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躺了片刻,麻木退去,恢复知觉。他心想:“这妖魔...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当真可畏至极。他为何饶了我?因我伤了他?但那伤口并非致命,他岂会知难而退?这草原上竟有这等魔头,所有草原生灵只怕无一安宁。”
他伤得虽重,却有一股自豪之感,隐约觉得那魁京之所以饶自己一命,是因他认可形骸,敬重形骸。他又想道:“不错,我不再是以往那个胆小鬼了,遇上强悍无比的妖魔,也能挺身而出,舍己救人。”
他数道:“一、二、三!”大喊一声,弯腰坐直,霎时痛彻心扉,把牙龈咬出血来。他以疗伤水流遍全身,并未好转多少,似骨头快要散了架,如此更心生死里逃生的快意。
一旁烛九身子发颤,呼吸如破损的二胡,甚是低微凄惨,形骸心想:“他伤了肺,得快些医治,不然性命难保。”忽然间,想起自己身上有辛树老僧赠的“海隐山黄丸”,听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忙不迭取了出来。
他走近烛九,半蹲身子,见烛九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嘴里不断有血涌出。形骸骇然想道:“这等伤势都未能令他死去,这小滑头功力真强。”遂将丹药送入烛九口中,烛九大声咳嗽,吐出更多血来,难以下咽,形骸运放浪形骸功,缓和烛九痛楚,那丹药这才得入。
形骸此刻真气甚强,在神道教中仅稍逊于袁蕴,不在其余五老之下,可因一年前骸骨神附体付出代价,全力作战,就难以持久。这般勉力运功,救助烛九,虽消耗不大,却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他不堪痛苦,闷哼着朝后就倒。
他仰躺着喘气,徐徐调理身躯,耳听烛九呼吸声顺畅无碍,心中大喜:“这丹药果然灵验!辛树大师还真舍得给我,果然是慈悲为怀!”
夜幕淡化,东方泛白,这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只见草原尽头,一轮红日冉冉而升,形骸只觉一阵温暖,精神振作,体力渐复,起身查看烛九。烛九双眼睁开,勉力说道:“你...喂我吃的什么药?”
形骸道:“你甭管什么药,总之药效如神。我龙火天国药理精湛,治你这小伤,正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烛九忍俊不禁,笑了两声,触动伤势,开始咳嗽,形骸见他裘衣内似乎已然止血,想扯开来诊断,烛九忙道:“别碰我!我的伤好了。”
形骸道:“你被开肠破肚,这伤哪儿那么容易好?我可用...道法,将你伤口缝合起来,以免流出肠子。”
烛九俏脸晕红,如映烛光,他摇头道:“我自己身体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你那药能去腐生肌,伤势自行愈合了。”
形骸皱眉道:“看一下又能怎....”话说一半,突然惊醒:“这小子心思好生肮脏,竟以为我别有所图?我形骸堂堂龙火贵族,宫槐伯爵,道教半仙,侠骨柔情之人,怎会有断袖之癖?”念及于此,重哼一声,道:“有什么好看?你不让看,我还不乐意瞧了。”
烛九侧过身子,低声道:“谢谢。”
形骸头一次听他口宣感激之言,笑道:“你不必谢我,只是紫怡部若真给了火龙水,你我三七分成如何?”
烛九啐道:“趁人之危,好生卑鄙。”
形骸道:“什么叫趁人之危?好,既然你这般说了,那五五分成,你总满意了么?”
烛九暗忖:“这大傻瓜自称聪明,可根本不会还价,咱俩原本就该五五分,他却以为如此还占了便宜?”微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形骸是龙火贵族,虽为人谦逊,但面对别国人物,难免有些自高自大,就如土豪家的公子爷,实则半点不会议价谈钱,闻言甚是高兴,又道:“我龙国丹药虽好,但你这伤还得医治,咱们先回原先那村庄如何?”
烛九道:“这可不成,庆典上选出来的人,在拜见紫怡部之前,决不可擅自返回。”
形骸叹道:“那咱们去紫怡部吧,不知还有多远。”
烛九拾起眼罩,遮住左眼,吹起口哨,将马儿唤了回来。形骸见她复原奇快,此刻已能骑马,暗暗懊悔:“我那丹药何等珍贵,真该更进一步,谈个四六分成。”
他使指路为马,招土行骏马出来,虽仍是浑身乏力,此法倒也不难。烛九凝眸片刻,道:“有你们道术士作伴还真是方便。”
形骸道:“可不是吗?我神道教何等了得。”稍稍催促,两人再度启程。
过了一会儿,形骸问道:“那魁京到底是何物?我瞧他不像是活人。”
烛九并未瞧见他与魁京过招经过,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从他手上活下来的?我听说遇上魁京而逃脱的人,一百年也出不了几个。”
形骸道:“他斩我一镰刀,我还了他一剑,他把我伤成这样,我打中了他的额头。他朝我鞠了一躬,然后离开,我也不知究竟为何。”
他说的轻描淡写,并未讲出两人过招惊天动地的情形,烛九想了想,道:“是了,传说之中,只要有人能挡这魁京一招,又能伤他一点皮毛,他就放过那人与同伴不杀,否则他就会吸干所遇之人的血。”
形骸愕然道:“吸血?”不免想起当年在皇城见到圣莲女皇吸血杀人之举。
烛九点头道:“我听故事中说,此人已在草原上游荡了很久很久,是不死之身的怪物。有人说,他练功走火,杀光了自己所有亲人,受到了诅咒。也有人说,他被妖魔附体,这才成了这般模样。更有人说,他是个幽灵,所以才要吸血。对沃谷族、元族,还有草原上其他所有形形色色的部族来说,能够遇上魁京而活下来,就是草原上最大的英雄,足以名扬天国。”
形骸摇头道:“昨晚那戎戎满口胡言,居然还有人相信?”
烛九笑道:“因为大伙儿都在讲故事,而并非评比功绩,他是酋长儿子,只要故事讲得精彩就行。”
形骸沉吟道:“我倒是货真价实的从这魁京手下逃脱,若传出去,会不会在草原上扬名立万?唉,我这人淡泊名利,清高绝俗,这般可有些麻烦了。”
烛九嗔道:“这好办,此事你不说,我不说,魁京也不会去传,又有谁会知道?”
形骸暗想:“我救你一命,你难道不替我宣扬宣扬?”他以退为进,不料弄巧成拙,怏怏不乐,又道:“这魁京一直在草原上行走而横行无阻,草原上的人岂不会被他灭绝?”
烛九叹道:“若有人被雷劈中,也是必死无疑,若有人被狮群围攻,多半也难逃一死,可你瞧世上人死光了么?”
形骸道:“不错,你这话很有道理,天灾要来,咱们也没什么法子。”
经过这场危难,形骸对烛九起了照顾之意,感到亲近,便不再暗叫他小滑头,反而看他颇为顺眼,两人结束争论,反而有说有笑起来。
形骸问道:“烛九兄弟,你问紫怡部讨要火龙水所为何事?莫非你也要对付地下的难蛇?”
烛九道:“火龙水其实是灵丹妙药,并非单单对付什么‘难蛇’,我娘临死前对我说过,若我能喝下紫怡部的火龙水,能够增长功力,更可.....可治我身上....病症。”
形骸道:“病症?啊,你说的是你眼睛么?此物这等神奇,我看并非疾病。”
烛九道:“不是这眼睛,是另外的....”
形骸瞧出他有难言之隐,虽好奇万分,却无法追究。
此后一路顺利,行了两天,又途经两个沃谷族村落,两人伤也好了**成。烛九回忆萨满所言,查看星星,并未走错方向,到第三天早晨,形骸见前方一座树林,林中花草树木全是紫色,甚是奇异鲜艳。烛九喜道:“对了,咱们到紫怡族了!”
两人迫不及待前往那片紫林,忽听树上有人喝道:“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圣地?”
形骸抬头一望,见是十来个女子,身穿紫衣,手持长弓,对准形骸、烛九,皆年轻美貌,只是发丝栗色,双目碧绿。形骸察觉林中灵气氤氲,浮游各处,暗想:“是除灵大阵!这林子是鸿钧逝水。”
烛九高声道:“我是外界来的朝圣者,有萨满给我的凭证!”取出一件红色长衫,穿在身上。
形骸见他脸蛋被那红衫衬托得愈发红润,心想:“这位兄弟俊得犹如姑娘,好看是好看,但未免稍有不妥。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所作所为皆甚是勇敢,可自称英雄好汉,铁骨侠客,谁敢质疑?”
众女子道:“你身后那人是谁?”
烛九道:“他是我的随从。”
众女子当即说道:“随从不可入内,你让他在外头等着!”
形骸忙道:“在下孟行海,为海法神道教道术士,是孟轻呓殿下派来求赐火龙水的。”
众女子纵然隐居深林,却也听到过孟轻呓的名头,闻言变色,不敢怠慢,问道:“你说是孟轻呓派来的,可有凭证?”
形骸取出那翡翠乌鸦,念了咒语,其中传来孟轻呓声音,她念了一句紫怡部语言,形骸也不明其意。
众女子大声议论起来,声音急促,形骸问烛九道:“她们说些什么呢?”
烛九皱眉道:“她们只听说过孟轻呓殿下,却不知真伪,她们还说之前来了一群‘草原蛮子’,出言恫吓,故而不可轻信外来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