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做客千道宗的飘渺阁掌门虞静默默收起师叔无想的魂灯。
凶险只在这一夜。
过了这一夜,师叔要么已经出了血禁之地,要么……就是要停在那里,得了她想要的机缘。
虞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从师父手中接过掌门之位的时候,她还从师父那里接了师祖的一道遗言。
有朝一日,飘渺阁可以在无相界重新站稳,而无想师叔又还在,就给她自由,她想干什么,飘渺阁在不伤宗门根本的情况下,给予一切支持!
她会做到的,只是这做到……
虞静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对还是错。
天才和天才之间,也有天和地的区别。
如果她勉强算是宗门天才弟子,那么她是站在地上的,而无想师叔却是飞在天上的真正天才。
师叔想要利用时间大道,回到那个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asxs.,在很多人看来,她还是疯了,根本不可能实现,可是虞静却觉得,她十有八九能成功。
因为除了她自己在努力外,还有林蹊在助她。
同情祖先遭遇的林蹊,一直都在以她的方式,助无想师叔。
但这样助……
虞静有时候都不知道林蹊是怎么想的。
如果师叔真的回到过去,陆信和陆诚还会有他们原来的人生轨迹吗?
如果没了原来的人生轨迹,那林蹊……
虞静好想叹气啊!
咚咚!
两声门响,她迅速收敛心神,挥开禁制,却是南佳人亲至了。
“虞师姐,平安否?”
“平安!”
虞静知道,她担心师叔的时候,千道宗也一定在担心着林蹊,“林师妹如何?”
虽然看南佳人的样子,是平安无事的,可是,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一下。
“平安无事!”
师妹的魂火动都不曾动过。
那血禁之地的危险,她算是闯过去了。
南佳人很为自家师妹高兴,“不过我看虞师姐的脸上,怎么还有隐忧?”连眉头都蹙着。
“……我在想,我师叔如果真的得窥时间大道会如何?”
如何?
南佳人是聪明人,当然听出虞静口气中的试探,“无想前辈当年留下来,是因为放不下风雨飘摇的飘渺阁。”
她的声音淡淡,“得窥时间大道回到过去,难不成那时候的飘渺阁就已经是现在的飘渺阁了?”
这?
虞静的眉头打成了一个结。
过去、未来、空间、时间,这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佛家有言,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其间的每个‘一’,都代表了不同的世界,每个‘一’里都有一个化身。
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天然就有千百万个化身,只是生活在不同的空间。
师叔回到过去……
“算了。”
虞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离我师叔得窥时间大道可能还要很久,我脑子不灵光,要是陷到里面,最大的可能是把我自己绕晕了。”
她早不是她自己了,她是飘渺阁的掌门人,有好多好多的事呢。
“林师妹比我聪明,这种难解的事,我就不管了。”
“噗!”南佳人都要被她逗笑了,“虞师姐,你这可就不地道了。”
哪里像一宗掌门,简直跟她师兄一样,就是一个甩锅的。
师兄她没办法,谁让大家是一家子呢,可是虞静这样把飘渺阁搞不定的无想前辈甩给林师妹……
“林蹊是千道宗弟子,您这样可是越线了。”
“怎么是越线呢?”虞静一副无辜样子,“南师妹这话可说错了,你看林蹊有什么好东西,不是捧着送给我家师叔?她们之间那样的关系,我就是想把她们隔开也没本事啊!”
“……”
这是来炫耀的吧?
南佳人憋气,“算了,我也说不过你,走走走,你跟我家掌门谈去。”
看看他们谁更厉害。
师兄要是说不过虞静,哼哼,以后别想让她听他的。
……
陆灵蹊在山崖上的修炼开始了。
为了试验这里是怎么回事,一个周天、三个周天、七个周天甚至一整天的修炼她都干了一遍。
可惜,沙漏都漏到了第九天,她还是没察觉与外界有什么不同。
查不到所以然,她就只能盯向自家老祖宗,“老祖,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要不然您陪我一块修炼一下吧!”
否则太亏了。
修炼很枯燥的。
既然这月亮门研究不出所以然来,那还是帮傻了的老祖提提轻吧!
要不然,修炼的活,肯定还是那位老祖干。
“……都说了,不要管我了。”
无想最近很憔悴。
要不是还被陆灵蹊管着吃饭,可能更憔悴。
她见到了月亮门,但是,还是摸不到它与时间的关系。
也许出去后能见到,但是出去后,想再进来,恐怕就不容易了。
最开始进迷雾的路,她没有做下任何记号。
这一次能进来,可能也是借了灵蹊(天道亲闺女)的光。
“不管您不行啊!”
陆灵蹊打出一面水镜,让她看看自己,“谁让您是我家老祖呢,您看看,我这天天管着,您眼睛里的血丝都出来了。”
“……”
无想看着水镜中苍白无神的自己,不能不叹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进来不会有什么结果?”
“有一点这样的怀疑。”
如是说,一点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老祖这么聪明。
陆灵蹊斟酌着词句道:“月亮宫有十二道门,这里只有七道,而且,还有迷幻天魔狐雪舞前辈和那个应该被镇在托天庙的血魔。
如果只这七道门就能得悟时间大道,我想他们早就不在这里了。”
“……”无想沉默一瞬,“你说的对,是我操之过急了。”
其实现在,多等一年,跟多等一百年,早就差别不大了。
无想心中苦涩,她要找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已经有替他们回来的孩子。
无想努力振作精神,“不过,我在外面,恐怕是沉不下心来修炼的。”她还要想这月亮门,还要想她理解的时间大道,“我让她出来,陪你一块修炼好不好?”
好啊!
不过,陆灵蹊可不敢马上表露欣喜,“老祖,您……您的情况是斩三尸,还是分裂神魂啊?”
“……我也不知道。”
无想望着她曾寄予了无限希望的月亮门,“我没有斩三尸。”当初和陆信分开的时候,她的修为并不高,神魂强度也远不到能斩三尸的时候,“那天,陆信跟我说,我们会回来的,就算回不来,我们的后人也会回来,到时候,你能看到好多好多……”
想到爱人抱着幼子对她流泪的样子,无想的眼泪无声滑落。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怎么会走成这个样子。
明明她只是嫁个人,生个孩子。
她一样可以为宗门出力,甚至可以拐着陆信到飘渺阁。
可是……
飘渺阁不能接收,也不敢接收。
陆家的大恩,还横在飘渺阁头上,她却让人家兄弟失和。
陆信知道,当白发苍苍的师父再站到面前的时候,她放不下,所以在她还没选择的时候,就先替她做了选择。
什么她当大树,不让人再欺了他陆信的子孙?
假的。
她没有当过灵蹊的大树。
无想泪流不止,“灵蹊,你说,你太太太爷陆继,怎么就那么狠心?陆信是他养大的,他明明知道畅灵之脉只能一脉单传,为什么就不能开个口?”
不仅不开口,还把证据送到大昭寺封存。
无想没法原谅,也永远过不了这一关,“他天天掐手指头,到底都算了什么?”
“……”
陆灵蹊没办法说。
一个又一个祖宗,在用他们自为对的方式,不惜性命地对抗他们感受到的天道恶意。
她能说什么?
她只能默默伸手,替老祖擦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
“灵蹊,你是真的知道什么吧?”
陆灵蹊的手一顿。
“告诉我好吗?”
无想哑着嗓子,“我跟我师父回宗了,我想努力忘了那段记忆,可是,无时无刻,他们父子都在我眼前。
我身在牢笼,心在地狱,无法可想下,才触发了当年无意中得到的宝贝,然后,我才成了两个我。
林蹊,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活得有多艰难吗?”
别人进了牢笼,还能努力想办法自救,她呢?
她能往哪里逃?
“是!我傻了,我也能修炼,但是,你以为傻了的我,真能在一天天的枯燥修炼中坐得住吗?”
无想流泪,“那是因为,下意识地,我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能赶在陆信老死之前,找到他,接回他。”
可是,夫妻的同心结,没几年就断了。
“他死了,我又想着,我还有一个孩儿,他小小年纪,没爹没娘……”
陆灵蹊抱住泣不成声的老祖。
她知道,诚老祖也没给她时间。
他死时只有三十八岁。
“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家要遭受这一切?”
为什么?
陆灵蹊看向迷雾中,影影绰绰的几道月亮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连她的命,都是另外得来的。
陆继……也许是算到了什么,但也许是因为宁老祖找到他的时候,还给了陆望老祖其他的话。
这么多年,宁老祖一直在躲着无想老祖走。
那是因为看到这样的无想老祖,她也愧悔吧?
好像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苦衷,都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灵蹊!你真的什么都不能说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面对崩溃的老祖,陆灵蹊只能尽力安抚,“老祖,畅灵之脉不是世人想的那样好。”如果可以选择,她不要。
“您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拼命的修炼吗?因为不努力,我手上的资源再多,也会败于瓶颈,终生不能寸进。
我有灵石,我有仙石,我有仙丹,可是,我爷爷不管多努力,都只能是筑基修为。我爹我娘虽然还没有放弃,可是,他们想要更进一步,要付出比旁人更多十倍的努力后,还要看老天的心情,是不是能给他们那一份机会。”
人生荆棘中,一动,伤身痛骨……
“您觉得老天对您不公平,可是,您说,人为什么要哭着来呢?信老祖的母亲,为什么生而难产?如果我跟您说,她是特意弃身修鬼,您信吗?”
“……”
看着陆灵蹊眼中那一抹伤痛和疯狂,无想失声在当场。
她信!
“宁……宁前辈当了鬼修?”
无想的手,都有些抖了起来。
她记起来了,山海宗有一段时间,特别针对灵蹊,然后那位显武掌门就死在山海宗大殿,传闻他是死在鬼修之手。
飘渺阁还曾出过一件人命案,是山海宗哪个元婴长老死在鬼修之手。
这都是无相界的悬案了。
她是听谁说的?
好像在茶馆听人闲话的时候说的。
那人说,他们的死,可能都与灵蹊有关。
“她……她在哪?”
“找到了她,您要跟她拼命吗?”
“……”
无想呆住。
那是陆信的母亲,她……她要怎么拼命?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想宁老祖也不知道。”
陆灵蹊摇头,“她家祖上,与陆望老祖有交情,她是受他之命,到无相界到陆家生孩儿的。”
“陆望?”
无想把眼泪擦干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你的畅灵之脉……为什么会有破不开的瓶颈?”
到了这时,她终于忍不住关切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有得就有失……”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陆灵蹊从陆家祖孙三代的献祭开始说起。
老祖们丢下的烂摊子,都是她在收拾。
她也会累,她也有压力。
其中牵涉太多太多,从陆家到无相界,再到天渊七界……
她似乎在局中,似乎又是被哪位老祖机缘巧合地强按进来。
她也有好多为什么,她也不知道问谁?
老祖觉得她崩溃,陆灵蹊其实也想崩溃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太好,还是得到的关爱太多,她没办法崩溃,只能努力地撑着,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帮一切,她认为是对的事,她该做的事。
好半晌,无想才听完陆灵蹊的故事。
不对,这不是故事。
无想沉默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信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做不到,但是,她可以给自己找个目标去前进,灵蹊……
“我不知道你……这么难。”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寸心之争,生死忘矣~
“……现在不难了,说完了我就好过了。”
陆灵蹊下意识地不想老祖为她担心。
当然了,把埋在心里始终不敢对人言的话全说出来,真的感觉神清气爽,“老祖,我请您吃饭啊!”
来一份黄金稻的米饭,再来三个菜,一个汤,小日子就又红红火火了。
“……”
无想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
当然了,她能这么快的满血复活,无想也甚为她开心,“我才难受了半天吃不下,不过,让她出来,她肯定能吃得下。”
无想摸了摸陆灵蹊甚为红润的脸颊,“今天,我们的谈话,我不会跟她分享,你……”
“我都听您的。”
她也希望老祖能活的简单快乐。
看到简单快乐的老祖,她的心情也会好些的,“老祖,我们一起修炼,等到哪一天,谁都打不过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那是做梦啊!
无想看着她重新明媚起来的笑脸,都想泼把冷水,“行,你好好努力,我也努力我的。”
她的未来,在未来。
她的未来,在过去。
她们要走的路,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
幽古战场南部聚集地。
风门在房间里连回地踱步。
每次踱到化大的月亮门前,他都不能不憋屈地止步。
自从认主以来,这门从来都没有不听使唤过,但是现在……
风门能感觉到,他的月亮门感应到了其他的月亮门。
可是,他现在在哪?
幽古战场他走不出去。
他现在唯一能走的,就是这个幽古战场。
早知道,等待了这么多年,寻找了这么多年的月亮宫遗宝会在这时候有动静,他怎么也不会到这幽古战场。
唉!
风门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是他大意了。
无相界天地圆满后,冒出来那么多秘地、仙府,月亮宫的另外十一道门再出世,可能就是时间问题。
他应该呆在山海宗,当疲人伺候的少祖啊。
咚咚!
门又响了。
风门无奈地收起自己的宝贝,“做什么?”
就知道是随庆,这家伙,走哪他都避不开。
“你都在这里歇了多长时间了?”
随庆跟他可不客气,“知不知道外面出了多少事?”
现如今,五十以下的修士队伍,感觉都不安全了。
各聚集地彼此互通消息的时候,连着发现,最近两个月,已经有九个修士队伍全陨,二十七个修士队伍损失过半。
佐蒙人开智的明显比以前的多了。
而且,他们似乎连成了一片,彼此呼应,遇到大的修士队伍,他们退避,遇到小的修士队伍,全部吃掉。
遇到周围没有援军的修士队伍,人家马上合而围之。
“外面出事,跟我有关吗?”
风门很烦燥,“幽古战场,本就是仙界和佐蒙人高层练兵,我们大家彼此杀戮的战场,总不能老是我们杀人家,人家不能杀我们吧?”
人家在这里肯定也要得利的,要不然,人家早就不玩了。
“你说的没错!”
随庆知道这人的脾气是要顺着来的,“但是风门,我们既然进了杀戮战场,那是不是也要干好自己的本份?”
本份是什么?
本份是杀佐蒙人。
换仙界的仙丹、仙石、仙宝,为以后集聚力量。
风门在随庆的眼中,看到那抹隐藏极深的愤怒和战意,心下一跳,“我知道了,明天就跟你一块出去。”
不出去不行了。
再不出去,这家伙就要跟他打了。
而且,他天天呆在这里后悔也没用,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不过,在这里,大家能联系的距离就那样,有些太远的,我就算想救,也救不了吧?”
“所以,我们要得到聚集地的支持。”
什么意思?
风门望向随庆。
“我们能联络到的修士队伍到底少了些。”
随庆都不知道仙界的那些家伙在干什么,佐蒙人突然长智这么多,绝不会是偶然。
当初的乱星海人家能偷着进,如今的幽古战场,人家可能也能以损失修为的方式进来。
“所以,必须得到聚集地的支持,人家可以彼此呼应,我们也一样,只要我们能联起手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幽古战场,就是我们积累战功,聚敛财富的最好地方。”
“可他们能同意吗?”
“什么叫他们能同意?”
随庆鄙视他,“他们比我们还要操心佐蒙人最近的异动,你没听说,已经连着上报仙界多次了吗?”
还真没听说,他天天都在这里想失落的月亮门,想它们可能被谁得去。
“那……仙界一直没给我们回复?”
“哼!就算有回复,恐怕也是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随庆对仙界早就不报希望了,“风门,我现在就问你干不干?如果干,我们帮聚集地解决难题,他们也要把好处给的足足的。”
仙丹、仙宝用点数换的时候,至少要给他们打九折。
仙界如果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也总要给点激励,所以,好处……他也要亲自跟仙界谈。
“干!”
风门知道随庆要盯上什么事的时候,那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就是死,也能咬下别人的一块肉来。
跟着他,绝对能吃点肉啊!
他撸撸袖子,“从今天开始,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
就成世尊高兴幽古战场布局初见成效的时候,却没想,转眼间就收到新的观风使消息。
他拿着这枚玉简,气恨恨地一脚把身前的玉桌踢开,大步往小谷去。
“圣尊!幽古战场来消息了。”
“……”
圣尊一看他的样,就知道不是好消息,接过玉简,神识探入未入,就怔住了。
“那个好像是任意传送门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当年月亮宫的重宝。”
肯定是!
圣尊的眉头紧紧拢起,“你觉得月亮宫会卷土重来?”
这么多年,都没有月亮宫的任何消息,按理说,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