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来人啊,贼人夜闯!”
不待多话,已是兵荒马乱,几名身形魁梧的黑衣人在刀光剑影中乱窜,本仗着一腔蛮力横扫数人,不过却是并未伤人见血。形势大好时,正待更进一步,却一时不察,电光火石间,接连数人被不知何时近身的鬼魅身影制住,立时动弹不得。
略一犹豫,其中一名看似头目的黑衣人见形势不好,趁乱逃了,府卫本想追击,却听得萧钰冷声道:“穷寇莫追,将这些人绑了送往京兆府。”眸光晦暗,落入无边的黑暗,不知滋生了什么情绪。
相貌平平的守卫眼底有与之不相符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道:“王爷,那几人并未下杀手,想是来救那人的。”
“不管为何,闯了我安郡王府,到底是要付出代价的。”嘴角一勾,却是狠厉,疏忽之间又是清冷,缓和了语气,“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那人摇头,“属下职责所在。”话落转身离去,循规蹈矩地值夜。
萧钰兀自在和黑暗中站了一会,直至察觉春寒料峭,方才抬脚往后院去,却不是往谢长安屋内,而是往旁去了,还未靠近,神色不觉柔和了几分。
带了一身的寒气入屋,梨白忙帮萧钰换下袍子,又斟了热茶,随后烧旺了炉火。良久,直至身上无一星半点的寒意,萧钰方才起身往屋内去,就见桂嬷嬷正哄着哼哼唧唧哭着的小家伙。
眉眼温和,萧钰一笑,如沐春风,小心地抱过躁动不已的小家伙,轻摇着,低声问道:“怎的这会又闹腾了起来,可是身子不舒服?”
“身子无碍的,想是方才的动静闹着了。”
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晦暗,转瞬又是温和如秋泓,轻声哄道:“小家伙乖乖,莫要哭了,好生睡觉,待你娘醒了,爹就带你去看你娘,叫你娘给你取个名儿。”
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折腾累了,哼哼唧唧的声响小了,紧攥着的小手也不胡乱挥舞了,小脸通红,只未长开的眉眼缀了泪。
萧钰看得心疼,兀自叹息一声,伸出食指小心轻柔地擦拭着,温润的嗓音低吟,“睡吧,睡吧,我的小家伙……”
这厢逃回驿站的巴木扎正做着喘息,眼底满是懊恼,想是气不过,猝不及防地伸手怒捶了木桌,嘭的一声,震得木桌摇摇晃晃,几欲散架,更是低喝出声,“巴木青这个蠢货!”
待平静下来,巴木青仔细回忆乐方才的打斗,思忖着那诡异的手法和身影,却是无解,暗叹一声,天朝到底卧虎藏龙。
夜半三更难眠之人,皆是藏了心思的。
谢长宁屋内,虽是灯火俱灭,可同塌而眠的两人,满心浮动不肯闭眼,虽漫无边际的夜里无甚可看,只沦陷在黑夜里,一同沉默。
恰似天亮的第一缕曙光,燕清岚温润低沉的话,划破寂寥的夜,“长宁,可还疼?”
一早含怒而去的燕清岚去了琴乐坊,与柳坊主小酌,但醉不醉人人自醉,燕清岚到底还是醉了,若不是柳坊主听得风声,说是谢长宁受了伤,安郡王府兵荒马乱,燕清岚怕是要夜不归宿了。
心虽怨怼,可深藏于心的情意岂是几句不甚中听之言可以磨灭的,自己在心尖上呵护的人,竟叫人伤了,素来温润如玉的燕清岚怒不可遏,却是担忧谢长宁的伤势,当即顾不得夜深往安郡王府赶去,却得了谢长宁已然回府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又回了府。
可近屋情怯,燕清岚在屋外迟疑了,久久不敢踏入房门,担忧却又心慌,一想起先前自己那般对待谢长宁,燕清岚内疚不已,自觉无言面对,即便他知道谢长宁是为着不让他为难,可那样剜心的话,到底叫跃动的心脏痉挛一般疼痛。
烛火摇曳,谢长宁在屋内看着窗上映出的伫立不动的身影,高大,清瘦,却永远是她最坚实的依靠。心生欢喜又惶恐,不知为何喉头一酸红了眼眶,随即又勾唇一笑,温柔而坚定,山不就我,我就来就山,谢长宁起身打开屋门,含笑而立,温柔道:“清岚,你回来了。”
燕清岚心头一动,几乎不敢对上谢长宁藏了秋泓的眸子,慌忙躲开了眼,却是瞧见脖颈上狰狞的伤痕,眸子一沉,心疼不已,却是心绪起伏,恼怒自己的小家子气,怨恨出手之人的狠毒,骨节分明的手似是想要轻抚,又怕雪上加霜,只无措地僵在半空,“若是我不与你置气……”
谢长宁浅笑盈盈,将难耐的疼痛掩在眸子伸深处,伸手挽了燕清岚寒凉的手臂,柔声道:“我无碍的,夜里凉,进屋吧。”
自责又恼怒的燕清岚失了常态,安静无言地洗漱完之后,二人同塌而眠,直至方才又开了口,叫谢长宁心安,亦是欢喜。
“无碍的,不过疼几日,安儿今日才是受了苦,差点……”谢长宁心有余悸,心头紊乱,冷不防的,微凉的手被厚实的手握住,心下踏实了不少,“所幸有惊无险,母女平安,不过……若是我日后落了疤,清岚你莫要嫌弃才是。”
又紧握了谢长宁的手,燕清岚沉声道:“胡说什么,心疼都来不及,何来嫌弃。”言语间尽皆自责与愧疚,嗓音也较之平日沙哑,“长宁,对不起,今日是我不好,日后我……”
话还未落,一根纤细的手指覆在燕清岚唇上,阻了燕清岚所言,“原是我不好,不该说些不中听的违心话,清岚,是我错了,不该妄想息事宁人,才说出不……清岚,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今生所愿,我不想与旁人……”
侧身紧拥了谢长宁,燕清岚沉声道:“长宁,我知道的,你是怕我为难,是为我着想,我不管该……我都知道的,是我的错。”
二人互诉衷肠,先前若有似无的隔阂总算烟消云散,待冷静下来,燕清岚才问起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谢长宁言简意赅地说与燕清岚,末了道:“安郡王叫我与你说一句。”声音又低了,叫旁人听不清。
燕清岚颔首,虽瞧不见,但紧挨着的谢长宁却是明白的。
“清岚,我还有一事与你说……”一顿,谢长宁往燕清岚的怀里靠了靠,温柔且坚定道:“清岚,明日我想与母亲说了明白,左右不想再叫此事坏了你我的情谊,到底是个隐患。”
谢长宁所言,亦是燕清岚所求,“我与你一起去。”
谢长宁摇头,“清岚,相信我,我可以的,我不想一直躲在你身后,夫妻……本该并肩而立!”这是谢长安与她说的,她可以忍辱负重委屈求全,却不能成了燕清岚的累赘。
好半晌,才听得燕清岚道:“好。”
谢长宁的温柔小意,是叫燕清岚动了心动了情的爱恋,却一味的忍让,懦弱,最后只会沦为求不得郁郁而终的闺中怨妇,那不是燕清岚所喜的,藏了坚韧的温柔小意,才是燕清岚心之所在,不落于俗套。
燕清岚亦是清楚,谢长宁如醐醍灌顶般的觉悟,想是谢长安说了什么,暗叹一声,谢家双姝,各有千秋,所幸各得其所。
众人都各得其所,想来不愉快的只京兆府尹一人,也是,半夜三经睡得正熟时,叫人擂鼓拍门震醒,哪能还有一星半点的舒坦,骂骂咧咧地披衣而出,脸色黑沉入墨,正想开口教训夜饶之人,可前呼后拥而来的府卫赫然着了有安郡王府标志的衣裳,叫京兆府尹看看出口的叫骂又咽了回去,压下满腔怒火,面色却无法回圜,只板着脸道:“怎么回事?”
府卫头子立时出声,“方才这几人夜闯安郡王府,意图刺杀王爷和王妃,为着不叫旁人胡乱嚼舌根,王爷命我等将人交与大人,还望大人秉公执法。”
京兆尹面色一顿,这“秉公执法”四字咬字分外清晰,难道是在影射他徇私舞弊,滥用职权?想他可是恪尽职守,兢兢业业,顿时又是一怒,正待发火,却瞧见不知何人将黑衣人的面巾撕扯了下来,借着烛光,瞧见其下的面孔,赫然是柔然之人的样貌,立时一惊,忙喝了昏昏欲睡的衙役,将人带入天牢,随即神色严肃地记录了经过。
府卫走后,京兆尹兀自斟酌了一会,却始终不得其法,而后一拍脑袋,忙写了折子,此事可大可小,还是秉了皇帝才是。
写好了折子,京兆尹又看了一遍,仍不住埋怨道:“唉,这柔然人是与安郡王有什么过不去的,又是公主伤了人,又是趁夜行刺的,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你们倒好,拍拍屁股走人,只我成日胆战心惊,生怕得罪了这个,小命不保,得罪了那个也小命不保!”
起身伸了个懒腰,却是睡意全无,但想着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京兆尹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往屋内去,翻身上塌,锦被里早没了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