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要拿来比喻, 翁楼的个人电影里头, 自幼的苦事只能算是一出折子戏,说是最精华,却也不过是一生里头的那么一出。
偏生就是这一出, 最是动人;也正是这么一出,造就了后来的翁楼。
时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四五年前的小童星这会儿都长大成人了,娱乐圈总是如此, 新人换旧人, 再正常不过,这次饰演翁楼幼年时的是个新出名的小童星,叫做苏潇轩, 听说是星探在大街上发现的, 这会儿已经拍了两部大火的电影,是眼下红得发紫的童星之一, 经纪人是父母, 还是顾云开的小影迷。
听说是看《圣魔双极》跟《灯如昼》迷上顾云开的,一直嘟囔着他穿古装好看,为人倒也活泼,小孩子不晓得事情,懵懵懂懂的, 只是觉得衣裳华美,人长得好看,就是顶级的漂亮, 在片场老躲在桌子凳子后头偷看顾云开,偶尔带了作业来片场写,要是恰逢着顾云开在练身段,半天都写不下一个字来。
剧组里有些大人坏心眼,就管他叫顾云开的小跟屁虫,气得小娃娃气鼓鼓的,追着大人跑大半个剧组,可见着顾云开走进来,又一下子温顺乖巧起来,活像是只小白兔似的,只觉得天上掉下个神仙来,不然怎么走路都像是飘进来的。
顾云开跟小孩子玩不太来,他的性格也不擅长应付阴晴不定的小娃娃,虽然全剧组都很喜欢苏潇轩,乃至还跟着人家爹妈亲密的喊轩轩或者是小轩,他照旧平平淡淡的,只是偶尔见着简远的消息才微微一笑。
他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顾云开没必要去巴结着别人,也没必要生怕人家误会,各个尽可能的示好,平日里给助理等人一个微笑,也算得上和善可亲了,加上人家觉得他咖大,更是不敢造次,不远不近的隔着,犹如隔水看花,越发动人,倒不觉得顾云开性情冷酷,反倒觉得他矜持冷淡,风骨天成。
这会儿剧组并未开机,只是找了几个老艺术家来教导接下来需要的东西,翁楼幼时学过戏,若说对苏潇轩这个孩子,众人还能放宽些;那么对顾云开这个成/年/人,那就无疑要严苛的多了,要说往日只学了七八分形,三四分神,那么这会儿少说也有八九分形,五六分神了。
苏潇轩是个小孩子,世界上最敏感的无疑也就是小孩子,大人喜不喜欢他,他能很敏感的发现,加上天生性情活泼开朗,喜爱活络气氛,他总能逗得大人喜笑颜开,也正是因为这种敏感,苏潇轩只贴近喜欢自己的大人,那些不喜欢他的,一概不理。
可顾云开不太一样,苏潇轩以前都是在电视剧上看到的,现在见到真人了,只觉得他眼神里像是亮着光,淌着银河,微微的一笑都觉得动人。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风情,懵懵懂懂的觉得,他长这么好看,冷淡些又怎么样呢。
剧组里准备了些糕饼糖果,都是仿着以前的花样来的,有时候剧组的人饿了会拿些来吃,大多数都是入了苏潇轩的肚子,他古灵精怪的,要说夏普还有人觉得他疯疯癫癫,那么看着苏潇轩这么个小娃娃,绝大多数人都是心生爱怜了,分早晚三餐的投喂,一个月不到的时光,细瘦的小胳膊上硬生生肉嘟嘟了起来。
张子滔脸色十分难看,一剧组的大人都挨了训,顾云开坐在角落里看书饮茶,苏潇轩就磨磨蹭蹭的坐在他旁边的高凳上,有些想去摸酥糖吃,又怕牙痛,干脆转头去看顾云开,只觉得这个人生的真是漂亮精致,不知道青丘狐狸变成人麻不麻烦,看电影里好像是很麻烦的,
苏潇轩觉得有点惆怅,他想这么漂亮的狐狸,人间这么少,实在是太可惜了。
顾云开见他也可爱,只不过可爱归可爱,他最不耐幼童的懵懂跟哭泣,那种纯真固然使人怜惜,可是本身的存在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更何况这世上,他已有了最纯真的宝物,自然其他的也就入不了眼了。
过了全球奖就直接入了冬,加上试镜之后的安排,这个新年照旧是在工作上过的,好在拍摄场景不算太多,有个别外景戏,打算过了年之后先拍掉,因为戏份不多,基本上一个月时间就能全部拍摄完了,新年过后就是简远的音乐会,顾云开的心动了动,不肯错过,可想了想,又不愿意耽误工作,只跟剧组协商沟通了假期,张子滔本还有些为难,一听顾云开只请一日假期,便也同意了。
至于不少内景戏,全美从项目定下之后就已经开始搭建了,等众人拍完外景戏回来,差不多也就好了。
简远近几日练琴几乎走火入魔,顾云开跟他各自忙活,一个练身段练得晕头转向,一个拉琴拉得头昏脑涨,两个人晚上见个面也没有心情浓情蜜意一番,只顾往床上躺,有时候简远半夜挣扎着醒过来,还要负责把顾云开露在被子外头的长腿重新搬回到被子里头,然后把自己整个人压上去。
第二天被压得半身麻痹的顾云开简直怀疑简远是不是对他们的婚姻有什么不满,试图用这种毫无效果的办法谋杀亲夫。
顾云开这般认真劳累,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翁楼是他的好友,说更亲近点就是有师生情谊,过教师节很应该订束花给他的关系;二来是这是两人的落幕,翁楼也好,他自己也好,两个人的退场,都很应该风光。
简远这样拼命辛苦,主要原因也有两点,一是这是他任性之后的第一次机会,诚然搞砸并不影响什么,毕竟他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天赋,足够包容他许许多多的差错,可是倘若不尽力导致失败,他就不得不承认父亲当初对自己的评价:差劲;二来是顾云开第一次要到他的现场,他无论如何,也想尽自己的全力。
出乎意料的是,苏潇轩追星顾云开,简远倒是追星苏潇轩,官方出的海报,张张不落。
翁楼至今虽然已经有几十年,可人气却不容小觑,不少人还记得这位绝代风华的大美人,堪称明星当中最璀璨的一颗……不对,应当是一轮皓月,更别提是由顾云开来扮演,剧组放消息时二话没说,带了两张顾云开带妆跟苏潇轩的海报。
好比是水滴子进了沸腾油锅,登时炸开一片,再是挑剔的人也对顾云开的扮相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倒是有酸溜溜说顾云开不能唱的,也很快就被顶了回去。
微博底下苏潇轩的亲妈粉蜂拥而至,一片温言软语,都是请顾云开在剧组好好照顾苏潇轩的,还有说张子滔选角真是绝了,这两人一大一小,眉眼还真有几分相似,连带着顾云开平日里的同人剪辑都有了“官方”童年版本的人选。
好久没得到顾云开消息的粉丝几乎要载歌载舞起来,欢喜的仿佛自家中举,笑称难怪这几日顾云开低调没什么消息,原来是暗暗放大招去了。
顾见月用官号转发了官博的消息,用词十分委婉:力求完美的落幕。
粉丝在底下留言,谁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暗示,所有人几乎关注点都在顾云开放得这个大招上,顾云开有时候忍不住想大招是大招,接下来的大招,恐怕不是她们能够接受的。
不过人生匆匆,聚散浮萍,曾经遇到过就足以庆幸,诚如这数年来,顾云开得到她们的支持,而她们从顾云开身上得到精神满足一样,只是双方迟早有人会走到头,有些人早早离开了,中途又有新的人来加入,而这次是顾云开自己准备到头了。
倒也有人隐隐约约发现了苗头,担忧无比,随即被其他人安慰了,理由无非是顾云开这会儿事业正盛,哪有可能退圈,实在是无稽之谈。
顾云开看了,什么都不说,只管自己训练,他往日里头学过武,尽管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却跟翁楼的并不相同,翁楼的手看起来像块滑腻的软脂,握在手里头柔弱无骨的,再细腻没有;可顾云开不是,他的手劲瘦的仿佛字体,肌肤薄薄的贴合着血肉,像是嶙峋的竹子,落在掌心里时,有那么点儿的粗糙。
当年流行的衣裳与这会儿到底是有所不同的,服装换了一套又一套,学了戏,发了消息,待新年一过,没过多久就坐了飞机去外景地拍摄,他穿上早先的改良长衫,腕上一串珊瑚色的手链,遥遥站在亭子里看新年里的头一场雨,形貌清癯,风姿特秀,倒像是只白鹤。
天气寒冷,戏服外又加了件羽绒服,大氅似的披着,仍觉得手心冰凉。
剧组正躲着避雨,等雨停了开工,张子滔隔着雨帘看换了戏服的顾云开,之前对方从化妆间出来,脸上涂脂抹粉的,倒硬生生被化妆师擦出翁楼的神韵来,可这会儿看见了身形,好似又不太一样。按照录像里头的几场,翁楼惯来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可顾云开却像是风烟过后的青竹,倒是林雅看了,忽然落下泪来。
“像,真像。”
本来剧组是不愿意老太太过来的,毕竟林雅已经有些年纪的,要是磕着碰着,可没办法说话,当然娱乐圈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演员,又是另一个说法了。不过林雅既然坚持,加上她也只来几日,剧组没法,总不能拦着不让人来,她一个人过来总不安全,倒不如剧组去接,因此干脆一块儿捎上。
更别提其实要不是顾虑身体,张子滔的确是想捆着林雅走完拍摄全场的,要知道现在唯一能找到跟翁楼关系亲密而且熟悉的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林雅了。
现在人家心甘情愿的跟过来,自然再好不过。
像么?
哎,像就好。
林雅正抹着泪,看张子滔好像有些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将眼泪擦干了,微微笑道:“你们看多了的啊,是阿楼唱贵妃,所以觉得样貌不太合适,可私底下他就是这个模样的,你也想不通他在想什么,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就好像天地之大,独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孤独,也谈不上话,他似乎总是那么寂寞的。”
张子滔轻轻叹了声。
苏潇轩正被其他人逗弄着在吃糕饼,弄得满手都是,顾云开似乎是看够了雨,打了伞慢腾腾的钻进雨帘,信步闲庭般的走了回来,雨珠子随着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撒在地上,半点没有溅湿,暖风机开大了,吹得人都像是要飞出去,顾云开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一瞬间竟真叫人分不清是翁楼还是本人。
雨渐渐要停了。
翁楼的剧本写得大多的,是他小时候与老师傅的生活,穿插着成年后的人生,因为不知去向,踪影始终是个谜题,连结局都是贵妃醉倒戏台上,大红的幔帐拉扯落下,就此再不见踪影。不过结局是内景戏,戏台子全美还在搭建,这剧本要是较真起来,苏潇轩的戏份指不定跟顾云开的谁多谁少。
顾云开倒也不介意,翁楼的人生精彩,精彩的距离眼下还不足够遥远,当有的那些东西看看录像也都有了,剧组难免另辟蹊径,演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扮演林雅丈夫的鹤卿先生倒是位成名很久的演员,只是运气不好,总是演些招人喜欢的男配角色,没有当主角的福气,他本人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只要有戏演就够了,圈里给他冠过个外号,叫戏疯子。
顾云开记得剧本上写得是角色关系是挚友知音。
林雅大概对丈夫跟翁楼的前尘旧事一无所知,不过也没有什么,毕竟已经过去的事,的确没什么可多提,可多想的,提了反而要徒增烦恼,那段感情已经消失了,虽然不能否认它曾经存在过,但也再没有未来了。
挚友,知己,这个身份说不准反倒刚刚好。
冬天最冷的那几日其实已经过去了,这个季节白昼极短,加上下了雨,天仿佛要冻住骨头似的发寒,也不知道过几日是不是要下雪,不过瞧着这阴雨绵绵的模样,也没有比下雪要好到哪儿去。
顾云开坐在椅子上背台词,其实早就背熟了,只不过是这会儿没有什么事可做,不如多熟悉熟悉剧本,再仔细揣摩等会表演的细节。他正琢磨着,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是夏普发来的通话,这让顾云开有点发懵,他们俩就是上下邻居的关系,平日有什么事或者是夏普想聚聚就直接下楼来了,手机倒不常联系。
也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顾云开站起身来寻了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接通,夏普在另一头险些怪叫了起来:“这么久才拨通你刚刚是在拍戏吗?”
“有什么事。”顾云开单刀直入,十分冷漠,“现在正在下雨,不过既然你难得打电话过来,我猜测雨很快就会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顾云开的嘴真的开过光,他话音刚落,滂沱的雨势几乎以肉眼可见的情况小了下来,顾云开想起了温静安那天匪夷所思的眼神,觉得自己的确该随便找个庙还还愿了,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让人有点发毛。
“噢。”夏普并不是太在乎雨会不会停又或者是继续自顾自的这么下着,他兴致盎然,语调轻快,几乎情不能自己的流露出八卦的气息来,诚恳说道,“你觉不觉得静安他跟那个阿诺德有点什么问题?”
顾云开心知肚明,故作不知,靠在一旁的道具椅子上漫不经心道:“我不觉得。”
夏普十分感叹,就差要脱口而出顾云开谈恋爱谈到掉智商,如此愚笨迟钝,居然连好友梅开二度都一无所知,他难以抑制自己的八卦好奇之心,便决定宽容原谅顾云开,继而相当老实的与“毫不知情”的顾云开说起话来:“他们绝对很有问题,之前阿诺德要走,我正撞上,两个人简直像小夫妻一样,我站在旁边几乎想报/警,仔细一想清官难断家务事,于是作罢。”
“哦?那结果如何呢?”顾云开对阿诺德要离开这事儿并不吃惊,之前简远夜间就与他谈过,阿诺德来此只是一时无处可去,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开,避免事情牵连温静安。而简家伯侄在默尔曼亲王的底线处挑衅,伯伯诱拐人家孙子离家出走,侄子毫不客气的拿出藏着自己小半积蓄的银行卡塞给了阿诺德。
仿佛打算看他们爷孙俩掐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阿诺德直接被静安打晕了。”夏普发出一声‘娇/喘’,字字泣血,“实在是太可怕了,那个场景,然后他扛着阿诺德进屋的时候还让我自己随意,我一直以为静安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娇弱温柔点的汉子,结果发现我自己才是。”
顾云开决定对夏普评价自己的这段话保留意见,转而移到了重点上:“所以阿诺德现在还在静安家里了?”
“呃,如果没有脑震荡的话大概还在。”夏普沉思了片刻,思索道,“其实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既然静安都背叛了组织,我觉得我也该考虑一下未来,不然以后聚会难免太凄凉了点,如果你有合适人选,请帮我介绍一下。”
顾云开毫无迟疑的拒绝道:“恐怕没有。”他顿了顿,又反问夏普,“你对阿诺德印象如何?觉得他跟静安在一起是否不太顺利。”
“要是按照我的意见,我倒是觉得无伤大雅。”夏普思索片刻,据实以告,“你与静安的案例告诉我一个道理,现实的人难免需要一些童话,而童话里的人多几分现实,我决定以这个方向去寻找我未来的另一半。”
顾云开沉默片刻:“你想现实点?”
夏普十分震惊:“我还不够现实?我应该找个童话点的,就像你一样。”
噢,我信了。
顾云开毫不犹豫的挂断了手机,听夏普扯淡实在浪费时间,他看着外头雨势绵绵,虽然转小却不见转没,当机立断趁着这开得光还没开始,立刻拨给了温静安,对方很是吃惊:“我还以为你在拍戏呢?”
“说来话长,在夏普打给我之前我也很想拍戏,不过现在这个念头暂时退居第二位了。”
温静安敏锐的觉察到一丝不对,求/生/欲促使他结束通话:“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先挂断了。”
“我想问问阿诺德的脑震荡好了吗?”顾云开不缓不急,拿过桌上一块奶糖塞进了嘴里,架着二郎腿,若非手中拿得是手机而不是扇子,看上去简直像是晚饭后约定搓麻的旧时人物,轻描淡写里带了点生活的写意。
温静安瞬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沉痛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在夏普面前打人了。”
“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你打都打了,老实交代吧,人怎么样了?”顾云开气定神闲,忽然觉得奶糖腻人,多少有些口渴,又去饮水机底下接了杯热水回来,“有话好好说,可千万别打出个好歹来。”
温静安简洁明了:“他只是发烧了而已,我没有拿东西砸他的脑袋,只是很生气的拍了一下他的背,想证明他压根站不住,然后阿诺德就倒下来了。”
真是人言可畏。
顾云开对这样的真相十分失望,正看天光乍开,雨歇云散,平静道:“那我要拍戏了。”
被挂断电话的温静安今天也在质疑自己交朋友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