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孙承宗传》中记述了孙承宗与王在晋关于战略问题的一段辩论,内容如下:
孙承宗问:“筑关在八里内,新城背即旧城趾,旧城之品坑*为敌人设,抑为新兵设乎?新城可守,安用旧城?如不可守,则四万新兵倒戈旧城下,将开关延入乎,抑闭关以委敌乎?”
王在晋答道:“关外有三道关可入也。”
孙承宗又问:“若此,则敌至而兵逃如故也,安用重关?”
王在晋答道:“将建三寨于山,以待溃卒。”
孙承宗接着问:“兵未溃而筑寨以待之,是教之溃也。且溃兵可入,敌亦可尾之入。今不为恢复计,画关而守,将尽撤籓篱,日哄堂奥,畿东其有宁宇乎?”
最后,王在晋“无以难”。孙承宗“乃议守关外”。
这段对话的意思是,孙承宗认为新旧两城在八里之内,而旧城外又有城防壕沟和设施,如果重城的士卒发生溃散,那一不小心就会陷于自家的品坑*与沟壕之中,新旧两城之间,南面是水,北面是山,溃卒无路可逃,如果都拥于旧城之下,那到底是开门放他进来,还是不开门听任他们在外?
王在晋告诉孙承宗,山上有三座山寨,若有逃溃可以奔向那里,而旧城也有三道关口可以进入。
孙承宗反驳,兵法乃是置之死地而生,为什么要为他们提供逃跑的便利?
于是王在晋无言以对。
可能有些人会以此为依据,认为王在晋主张筑山海重关是错误的,孙承宗反对的理由是很充分的。
不过,听我往下讲,您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在比《明史》更早、更可靠的《三朝辽事录》里,也有一段孙承宗和王在晋关于战略问题的辩论,在这本书里,“无言以对”的不是王在晋,而是孙承宗。具体内容如下:
大学士孙承宗奏:“臣时执偏见谓经臣议诚然,独是八里为两城,而旧城之坑壕空营当在三里之外,而新城之守卒法当四万。则四万之退步跟将及之,而一不戒,将城下之备尽为我设,北山南水既无旁出,而贼方拥此四万于旧城之下,开关延之不可,闭关谢之不可。将城上之备,又为我设,而城中惊溃无问也。经臣曰:于山建山寨三,以为退守计,而三道关俱可入。盖法云,置之死地而生。经臣言边兵善走也,即杀不能止,况大势散,谁复为杀者。故为两城以固其心,而实置之死以励其必死之气,臣遂无以应。”
在这篇奏疏中,王在晋在孙承宗的不停追问下,不得不透露出一个秘密:那些品坑*和壕沟既是为敌而设,又是为逃散士卒而备的,它们能代替截杀逃兵的督战队进行弹压,实际上就是要将士兵们“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在晋知道“边兵善走”,而且实战中,兵败如山倒,杀之也不能止,而且截杀逃兵的督战队也会一同崩溃(即杀不能止,况大势散,谁复为杀者)。只有品坑*和壕沟能够起到阻止士卒逃跑的作用。
在实战中,只要不开“三道关门”,重城的士兵退守山寨也难以保命,实际上陷于死战的境地。
筑山海重关,一方面能够“以两城以固其心”关键时刻又可轻易将士卒“置之死地”,激发他们的斗志。
但是这个事情又不能让士兵们知道,否则没人愿意去守重城了。
听了王在晋的解释,孙承宗“遂无以应”。
《三朝辽事实录》和《明史》所记载的内容基本相同,关键在最后部分,王在晋回答了孙承宗的问题,《明史》中没有记载。两者哪个比较可靠呢?
《三朝辽事实录》记录的是奏章,《明史》则是根据前人所言编写的。
王在晋“无以难”是别人说的,孙承宗“无以应”是自己说的。
《三朝辽事实录》编写在前,《明史》编写在后,前者不可能有先见之明去回答后者的问题,后者倒是有可能略去前者的内容。
哪个可靠,一眼就可以看出。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明史》更真实可靠,孙承宗的论调也完全是站不住脚的。
兵法中确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说法,项羽破釜沉舟的故事就是最好的例证。
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一种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是置之死地生不了,而是全军覆灭。这样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决定战争胜败的因素有很多,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双方军事实力以及战略战术安排,把士兵们逼得没有后路就一定能打胜仗吗?
荒唐!
现代的军事强国不仅不把士兵“置之死地”,而是千方百计为他们留生路,有些甚至在开战前要求士兵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最后关头要放下武器投降,这并没影响人心和战斗力,也影响不了战争胜负。
王在晋在山上为逃兵们设几个山寨,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一定会导致军心涣散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让士兵们活着回来,继续效力,远比做无谓的牺牲要好得多。
孙承宗认为王在晋设山海重关给士兵留了后路,就否定筑山海重关,没有什么道理。
我们再退一万步,即使给士兵留了后路不好。
但是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只有优点没有缺点,或是只有缺点没有优点。兴一利必生一弊,关键在于我们权衡利弊,进行取舍。
战略选择也是如此,筑山海重关即使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问题要比筑宁远城小得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