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冬日放晴,屋内炭火烧得旺。屋内燃着供奉给祖先的香,这味道是长宁闻了很多年的,闻着觉得很舒心。
赵长宁在陪赵老太爷下棋,她发现当真人无完人,祖父这么好的人棋品竟然很臭,经常悔棋,输了还会急。
赵长宁为了让他老人家高兴,自然故意放水让他多赢几盘。今晚老人家赢高兴了,告诉她:“你棋艺退步多了,记得好生练练。”
赵长宁只能笑着说:“好……孙儿一定多练练。”
赵老太爷一边把棋子捡回罐子里,一边问:“长宁,我听说三堂会审,你被选成了主笔?”
赵长宁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祖父竟然也知道了。”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沈大人选你做主笔?”
赵长宁顿了一下,叹道:“大概猜得到……我是太子殿下的人,算是出了差错我也不会丢性命。沈大人是想保全别人的性命……”
赵老太爷一向觉得自己长孙心思通透,果不其然,他捋着胡须笑道,“祖父为官三十多年,觉得为官唯有一条最是要紧的,两个字,忍得。你拿回去,好好品味着。别看你二叔和七叔现在风光,当年忍了多少苦是你不知道的。你七叔小的时候……”
赵长宁专心地看着祖父准备仔细听,谁料得他又不往下说了,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茶壶。
赵长宁立刻会了意,给老人家续了茶,等他接着往下说。
赵老太爷眼睛微眯,似乎回忆起了往昔:“承礼的父亲去四川任职的时候他才五六岁大,后来他父亲没了,我带他回来。一开始承礼谁都不认,谁也不亲。当时你祖母还在世,想给他换身衣裳,都被他咬出个血印子……他长到十岁都这样,后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慢慢好转了,最后是彻底看不出来了。如今别人看到他,谁不夸他一句谦逊有礼,风度翩翩。”
原还有这么一段事,这却是赵长宁不知道的。
“你的为官之路还长,虽比别人升得快,但也比别人坎坷。看你三叔、四叔的孩子都不成器,咱们家的未来,也指着你和长淮了。”赵老太爷叹口气,“如今我这老太爷是歇息了,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能不能有朝一日,看你们站在金銮殿上。”
看到祖父脸上的皱纹,日渐斑白的头发,长宁眼中一热,想起幼年他让自己罚跪,他为自己撑场。想起他教自己刻石。人再怎么保养,也是留不住时光流逝的。祖父当真比前几年老了很多。
“祖父长命百岁,现在身子骨硬朗,还有好多年可以活!一定看得到那时候。”长宁微笑着说。
赵老太爷笑:“行了,我午睡了一会儿,你不是还要去你二叔那里吗?”
长宁应是,扶赵老太爷歇到罗汉床上,给老人家掖了被褥,然后才退出来。
她带着随从和小厮沿着这条路慢慢向前走,前面是正房的八卦亭。
家里的女孩们在亭子里做针线玩,妹妹玉婵也在,跟二房的玉婉说哪个花样好看,桌上摆了一堆时新的绢花。四叔的小儿子拉着姐姐的手,嚷着要玩翻绳。
玉婵抬头看到他来了,便牵了裙子向他跑过来,笑道:“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长宁现在在家里的地位高,玉婵自然更敬重和喜欢兄长,看到哥哥眼睛亮晶晶的。
亭子里的弟弟妹妹也看到了长宁,纷纷起身给她行礼请安,居然有些拘谨。
长宁在大理寺为官,不常在家中,他们经常被灌输兄长有多厉害的观念,偶尔见到是她,态度却是局促又小心的。长宁看到亭子里屈身一片,才道:“起来吧。”
赵长宁要转身走了,四叔的孩子却迈着小步跑到她面前,伸长了胳膊,递给她一朵绢花:“这个送给哥哥!”
长宁看那绢花在寒风中微微摆动。才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旋即轻轻握在手里,拢入了袖中。“谢七弟的花,回去吧。”
她随后走开了,但是走了很远还听到他们笑闹的声音,后面有人给她披了斗篷。她回头望过去,那些如花一样的面孔。
长宁这么立着,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衣角被风微微吹起。
寂寞是因为想要热闹。
热闹是他们的,不是她的。她低下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那朵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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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是三堂会审。
这次三堂会审由太子主审,朱明炽监审。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位巨头协同审理,三部正六品以上官员旁听。阵容非常的豪华,排场也很大。
主审的审堂在大理寺东直房,公堂两侧门打开,一侧坐着主笔,另一侧则是副主笔。堂下观看的也是三部正六品以上的官员。
赵长宁刚入坐,看到太子殿下被众人簇拥着过来了。他穿了件月白绣四爪金龙的袍子,披了件灰鼠皮大氅,俊秀的脸在冬日的阳光中透着玉一样的光泽,看到赵长宁之后,几步向长宁走过来。
“长宁,今天是你做主笔?”
赵长宁放下笔站起身,向他见礼:“太子殿下。”
朱明熙虚扶起她:“……今天的主笔凶险得很,如何让你来做了!”一贯温和的语气都低沉了些,“从未问过你在大理寺的事,这差事竟然落在你身上,是否大理寺里有人刁难你?你如何不告诉我?”
赵长宁笑了:“殿下折煞我,我凭殿下进了大理寺,别的事自然要自己做了。”
朱明熙嘴唇微抿。他一开始看重赵长宁,是在会试里看到赵长宁的文章,文采斐然,有宏图大略,原看诗文沉稳,以为此人是个三十大概的男子,谁料到殿试上一见却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长得那般的秀雅纤细。
他当时生了重用的心思,原来想着把他安插到大理寺,甚至还想着也许能安入一个棋子。后来他才想着,既然赏识长宁,何不捧他做个纯臣,日后他也需要这样的人。
“罢了,既然已经做了,我也只能替你稍微担待些。”朱明熙叹道。
赵长宁一笑,目光落在朱明熙的手上。他的手虽然好看,却也是有力量的。
朱明熙说完才回了主审位。然后进来的才是大理寺寺卿季大人、刑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这可是真正的三司法巨头老大!随后进来的是沈练、周承礼等人。人前七叔没有跟长宁说话,径直走上堂上的协审位,低头在朱明熙身边轻语,朱明熙听了微微点头。又侧头跟朱明炽商量。周承礼才落座。
大人们往堂上一坐之后,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旁边的司务也立刻开始给她磨墨,让她记庭辩内容。
朱明熙拍了惊堂木道:“开堂,带犯人。”
三司会审跟别的不一样,审理由主审、副审、三位大人轮流发问,其实在之前的刑讯中,这些问题周承礼已经都问过了。三位大人只是补充得更加完整,思维更加清楚,形成完整的关系,将牵连的四十多位官员的罪名一一审问清楚。
赵长宁凝神定气,笔不停写。旁边伺候磨墨的司务看得目瞪口呆,伺候了这么多年,看到过写得好的,但没见到过能写得这么快这么好,文笔辞藻还能兼顾的。
等轮到了周承礼发问,赵长宁突然听到周承礼开口道:“你可与三皇子暗中勾结,贪污税银,将部分用于孝敬三皇子,得三皇子保你平安?”
此话一出,赵长宁的笔尖微微一抖。果然还是来了!随后她镇定了心神,继续往下写。
接下来周承礼一句句地直逼深入下去:“何时与三皇子联系的?”
“三皇子曾经要你做过什么?”
“可与三皇子合谋别的事,孙秉是否为你所害?”
周承礼的问题几乎都围着三皇子,三位大佬的额头都渗出了些细汗。这场三堂会审,周承礼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是在审税银案,但给他撑腰的人坐在前面,听说二皇子也表明了态度,他是支持太子的。两位皇子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喝茶一边看周承礼问,他们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太子殿下先前受辱,岂不是要想方设法报复回来的。
聪明人自然静默不语。眼睁睁地听着周承礼越问越凌厉。
这是赵长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七叔,她很有理由相信,这个人是曾经叱咤京城的。
赵长宁下笔越来越稳,一字字一句句,如刀刻纸上。
审理完四十多个官员,中途休息一场,也是到了傍晚才完事。赵长宁总算是见识了一番周承礼的风采,倒真的名不虚传。多年经验,又快又狠,不然这场三堂会审审三天三夜也有可能。
她最后放下笔,手已经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待墨迹稍干,赵长宁呈递给了太子殿下过目,再依次给副审、协审看。到了七叔面前的时候看到他在喝茶,看了一眼后微微点头,他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太子殿下首肯后,长宁把案卷用糊封起来,这份案卷要由她亲自入宫交给皇上。
帝王看到这份卷宗后静默了良久。
东暖阁站着两位皇子,刚放出来的三皇子朱明睿却是跪着的,他的脸色略有菜色,人也似乎瘦了些。他在宗人府被审问的时候,上面的问题都是已经问过百遍的,写的是什么他一清二楚。
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也不开口说话,东暖阁静得可怕,只剩下宫人轻轻放茶盏的声音。最后是皇上自己合了卷宗,有些疲倦地道:“税银案——此先作罢了!牵涉官员一律处斩,日后永不再提。”
“父皇!”朱明熙似乎想说什么。
皇上摆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往下追究不必了,当年太-祖皇帝查一起胡惟庸案,便杀了数万人,以至于朝廷中无官可用。若再往下查个个都不干净。酷法之下尚有蛀虫,何况只是纠察案子。”
朱明睿几乎可见的脸色一喜,但又看到皇上握着案卷的手指骨泛白,其实强忍着心里的生气,愤怒。证据如此确凿,骗自己不是都不行,不过是家丑不外扬,不过犯事的是他的亲儿子!
只是也绝不能这么算了!
“来人,把三皇子——给我带下去继续禁闭。”皇上叫了人,然后不再看朱明睿。朱明睿茫然地看着皇上,父皇一向是温和、开明的,但他是天子,如果真的是一副温软的心肠,他怎么可能当得了天子!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的啊,当真不关儿臣的事,是有人屈打成招的!”朱明睿接连磕了好几个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地说道:“您调回来的那个周承礼,他是太子的人啊!是他要害我的,是他要害我的!”
皇上却看也不看了,冷淡地道:“带下去吧。”
这样的事,朱明熙已经体会过了一遍。
他只是垂手放在身侧,嘴角始终是平缓的。
又听皇上继续问:“主笔是谁?”
朱明熙眉毛微动,若父皇不问起主笔,赵长宁自然无虞,但是父皇却问了。他道:“回父皇,是大理寺寺正赵长宁,新科探花郎。”
皇上听到这里看了朱明熙一眼。
赵长宁跪在外面等了很久,从日头还盛的时候到夕阳斜长。一开始她是很镇定的,但是越跪越茫然。
她看到朱明睿被押了下去,没有以往的尊贵,显出几分疲态。皇上既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饶恕,她一个才六品的小臣子呢?生杀不过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这是皇权。
其实她已经想过了,皇上若迁怒与她,大不了是掉脑袋而已,虽然她还是相当的不甘心。她才进官场几年,还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祖父还没有看到她站在金銮殿上,母亲父亲、姐姐妹妹也许指望不上她了。
远嫁后没见过几面的大姐,温柔的二姐,还没有出嫁的玉婵,对她饱含期待的窦氏……
华灯初上,这些人的脸一个个在她的心头滑过,赵长宁紧紧地捏着拳头,神色漠然。她突然开始憎恨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为什么不据理力争,为什么不反抗,即使这样会招致沈练的厌恶。
难道她在心里想的是太子能保住她?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真的出事的那天,谁能保得住她!
只有自己保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有筹谋,有计划,不用像现在这样忐忑了。
赵长宁跪得笔直,心里突然生出几分冰冷,同时她告诫自己,再也不许这样了,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要是想被人护着,早应该找个人嫁了,内宅里跟一群女人争斗度日,她虽然是无奈走了这条路,但这么多年早习惯了,绝不会再回去的。
很久之后,赵长宁才看到宫门又缓缓地打开了,这次从里面出来的是朱明熙,他带着随从,一步步地走到了赵长宁面前,单膝半蹲下来。
御道两边的莲花石座里放了蜡烛,映照着长宁的侧脸。赵长宁的眼眸中藏着浮动的灯火,好如城隍庙那日,一盏盏漂浮流入河中的祈愿灯。
“皇上说……”朱明熙微微一顿,“皇上说你言语刻薄,字字锱铢。”
旋即接着往下说,“——所以,罚你三个月的俸禄,抄录一百遍道德经。”
赵长宁听到后面这句话,才松了口气,身体立刻有些瘫软。没等太子来扶,她又慢慢跪起来了。嘴角一扬:“既然无事是好事。还要多谢殿下,您也应该是为我求了情的。”
朱明熙摇头:“倒也不只是这个,父皇很欣赏你的才华。这次虽然罚了你,但我约莫着父皇是彻底记住你了。”
能被皇上记住,只要不是什么坏印象,通常都有好结果。
朱明熙扶着赵长宁站了起来,让长宁先跟自己回东宫休息片刻。
东宫西暖阁,点了烛火,摆了菜肴。
“这酒名太禧白,是宫中的珍品。”朱明熙叫内侍给赵长宁倒了酒,此酒莹润澄澈,浓厚而不腻,味道绝佳。
赵长宁摇着酒杯,喝了两口觉得劲儿大。
朱明熙一杯缓饮,道:“长宁,你觉得父皇喜不喜欢我?”
太子面如冠玉,一如往常的温润,笑了笑:“父皇养我像盆景一样,修去多余的枝桠,剪出他喜欢的样子。他怎么知道,我暗地里长出了多少他不知道的枝桠呢。”
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长宁的酒杯在手里一转,可能喝酒喝多了,道:“殿下,其实没有人知道我也是很懒的,我情愿睡觉也不愿意看书。不过大家都以为我刻苦,那让他们都这么以为吧……”
朱明熙没想到长宁竟然有点洒脱、有点满不在意地说这句话。他微微地一笑,凝视着赵长宁。
他发现长宁吃了很多,摆在她面前的那碟水晶甜糕。
朱明熙道:“今天那道点心做得甜,我都吃不下。你倒怪喜欢甜食的,那便包起来让你带回去吧。”
“多谢殿下了。”长宁不想推辞了,她的确喜欢这碟糕点。
喝了会儿酒,眼看着宫门要下钥了,长宁起身告退,朱明熙也没有留宿她:“……知己交往不在朝朝暮暮,我不留你了。回去小心些。”又叫人挑着盏羊角琉璃宫灯给长宁照着路回去,还低声叮嘱内侍,“赵大人喝了些酒,务必把他送到马车上。”
结果他回头一看,却发现长宁靠着桌沿,似乎睡着了。
朱明熙眉头微皱:“……竟然酒量这么浅。”早知道不给他喝太禧白了,这酒后劲儿大。
他扶了赵长宁起来,同时对伺候他多年的老太监刘忠魏道,“开个偏门,让赵大人的马车进来接他。”
这夜从皇宫回去,长宁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倒头睡了。
她的屋内烛影浮动,已然站立了一个人。
周承礼背手默然地站在,看着赵长宁蜷缩在被褥里,她睡得脸颊带着微微的红晕。
周承礼觉得有点不对,靠近了低头一问,叹道:“竟然还喝了酒。”
他坐在长宁的床边,抚摸着她的长发,淡淡地道:“长宁,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赵长宁睡梦中只是觉得旁边的人温暖,伸手搂住了他的胳膊,紧紧抱着睡了。
周承礼默然,片刻之后,屋内只余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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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长宁再去大理寺,却觉得跟平日有很大不同,往来的同事,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远远地跟她打招呼。赵长宁笑着回应,自己却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
等她转过一处拐角,才听到有人说:“是赵大人自己顶了上去,昨晚还被皇上罚俸禄,否则别人上,指不定得掉脑袋……别看蒋世文平日冠冕堂皇,这时候还不是打退堂鼓,让人家赵大人去了。”
“赵大人虽然靠太子才进的大理寺,人品却没得说……”
原来是这样。
徐恭在她身后吹捧道:“大人,您舍己为大理寺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大理寺。”
长宁静静地想了会儿,又笑了笑。她缓步走到了后院,沈练在看文书。
听到动静,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淡淡道:“昨天差点要死的时候,是不是很恨我?”
“沈大人英明,的确有点。”赵长宁说。
“今天听到别人夸你,是不是没这么恨了?”沈练再问。
赵长宁这下不说话了。
沈练继续看他的文书:“你若是不比别人做得多,做得好,担更多的责任,为什么是你升官,而不是别人呢。我虽然严厉,不过做事情还是有原因的,这时候若在你跟蒋世文之间选一个人做大理寺寺丞,你说大家会想选谁?”
赵长宁静默了一会儿,道:“下官谢过大人。”
“差点要死的是你不是我,谢你自己吧。”沈练道,“既然想做出一番成,把自己的真本事拿出来,知道吗?”
赵长宁这下算是对沈练心服口服,此人倒有些面冷心热的味道。
她回了自己的号房继续工作。
这天回府的时候,长宁却觉得有些不对,阖府的气氛都很紧张,二叔早早地回来了,与赵老太爷在屋子里说话,见赵长宁回来了,让她一起进去。二叔面色凝重,轻吐一句:“今晨刑部大牢曹思雨突然翻供,说是被人屈打成招,被太子示意陷害三皇子,写下血书呈递给了皇上。”
赵长宁有些震惊,怎么会突然翻供呢!“皇上可信了?”
“有人伪造了太子手写的书信,确为太子笔迹,我们怀疑是内鬼所为。我们不知道是谁授意了曹思雨,刑部也未查到别人出入的记录。”二叔深吸了一口气,“皇上已将太子禁闭,宣改为九卿会审。”
赵长宁突然想到了朱明炽,是他……那天他去了刑部!
而且还是她帮了朱明炽!
“殿下现在可好?”赵长宁低声问。
“不知道,禁闭在宗人府的监牢里,无人能探望。”赵承廉也低叹,“禁闭如何能好,殿下一贯养尊处优……”
长宁心里难以言语的复杂,掐着手心后背一阵阵的发冷,明明昨天晚上,太子殿下还温言地跟她说‘知己不在朝朝暮暮’。
是她的摇摆不定害了殿下。
“二叔可弄清楚,此事背后是三皇子还是二皇子了?”
赵承廉道:“我等都觉得是李贵妃还不死心,买通了东宫的人……正在排查东宫内奸。”
“查二皇子。”赵长宁看着赵承廉,无比清晰地说,“不知道二叔还记不记得我进大理寺后,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淮扬漕运贩卖盐引案,所有涉及人员都被灭口了。我后来查过卷宗……怀疑这事是二皇子所为。如果是他牵涉进漕运案,那么数以百万计的白银,二叔以为他会拿去干什么?”
赵承廉一时没弄明白:“你怎么知道的?可有证据?”
当初赵长宁在弄玉斋,听到朱明炽吩咐下属的事,她当时回去查了卷宗,那次那位管漕运的大人,牵涉的正是淮扬漕运贩卖盐引的案子。然后她又想到了很多可疑的地方,顾家众人被灭口,如果只是贩卖盐引,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必然是在掩藏别的秘密!
百万白银,这可绝不是个小数目,只有军饷才这么大的额度。
长宁道:“二叔先不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您顺着往下查吧。”
多说暴露了她自己的秘密,赵长宁也不能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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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黑云压城,天色漠漠昏黑。
太子入宗人府三个月不出,而三皇子却被放了出来,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原来一开始这么的疼太子殿下,但仅仅为了这件事,把太子殿下关到现在,一些人甚至认为,太子殿下已经不行了。反而因为三皇子先前受了委屈,皇上更加的关照三皇子,对李贵妃也恢复了往日的宠幸。当然这段时间最为宠幸的却是二皇子,皇上经常召他入宫侍奉左右。朱明炽虽念书不多,不懂什么吟诗作对的,但见识多趣事多,总能引得皇上大笑。
于是本来还力图救太子的一些人,纷纷转换了势头,开始观望局势了。
这天是二月二,龙抬头,宫里要准备祭祀。而陛下终于松了些口风,允许探视太子了。
这是自三个月以来赵长宁第一次得见太子。
宗人府大牢倒是比寻常的大牢好些,但跟东宫比自然是远远不如的。
朱明熙坐在牢里,衣着头发尚且整齐,只是清瘦了不少。但还是温润、谦和,俊秀的少年太子。在禁闭室里看书。
“殿下。”长宁在外面跪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这一切都有她的原因在里面。
朱明熙看到他眼里却闪过一丝亮光,将手里的书合上,犹豫了一下靠过来:“你如何进来的,外面守卫这么严格?”
“五殿下请了圣旨,我进来给您送一些您可以看的书。”长宁半跪下将包裹打开,把带来的书尽数拿出来,“都是您喜欢看的,”然后赵长宁低声道,“……皇上虽然罚您,但轻易地松了口风,也从未提过会废太子的事。您尽可放心,我们一定会救您出来的。”
朱明熙紧紧地握住书,低声叹了口气:“长宁,你知道父皇为什么罚我吗?”
赵长宁看着朱明熙,没有说话。
“我从未陷害过三哥,但是我知道你七叔他们在做的事,我不说话……是默许。父皇心里明白这个,他最厌恶看到的是戕害兄弟,史书里他也最不喜欢玄武门之变。”朱明熙柔声叹道,“他们叫我不插手,我做到了。但是现在做成这样,我不得不插手了。”
赵长宁听到这里暗想,太子殿下难不成是有后手?
朱明熙略撩衣袖,徐徐伸手在赵长宁的掌心里写了个字。然后对长宁说:“我书房里有一本象山全集,你下次替我带来吧。”
赵长宁将手心合拢:“殿下放心,下次一定给您带来。”
等她退出来的时候,才仔细揣摩朱明熙那个字的意思,章。
章姓大臣朝中只有一人,吏部尚书章静,此人老谋深算,一向是从不参与皇子们之间的事,太子为什么让她去找这个人?
赵长宁走在御道上,看到朱明炽乘轿从身边经过。朱明炽一如往常,穿了件深紫绣螭龙纹的长袍,英俊挺拔。赵长宁先向他行礼:“二殿下。”
朱明炽抬手示意随从停下,道:“赵大人这是去探望太子殿下了吧,几个月不见,他一切可好?”
“多亏了二殿下,太子殿下现在一切安好。”赵长宁静静地看着他,“二殿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这招也用得妙。只是不知道能动摇几分皇上的心思。若我是二殿下,怕是还要再想办法才是。”
朱明炽的眼神一闪,淡笑道:“看来赵大人找到克制我的办法了,如今不怕我了。只是赵大人胡言乱语的,实在听不出来你要说什么,太子殿下戕害三弟,我是当真心痛。”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我在边关待久了,不知道太子殿下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竟然做得出这么心狠的事……手足相残。”
赵长宁笑了笑,低声道:“说来大理寺最近在复查淮扬盐运一案,下官不才,手里已经有些证据了。不知道二殿下与此事有没有什么干系,当年淮扬盐运运判满门被害一事其实是没有查清楚的。那些银子究竟去了哪里,到现在也不知道呢。”
她被朱明炽逼出了狠劲儿,什么梦也不管了。淮扬案朱明炽脱不了手脚,如今她有了证据,敢反威胁他了。
朱明炽似乎没有听到,笑着问:“上次送你的小狗,你可喜欢?”
赵长宁觉得表面功夫也不必做了,不再理会他,径直地从他身边离开了。
朱明炽则示意随从继续走。
乌云滚动,浩瀚滚动向天际,淹没了最后一丝太阳的金光。
春雷终于引动,闷雷作响,一场瓢泼大雨顷刻之间倾泻而下,行人四散避雨,不过片刻之后,街上寂寥无人了。
三皇子的府邸里,朱明睿与朱明炽在议事:“……原以为朱明熙是个猫崽儿,却不知是只收起爪牙的虎,差点让我在宗人府永远出不来,多亏了二哥救我。”
“三弟自己要小心,下次我可未必帮得了你。”朱明炽道。
朱明睿叹道:“……说来母妃已经提醒过我了,是我自己未留意。”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起了雾,到处都白茫茫地一片。
“这大雨不停,今天怕得留二哥宿我这里了。”朱明睿看了一眼隔扇外的大雨,叫人去烫几壶酒来喝。
朱明炽看着暴雨倾盆,却突然想起了边关的雨。
其实他在边关的这八年极少看到下雨,有一次接连干旱了半年,河水都要枯竭了,渴死了不少战马。敌军还偷袭他们的粮草,雪上加霜。军纪不整,军心不振,眼看着要败仗了。
当时他单枪匹马冲入敌军军队,生擒了对方的首领,将他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军营上以振军威。绝望的士兵们看着挂在军营上的头颅、看着主帅,举刀大吼,吼得眼睛涨红。当夜下起了这样的瓢泼大雨,其实没有人知道他跪在雨地里,浑身发抖,他怕自己回不去了。
这些事,紫禁城里的人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战场艰难,不知道能活着回来,并且击溃敌军,赢得将士的戴,他需要吃多少苦。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现在他坐在这里,前面没有敌军等他,后方不会缺粮少水。
朱明炽捏着酒碗灌了一口酒,火烧一样地滑下了喉咙。
魏颐、高镇二人陪着两位殿下喝酒,气氛却一时沉闷。魏颐看着大雨,感叹着:“说来,我还想起去年那个姑娘。派人找了一年了,竟什么也打探不到。”
高镇却是满不在意:“不是个姑娘嘛,魏大人若喜欢,我明儿送两个美婢到你府上。”
“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跟那位姑娘比。”魏颐无力地叹道,“那姑娘你看着冷冷清清的,不搭理人吧,行为举止也不娇羞吧!抱在怀里你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媚骨!我可以说一句,没有人是不想要的。”
高镇对魏颐太无言了,朝朱明炽那个方向示意:“咱们那位爷不给放走了吗,我看是半点没动心的。”
“二殿下在军营呆了八年,怕是没兴趣了,你瞧他平时也从不跟别的姑娘来往啊,别说那位姑娘了,恐怕对谁都坐怀不乱吧。”
朱明炽喝了口酒,听到了他们的话却笑了笑。
坐怀不乱……
那天有没有坐怀不乱,只有他才知道。
他第一眼看到赵长宁,其实是有兴趣的,否则朱明睿问起,他不会脱口而出一句不错。然后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身边暗香浮动,即便她只是几个谨慎的小动作,他也全部尽收眼底。
抓到赵长宁偷听他说话,赵长忐忑而害怕地后退,但是她不知道,她这么无助而警惕,越容易激起他的兴趣。
他把赵长宁按在身下亲吻,其实差点没控制住真的强了她,手劲把她按在梁柱上,几乎狎弄的亲密。后来才猛然清醒过来,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人可是太子的人,他又怎么能为了女色这般作为,当真是昏了头脑,所以才放开了她。
估计赵长宁也感觉到了,所以她才怕他。包括接下来的数次见面,无论他表面上多么的淡漠、疏远,她似乎也一直怕他。
但是朱明炽却越来越想要她了。多奇妙的事,一个大理寺官员,两榜进士,竟然是个女子。谁又知道那身官袍下,掩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身子。
朱明炽一贯是很能忍的。只需要把他想要的谋求好了,赵长宁又跑不了,也没有人知道她,以后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从知道的那一刻起,其实他已经开始觊觎了。
赵长宁如何知道这个,只当是朱明炽戏弄她而已。其实那晚去刑部,朱明炽能轻易地来去自如,怎么会需要赵长宁的帮助,不过是另有目的而已。(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