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月明星稀,清风悠畅,蝉鸣蛙叫,而慈宁宫灯火通明,却是安静异常。宫人垂手侍立,便是往日活泼爱闹些的,也不敢多言,只兢兢业业地守着岗。而巡视的禁卫军一如既往的尽忠职守,各个皆眉目冷峻,目光如炬,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异样,分外认真。
气氛当真是万分紧张。
谢长宁将曦儿交与燕清岚,走到谢老太太跟前,秀美轻皱,美眸皆是担忧,为谢长安,也为谢老太太,“祖母,您先去歇歇吧,若是宫里有了消息,定不瞒着祖母您。”到底年纪大了,谢老太太身子再如何硬朗,也经不得这般折腾,一天一夜未歇息,眼见还不知等到何时……
“无碍的。”谢老太太摇头,双手交叠置于拐杖之上,目光依然坚定地望着府门方向,言语里的气势到底不如往日,“这天一亮,便快了。”
谢长宁无奈,只得搬出谢长安来,“祖母,安儿若是知道您为着她这般不爱惜身子,定是愧疚了,依安儿的脾气,便是愧疚,不定还要与祖母闹腾一番……”
谢老太太良久没有开口,直至谢长安要缠上谢老太太的胳膊,方才说道:“若是如此,我这把老骨头便在这儿等着她回来埋怨。”
一时,众人的心头好似堵了一团棉花,闷闷地说不出话来,偌大的正厅只有两个不知疲倦的小家伙乐呵呵地闹腾着,偶尔想起,辰儿便唤几声“娘”,更叫众人心头悲拗。
一夜无眠的,不止荣安侯府等人,还有深宫内苑各怀心思的妃嫔,当中以吴淑妃和慕容惠妃为之最。一个月下独酌,朦胧之间向那月宫仙子为萧钰讨了个平安,终是留下释然的清泪。一个倚在塌边,妍丽的容颜满是疲惫,精于算计的眸子只余下担忧,紧抱着彷佛还残留皇帝的气息的锦被,低声呢喃,“皇上,早些归来吧。”褪去形形色色的面具,也只是一用情至深却错付衷肠仍不悔的痴情女子。
而就在慈宁宫外守着的右风,不甚俊朗的脸直面着紧闭的宫门,没有旁的动作,没有更多的话,只是静立,在月下彷佛站成了一棵百年老树,衣襟随清风而动,目光清浅,心底却不为人知地为那意气风发的女子祈祷着。
时光流逝,黑夜渐退,东边露了鱼肚白,不多会便染上了绚烂的色彩,朝霞蓬勃,挥退一夜的黑暗和冷清,叫人心生希望。
瞧了眼日头,右风心想,早朝时分,这慈宁宫的宫门,到底是该开了。
果不出所料,“吱呀”一声——慈宁宫宫门徐徐打开。彷佛自远古传来的回响,萦绕在右风心头散之不去。
温和的晨曦之下,皇帝面容疲惫地走了出来,以手遮眼,好似日头一时太亮了些,眸子微闭,眼底隐有释然。等候在外的宫人忙不迭地跟上前,前呼后拥地往皇帝的前殿去。
右风的目光追随着皇帝离去的身影,莫名的,他觉着方才那一眼,皇帝好似有所变化,却说不出个究竟,周身的气息虽疲惫,却比往日轻松了几分……罢了,皇帝之事,如何又是他一个小小禁卫军能过问的,左右觉着是好事便好了,只是为何谢长安还未出来?
右风有些着急了,却不敢没了规矩,只目光灼灼地望着宫门,盼望着,盼望着,谢长安没盼到,倒是盼出了太上皇。前些年太上皇过于操劳,身子亏空不少,可今日见着,竟又一夜苍老了几分,可分外奇怪的是,太上皇的精神确是极好的,少见的眉目温和,临踏出宫门时,虽叹了口气,却是如释重负,且莫名其妙地道了声“好”,莫不是夸这风朗气请,时日分外好?
右风到底无心再猜,毕竟心心念念之人还未出来,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而此时的慈宁宫内,忠亲王几人正陪着太皇太后用早膳,眼见已吃了大半。
太皇太后眸光温和,却隐了莫名的情绪,定定地望着吃得正酣畅的萧钰,状似无意地问道:“钰儿,你可会后悔?”后悔之事,指的便是昨夜萧钰指天立誓绝对无意于皇位,便是仍在襁褓中的萧若辰,萧钰也一并保证了。
萧钰不疾不徐地咽下喉间的食物,轻拭嘴角,方才眉眼带笑却不失认真地抬头望向太皇太后,却并未说话,而是转头看向正小口吃着莲子红枣粥的谢长安,眉目舒朗的俊脸如沐春风,清亮的眸光好似星辰,灼灼地望着抬头相望的谢长宁,四目相对间迸发了绚丽且迷人眼的流光溢彩,不过片刻,热烈的流光溢彩趋于温和的细水长流,方才缓缓开口,“皇祖母,钰儿不悔,此时不悔,往后亦是不悔。”忽地执起谢长安的略带薄茧的手,朗声一笑,“钰儿只想与长安过些闲散逍遥的日子,勾心斗角,还是留与旁人罢!”
谢长安倾城绝艳的脸上亦是漾开笑靥,眉目弯弯,深邃的眸光温柔似水,唇角轻勾,恰似上玄月的顽皮,不见一夜未眠的疲惫,只有摄人心魄的颜色,叫耀武扬威的金乌都要失了三分颜色。萧钰登时又欢喜又忧愁,胡乱嘟囔了句,“长安,往后你可不能在旁人面前这般笑,叫人如何受得了!”
闻言,众人皆是忍俊不禁,忠亲王却是开口揶揄道:“若是连自个的媳妇都看不好,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萧钰倒也不恼,只是笑着诚恳表态,“爹,您放心,孩儿一定会看好您的儿媳妇,莫叫旁人抢了去!”话落,便收到谢长安嗔怪的眼神。
太皇太后见状亦是送了神色,虽叹了口气,却没有旁的意思,只道:“罢了,左右钰儿欢喜皇祖母便安心了!不够皇祖母的话先放在这儿,日后多带了辰儿来陪皇祖母说说话,否则皇祖母可不依!”佯怒瞪了眼萧钰
萧钰忙应下,“皇祖母放心,日后孙儿一定多带了辰儿来,只盼着皇祖母莫要嫌吵闹便是。”萧钰巴不得将萧若辰送了太皇太后,自己便能与谢长安好生相处。
一提起钰儿,谢长安不免担忧,给了萧钰一个眼神。萧钰会意,眼见太皇太后也乏了,用罢早膳几人便告退了。
忠亲王夫妇并萧元三人先行回忠亲王府,因着萧钰与谢长安要往荣安侯府去,便未等着二人。二人一时落在后头。
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使出来。
千盼万盼,总算叫右风将谢长安盼了出来。眼见谢长安完好无损,右风打心底为谢长安高兴,却见着谢长安与萧钰携手而来,萧钰俊秀挺拔,面目温和地望着谢长安,一身白衣衬得萧钰愈发丰神俊朗。谢长安笑靥如花,身姿高挑,落落大方,袅袅婷婷而来。再如何看,携手而来的二人都是天作之合的璧人,且眉目间皆有情,叫右风艳羡且心酸,但到底还是替谢长安欢喜的。
“嗯?”右风忽地意识到,萧钰好似不傻了?那清亮的眸子分明瞧不出半分傻气!私以为自己眼花了,右风再次定睛一看,而后方才确定直径并未花了眼,那萧钰当真与常人无异,不,何止是与常人无异,便是风光霁月也也不为过。
右风正直勾勾地看着萧钰时,却未见着二人已走至跟前,同是笑容清浅,颇有趣味地望着自己,忽地二人四目相对,不支缘何竟笑出了声,右风方才如梦如醒,忙低头行礼,“安郡王,王妃安好,属下失礼,还请王爷王妃见谅!”心如擂鼓,右风不自知的却是,自己向来冷峻的面上浮现了几丝可疑的红色。
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何罪之有?若不是你,我夫妻二人怕是难逃一劫,更遑论今日能站在你跟前,与你道声谢。”待右风抬眼,谢长安方真诚道:“多谢你,救命之恩我夫妻二人铭记于心,日后若有什么难事,但凡我夫妻二人能办到的,绝不推辞。”谢长安解下随身佩戴的玉佩,递与右风,“以此为证。”
右风忙推辞,“王妃严重了,属下只是举手之劳,当不得王妃如此看重。”微顿,右风低了头,复又抬头方才鼓起勇气,却只敢小声开口,“王妃能平安无事,属下便放心了……”
萧钰眉头几不可闻地一皱,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右风,眉毛一挑,仍是笑着,但却掺杂了几分莫名的酸味,当下拿过谢长安手里的玉佩,不由分说地放在右风手里,“王妃与你,你便收着,往后若有什么难事,上安郡王府找我便是。”话落,萧钰离了谢长安,往右风跟前去,而后附耳,不知说了句什么,方才转身执了谢长安的手,一本正经道:“须得去接了辰儿回府,这一天一夜未见,还不知如何想着爹娘呢!”
不知萧钰卖的什么关子,谢长安好笑地瞪了眼萧钰,转头笑着对右风颔首,便由萧钰带着往外去了,老远还隐约听见,“方才我才说了什么,莫要对旁人笑,你看这一笑,狂蜂浪蝶就要挡不住了!”
右风目不转睛地望着二人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方才由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