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泊之中,尸海之内,形骸静立不动,白雪儿道:“师父!你不要紧么?”跑了过去。
形骸摇了摇头,叹道:“杀就杀了。”
白雪儿道:“就是啊,一群残渣败类,死不足惜。”
形骸懒得毁尸灭迹,两人步入那营地中,剩余零星的士兵心胆俱裂,哀嚎而逃。形骸认定他们全是帮凶,以雷震九原功又杀了十来人,似乎有一、二人逃脱,但形骸无暇追击。
在一血腥味最浓的大帐篷里,只见多具尸首,血已被放干,白雪儿惊怒交加,顿足道:“风暴教的人,各个儿罪恶滔天,该死至极!”
形骸见其中不少人绝非龙火贵族,不过是凡俗之辈。看来这支藏家叛军不及分辨,连行军沿途村落中的神汉巫婆也一并捉来杀了。凡人并非无法使用道法,但由于真气微弱,需举行繁复仪式,方可生出奇迹来,世间巫者远不及道术士神通广大,看来那拜鹰当真饥不择食。
他默然不语,将帐篷一把火烧了,白雪儿继续领路,至山间,转入深谷,穿过重重浓雾,找到一极隐秘的山洞,白雪儿道:“蜀门楼就在这里头啦!那似乎是古时巨巫造的古墓。”
形骸道:“你留在此处,好好照顾自己,最好藏到一旁,等我回来。”
白雪儿急道:“不嘛!我要随你进去!”
形骸笑道:“你若非要跟来,我只有将你打晕,关入梦境中。若你听话,就在此乖乖等着。这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条吧。”
白雪儿无可奈何,道:“好,我用梦魇玄功在这儿接应你,你若打不过那拜鹰,就快些逃回来。”
形骸点点头,走入洞口。
此洞高大无比,深邃异常,起先道路潮湿,不像是墓穴,但越往里走,越感到龙脉密集,灵气充沛。途中多有蘑菇、苔藓,到了后来,整座墙布满植物,密密麻麻,杂乱无序,非但不好看,简直令人作呕。
过了一条宽广的浅水,见石墙被人用掌力硬生生击穿,走过石墙,其后别有洞天。
他瞧见空中悬挂一褐色的光球,有些刺眼,但不炎热,在这墙壁外则全然看不出来。他见到断壁残垣,斜屏歪墙,倒塌的楼宇,碎裂的立柱,斩首的雕像,干枯的池水。一切蒙上了古老的灰色,破败凄凉,但充满着永恒的、混沌的、杂乱的、朴拙之美。
形骸感应到那拜鹰从此走过,他情绪起伏极大,真气似不可遏制的涌出身躯,弥漫在外。此人料想将遇到强敌,于是鼓足真气,发出杀意来,向昔日的同僚挑战。
刑天,我该怎么做?以你一贯作为,应当打算放任这巨巫现世了?
我不知此人是谁,但他与夸父、神荼不同。他找到了完美的化身,施展繁复的手段,历经数千年的时光,终于接近成功。
你可有把握胜他?
刑天并未回答,但他也并未阻止形骸,于是形骸继续前行。
那蜀门楼倒也好找,形骸只听一声巨响,此高楼在形骸眼前倒塌,烟尘滚滚而起,形骸挥手驱散那烟雾。
他终于见到了拜鹰。
拜鹰坐在一断裂石阶上,离地三丈高,冷冷望着形骸,他唇边仍残留血迹,貌似很新鲜,刚喝下不久。显然经过一场恶斗,他已杀死了那玄顶真人,吞下那昔日同胞的魂。
拜鹰说道:“你可是那个叫孟行海的?”
形骸道:“拜鹰神,我也久仰大名。”
拜鹰笑道:“你能找来,万仙盟其余的神仙会不会都找过来了?”
形骸向石阶走去,拜鹰手指一划,形骸朝后一退,地面撕裂,露出深深的口子。形骸叹了口气,道:“我还没来得及知会旁人。”
拜鹰说道:“你功夫不差,不愧为清高仙长,然则那武降龙都败在我手上,你还欲向我挑战,实非明智之举。”
形骸道:“我本就并非明智之人。”
拜鹰哈哈笑道:“我挑选的那个教主拜风豹,对你委实恨之入骨,但我此人最爱惜英雄好汉,一瞧你这神色,便知道你昔日必经历过惨绝人寰、艰苦卓绝的遭际,你的气量武功远非拜风豹可比,他找你做对手,实是不自量力了。你与我未必非敌对不可,我与万仙盟也并无深仇大恨。”
形骸看了看面前那道裂痕,又抬头道:“但你在万仙岛上做了些什么?”
拜鹰答道:“那是地庭所为,与我何干?我只是碰巧知道万仙岛下关着黑暗仙神罢了。”
形骸道:“你用黑暗仙神与地庭诸仙,引开朝星盟主,方便你找到荒木萨满,将其杀死。”
拜鹰叹道:“此事是我不对,但既然我目的已成,与万仙派又无深仇大恨,不如你代我转告朝星,就说我拜鹰愿向他赔罪。那荒木萨满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瞧见他那帐篷了。”
形骸点头道:“黄齿王并非善类,荒木萨满暗地里作恶多端,这玄顶真人幽居在这儿,也是见不得光之辈。阁下呢?那位黑童巫婆呢?”
拜鹰脸上变色,他缓缓说道:“你找到了荒木的记载?”
形骸道:“你早就并非原来的你,习练那妖法之人会情不自禁的作恶。你猎杀道术士,吞吃他们魂魄灵气,凭此罪恶,你已无法回头了。”
拜鹰喃喃道:“我....我早就无法回头,你不知道的,你不是我,你如何能够体会?”
他站起身,指着自己体内,神色悲壮,大声道:“我体内有数十个冤魂,若他们不吃道术士脑中之血,他们就无法平息下去!他们是我的同门师兄弟,是我的亲人,他们是我的孩子,他们....他们就是我!道术士逼迫我们,令我们这些妖术士再无容身之地,唯有以死求存!他们为我牺牲了性命,令我获得了无上神功,我不能令他们受苦!”
形骸望着拜鹰,猜测此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与山外藏家的少年们一样,也被扭曲的正义、疯狂的执着、畸形的希望而污染,一步步堕落,却自以为是在救赎。
拜鹰擦去脸上的汗水,道:“你若真看过荒木那札记,便知道我们为了习练妖法,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那些同胞们将血肉魂魄,全都托付给了我!我必须存活下去,让那妖法流传下去!我练功有成,随后为帝国立下了大功,封疆拜侯,占据一方。我那时心中充满了希望,真真切切想造福我的臣民、我的领土、甚至整个凡世!我对他们很好,世人也对我很好,当年,我是真正的大英雄!”
形骸道:“然后你不再是了。”
拜鹰怒道:“谁说的?谁说我不是?在我治下,百姓生活富足,战火平息,太平安乐,繁荣安逸!灵阳仙命我压榨百姓,我拒不受命!我并非为了我一人而活,我是为了我体内的同胞而活!我问心无愧!我坦坦荡荡!”
形骸心想:“他吞噬同胞,愧疚之情始终阴魂不散,因此他才如此执着于英雄称谓。哪怕一点点罪恶感,只怕都会压垮了他。”
拜鹰喊道:“但后来,老天爷不知为何惩罚我,我领地内新生的婴儿,一个个变作了白色的妖魔,杀死自己的母亲,杀死许许多多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都是如此。没法子,我只能将这些妖魔全都杀了,连未生产的孕妇也一个个剖开肚子,杀死那些未出世的怪物!我没做错,我非这么做不可!”
形骸叹道:“换做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
拜鹰厉声道:“可不是吗?可不是吗!若不是我,那些农夫也会杀死自己的老婆,趁早弄死肚子里的婴儿!所以非由我来做不可!所有罪过都由我一力承担!我杀了数万个孕妇,但不知今后还将杀多少个!我连我自己老婆的孩儿也都杀了!”
形骸道:“黑童?”
拜鹰脸色凄惨,苦笑道:“你竟然连这也知道?但黑童....她并非我妻子,她是我师妹,我曾经爱她刻骨,但在融合的那天,我亲眼....亲眼见到她被其余男子....进入了身子,夺走了....夺走了头一回,那虽然是习练妖法奥秘的代价,但我知道我再无法...接受她。若非白婴病,我不会去找她,更不会....更不会与她做出那样的事来。”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似乎怀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神色安详诡秘,他道:“黑童说,那是巨巫作祟,那巨巫在寻找一个胎儿,能让他完整降世。她决定运用所学的妖法,养下那合适的胎儿来,再将那胎儿杀死,一举毁灭那巨巫。但唯有我能够与她结合生子。因为我也获得了那妖法的精髓。若不是我,她只能去找另外三人,但她说,她情愿那个人是我。”
形骸道:“那法子毁不了巨巫,巨巫受誓言制约,单纯在凡间找寻宿主,即使来了,也不过是个分身而已。”
拜鹰苦笑道:“原来...她是骗我的。那天起,我与她同床共枕,做了一个月的夫妻,一个月后的某天,她飞快的生产了,诞下那个....那个可怖的魔头,那魔头厉害得紧,我几乎也死在它手上。但我还是将它宰了,就像我宰了自己前一个儿子,宰了千千万万人的孩儿一样!
事后,她央求我留下,央求我陪着她,与她永世在一起。她说她一直爱我,哪怕是在.....融合之后。
我无法面对她,我对她说对不住,我需走了,我害她空欢喜了一场,但每次看到她的脸,我都想起自己犯下的无尽罪孽。
在我回到领地之后,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她说: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骗局。根本没有什么巨巫,白婴瘟疫不过是她施展的妖法。她只想害死我的妻子,骗我回到她的身边,让我因愧疚与缠绵,真正成为她的丈夫。
我拒绝了她,所以她要揭露了这残酷的真相,那是她最后的报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