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曦取过这厚厚一叠田契、房契翻看,发现其中有不少契书没有原娄人的背书,说道:“董氏的这些契证应该有不少是叛奴投靠得来的,也有的是巧取豪夺所得,很多都是不合律法的。”
张原道:“姐夫家的六百亩桑林契还是到县户房补办为好,这些契证我先留着,以后应该还能派上用场的。”张若曦忽道:“咦,还有卖身的奴契。”张原忙道:“看看有没有姓宗的奴契。”从姐姐手里分过一叠,一张张翻看,看到一张署名宗老本的卖男契书,纸张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契书写道:“三林塘宗老本,今亲生男宗禄,ru名懒囝,年十三,为因家贫,日食无借,情愿托中引到华亭董生员讳其昌府中为奴,得银七两八钱,立契之日,一并交足,本男即听银主抚养成人,与伊婚娶,终身使用,倘有不虞,系即己命。本男系亲生,并无来历不明等事,今yu有凭,立文契并本男手印为照一万历五年二月十九日宗老本(押)、中见人汪龟寿叠文契翻遍,除了这张宗老本卖儿的文契,其他没看到有姓宗的卖身契,张原吩咐武陵去外院询问宗翼善的父名,不移时,武陵来回话,说宗翼善父名宗禄一张原对姐姐、姐夫道:“宗翼善是家奴生子,本身没有卖身契,这更好办,我必为宗翼善谋一个出身。”房间里这十只打开的木箱金灿灿、白huahua、珠光宝气,这只是华亭董氏家财的的一小部分,除掉金器、玉器、并饰和书籍古玩不算,单是这金链银链就值三万两白银,华亭董氏一向悭吝,地方赈灾从来不肯出钱,有一回是陈眉公首倡,董其昌看在陈眉公面子上,勉强拿出两幅字画卖了八十两银子作赈灾银…
崇祯末年,李自成攻破大同、威胁京畿,崇祯下令放弃宁远,调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入卫京师,调兵就需要筹饷,但皇宫内库和户部太仓银都已拿不出钱,无奈之下崇祯帝下旨按官爵高低捐助饷银,但只有几个太监捐了一些银子,绝大多数官员都如铁公鸡一毛不拔,阁臣魏德藻只捐了五百两,陈演更是哭穷表白自己清廉,无银可捐,可后来农民军攻下北京,魏德藻抢先投诚,陈演更是献银四万两,很多原先一毛不拔的官员在农民军的拷打下,被逼拿出的银子动辄就是几万两,可见大明朝并不是没有钱,钱在贪官污吏手中一象董其昌这样的恶霸劣绅一旦遭遇鼎革,想必也是和魏德藻、陈演辈差不多的,在哪朝做官不都是一样,何必忠于一姓,晚明士绅这种心态很普遍,只要保住自家xing命和财物,国家兴亡、百姓死活不干他事,这与泰州学派主张“明哲保身”而产生的享乐主义思潮有一定的关联而张原既知历史大势,有救国之志,那么就必须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庞大财力,当下道:“姐姐、姐夫,这盛美号我是否可以合资参股,我出一万两?”
张若曦看着丈夫陆韬,陆韬道:“若无介子,我陆氏这次已经一败涂地了,这家产就是给介子一半也是应该的一”
张原忙道:“姐夫你别这么说,我帮助姐姐姐夫难道不应该吗!”陆韬道:“别的就不说了,这盛美号我陆氏与张氏各占一半,一万两银子你也不要出,单你上次说的经商妙计就值万金。”
张原道:“这绝不行,参股的银子必须出,不然姐夫在陆伯父那里也不好交待。”
张若曦轻笑道:“就让小原出这一股吧,俗语有云,亲兄弟明算账嘛。”陆韬想想这也好,陆氏自去年以来陷于董氏的sao扰,蚕桑纺织损失很大,要筹办盛美商号的话还真有点银钱不敷,便道:“那好,我明日禀明父亲,与介子订一份契约,以后盛美商号为陆氏和张氏共有。”陆韬是很端谨的人,所以要立契约,张原也觉得立契约最好,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要延续到子孙后代的,契约关系比单凭感情来维系更稳定。
又商议了一会盛美商号的事,陆韬、张若曦便回房去,张原浴罢归来已是三鼓后,见穆真真把那十只撬掉的铜锁又扣上了,说道:“少爷,这锁还能用。”
张原笑道:“难道每次都要强行撬吗,嘿嘿,这是什么心态一明日让来福去买十把铜锁来……”
穆真真答应了,次日早起便吩咐来福去买了十把铜锁来,一一将箱子锁了,见少爷与西张的大公子、三公子要出门去,赶紧追过去说道:“少爷,这是钥匙,少爷收着。”
张原笑道:“我腰带上系一挂钥匙,这倒是稀奇了。”张岱、张萼皆笑。
穆真真涨红了脸,手里捏着那串钥匙,有点不知所错。
张原道:“真真你收着就是,你是我的女管家。”
穆真真感着少爷的信任,心里沉甸甸的欢喜,又问:“少爷去哪里?”
张原道:“去杨秀才的印书坊,你不用跟去。”说罢,与大兄张岱、三兄张萼出门去,门前有杨石香的仆人在等着。
张萼回头看了一眼那堕民少女,不胜歆羡道:“介子也真是运气好,从三埭街也能找出这么个宝贝,象我那贴身shi婢绿梅,还有大兄的shi婢素芝,都只chuang上有用,下了chuang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张原道:“嗯嗯,那叫hua瓶。”
“hu萼先是讶然,随即顿足大笑,显然体会到“hua瓶”
的深意了。
说说笑笑,早到了杨石香的印书作坊,这作坊连着杨家后园,就在青龙河畔,离水仙庙不远,一溜十间大瓦房,杨石香陪着县户房的一个老吏已经先到了,这老吏是来估算杨家这印书作坊值价几何,边看边问,估价颇为细致书铺雇佣的工匠分为写工、刻工、印刷工,杨氏书铺有写工一人、
刻工十二人、印刷工六人,还有杂工两人,这样的规模只能算是小书铺,县户房老吏给杨氏书铺房产、现存的刻版、刻版用的梨木和纸张总共估价一千二百两银子,这应该是高估的,张原也不计较,就按杨石香以一千二百两银子入股翰社书局,十两银子一股,那就是一百二十股,杨石香道:“我再出八百两银子,凑成二百股。”
洪道泰也来了,他出银五百两参股翰社书局,这样,翰社书局一万两的本银已经凑起六千五百两,其中张氏三兄弟三千两、杨石香二千两、陆韬一千两、洪道泰五百两,剩下的三千五百两由华亭、上海的六个社首、社副出资参股,这是张原笼络诸社首、社副的手段,其实以他现在的财力,独立办翰社书局也不难,之所以要拉杨石香、洪道泰、夏允彝等人参股,其实就是利益共享一杨石香封了一两银子酬谢那户房老吏,送走了老吏,几个人在临河的树荫下饮茶,张原看着坐在门前刻版的刻工,问:“石香兄,这一个刻工,一天能刻多少字?”
杨石香道:“这要看刻的是什么字体,若是要颜、柳、欧、赵字体的刻版,那就慢了,一天只能刻百把个字,而若是一般的宋体字,也叫匠体字,这种字体虽然不甚美观,但笔划横平竖直比较好下刀,一个熟练工匠一天能刻两百多字一我这里的书工只会写宋体字,若要聘请善楷书的书工那工银不低。”
张原知道那本《张介子选评松江时文百二十篇》用的就是匠体字,那册集子约六万字,十二个刻工一天刻三千字左右,那也要二十多天,便问:“石香兄,活字印刷不好应用吗,为什么至今书坊依旧采用雕版?”
杨石香道:“活字成本高,而且排版也不易,小批量印刷还是雕版比较方便。”
张原点点头,心想:“泥活字不经用,铜活字费用太高,铃活字还得组织人搞科研,暂时还是用雕版了,雕刻印刷用了一千多年,直到晚清、民国时才被西方传来的铅字印刷淘汰,可见还是很方便的。”说道:“那石香兄就要多费心了,翰社书局的刻工、印工今年先扩充一倍,年底前再扩充一倍,雇佣两类刻工,一类就是匠体字刻工,另一类是能刻颜、柳、欧、赵字体的刻工,有些精品书籍刻工、用纸都应该要讲究一些,书工也要请两个善楷书的,老童生或者老秀才皆可。”
杨石香点头道:“介子兄放心,我经营书铺有年,做这些是轻车熟路,往年是无书可印,也怕赔本,如今有翰社为后盾,我尽可放手去操办一不过在下要问一句,目下除了介子兄新点评的这本时文选本,还有何书可印?”
张原道:“出书来源石香兄不用愁,我会想办法,你只管把技艺精良的刻工、印工招揽过来就是,书局也可自己培养刻工,雇佣一些贫家聪慧的少年当学徒,三、五年后不也可用了吗,我们要作长远计。”
忽问:“石香兄可认得苏州冯梦龙?”
杨石香道:“冯梦龙我曾见过一面,他三兄弟都颇有名气,人称吴下三冯。”
张原道:“我这次责苏州,要会一会冯梦龙,请他为我们书局写一些拟话本小说,定然大卖。”
张萼笑道:“不说其他,单那一百回本的《金瓶梅》就能让翰社书局忙碌一年,我这回去南京,定要找到全本《金瓶梅》的手抄本,然后刻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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