眸子有光芒一闪而过,转瞬波澜无惊,面带喜意,径直往人声鼎沸处去了。
一切准备妥当,满面春风的萧元当先出府,高头骏马,王府贵子,以及身后彷佛没有尽头的聘礼又叫闲着的百姓驻足观看,四下皆是议论声,不外乎聘礼直雄厚,或是羡慕寇涟漪的好福气。
聘礼事落,忠亲王妃总算去了一桩心事,方觉口干舌燥腰酸背痛,当即不肯再动,失了力气地倚在梨花扶手,迫切了饮了一盏茶,长出一口气后笑道:“却是岁月不饶人啊,不过忙了几日就这般不济。”
谢长安正好入得厅堂,随即笑道:“哪是什么岁月不饶人,要我说就是我忙活这几日怕还不如娘呢,依我看,娘的身子骨硬朗着,待辰儿娶妻都得娘帮着忙活。”
听得此言,忠亲王妃愈发笑不拢嘴,“长安是愈发会说话了,这嘴甜得好似抹了蜜,今日我若是不多用了饭,倒是对不住长安的一番话了。”
谢长安莞尔一笑,自发地往忠亲王妃身后去,素手搭上忠亲王妃的肩膀,轻柔地拿捏起来,贴心问道:“娘,这个力度可否?”
“恰到好处!”
想是极为舒服的,忠亲王妃慵懒地倚着,半眯着眼,眉宇间的神色惬意,偶尔发出舒服的低吟,不过却逐渐没了声响,谢长安疑惑,试探性地松了手,低头一看,忠亲王妃却是睡着了!
谢长安心疼不已,暗怪自己没早两日来帮衬,思忖之余,正想唤人将忠亲王妃送回屋,就见着萧钰大步流星而来,谢长安忙做噤声状,又指了指里屋,萧钰会意,径直上前,长臂一捞将忠亲王妃抱入屋内。
不多时萧钰便出屋了,叹道:“娘是累着了。”
谢长安颔首,“眼下有你我在,莫要叫娘再累着了。”
忠亲王妃午膳也未用,直至日头西落方才转醒,眉眼虽混沌,却是精神不少,不忘兀自笑道:“是长安的手法好,叫我舒服得睡了过去。”
晚膳时分,忠亲王妃果然依言多用了饭,叫众人瞧着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的。
因着忠亲王府无甚规矩,谢长安坐在忠亲王妃的一旁,贴心地与其布了菜,随后不容拒绝道:“娘,这几日有何事您就交与我和萧钰,若有什么不妥当的您再说与我二人。”
眼见忠亲王妃好似要推拒,谢长安忙先发制人道:“娘,宴请宾客的名单可是拟好了?将名单交与我就是,余下的我来处理。”
根本不给忠亲王妃拒绝的机会,萧钰紧随其后道:“娘,您就是信不过我,长安办事如何您也是瞧得见的,眼下正好歇歇,您就莫要再推辞了。”
忠亲王妃欣慰一笑,故意打趣道:“你就不心疼你媳妇啊?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得紧!”
笑看了二人,萧钰笑道:“娘此言差异,娘和媳妇都是要心疼的,您交与长安,就等于交与了我,我自然不会叫长安累着,娘您就放心吧。”
言笑晏晏地看着几人的忠亲王亦是乐呵呵地开口,“夫人你就全了他二人的孝心吧,左右都是自家人,谁去忙活都是一样的。”
不知为何,忠亲王妃只觉今晚的汤异常鲜美,忍不住用舀了一勺,唇齿回甘,待尽数入了喉之后,忠亲王妃心满意足地抬眼看向忠亲王,不无揶揄道:“王爷如此欢喜,这回可是又寻了什么有趣的册子?”
“咳咳。”忠亲王欲盖弥彰地拿帕子掩了嘴,勉力压下面上不自然的神色,一本正经道:“元儿娶妻,我岂能不欢喜。”
要说忠亲王亦是个有福气的,安郡王府几经磋磨都恰逢忠亲王往外头去了,直至风平浪静才回京,至多只是心有余悸,却不似忠亲王妃心内饱受折磨,瞧着这几年都不见衰老,仍是红光满面,走路带风。
晚膳和乐融融地过了,在几人的坚持下,忠亲王妃总算放手让谢长安去忙活,平白落了个清闲。
谢长安拿了宴请的名册就往屋内去,萧钰正在灯下看着什么。
“这是府内的花名册。”萧钰抬眼看谢长安,接了那名册随意翻看了几页,兴趣缺缺,“这几日我会叫管家私下逐一排查,但凡有问题的都清出府去。”
谢长安颔首,心思却转往旁的事,似是征询道:“麻烦便是在成婚那日,若是那几人尾随那户人家入了府就难办了。”忽而惆怅,不禁妄想,“若是祖母的梦只是忧思过虑就好了。”
总是劝着谢长安的萧钰这回却是斩钉截铁道:“确实有那么几人,我留在府内的那人瞧见了,就在我们回京的那一日,府上去了两人,仔细的查探过了。”那人还道他跟至半路,不过生怕被发觉,并未能尾随至最后。
谢长安的眸光骤敛,却不见退意,隐有惧意,更多的却是熊熊燃烧的战意,泠然道:“既如此,只能叫他们往九泉之下安息了。”那惧意,是生怕牵连了两个小家伙,可为母则强,唯一的结局只能是你死我活。
“我只能叫他们有来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