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对待某一件事的态度并不是永远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发生改变,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我们对待父母的态度上。还是稚童时,会觉得父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物,而到了十五六岁父母又成了不懂变通的老古董,在刚刚进入社会的时候,会觉得父母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有一定道理,到了三四十岁才发现,父母的每一声叮嘱,都是他们人生阅历的结晶。
司朔倒是很感兴趣,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让老皇帝对待长生这一件事的态度上,会出现类似于分段函数一般的变化。
“我和老张都是官宦世家,年纪轻轻得了父母的举荐,入了朝堂,虽然只是八品小官,但每次上朝也有我们的份。那时候的陛下年纪莫约四十出头,正是励精图治的年纪,气如虎狼,虽非是武皇帝,但那股威严依旧不容侵犯!”李太傅眼中流露出回忆神色,似在感慨那些年的峥嵘岁月,“陛下当时对长生一事,是完全不感兴趣的,身边的修士也只有老国师一人,不像现在,都能在军旅中凑一个营出来了。”
“而到了五十余岁,他的身体依旧硬朗,看不出任何岁月流逝的痕迹,可是出入宫殿的修士,却多了起来。”
“这是为何?”司朔好奇道,五十岁对于常人来说已经是个熬两年就可以退休含怡弄孙的年纪了,可对于想要在仕途上大展身手的人来说才是刚刚开始,代表着资历熬出头,更何况是有修士帮忙调理身体的皇帝!这时候的他,体能和精力和二十岁三十岁没什么区别,不可能是因为身体上的原因才开始感到担忧。
“是因为大皇子出生了,”张太傅叹息一声,代替李太傅回答道,“大皇子,也就是白公主的父亲,自幼体弱多病,就连修士也没办法,哪怕用再多灵丹妙药,也不过是让病情的发作延缓一些,等到了大皇子成年后,一天的大半时间都不得不在病榻上度过。”
“原来是子嗣的问题吗,”司朔这才了然,听白浅浅说过,他父亲的病曾一度是老皇帝最大的心病,甚至一向以和为贵的他也因此大动干戈,只因为周边某一小国藏有据说可以治百病的妙方而不肯交出。
这也难怪,将他的帝王身份排除,他只是位对儿子病情束手无措的可怜父亲,哪怕有一丝希望都会紧紧抓住不放手,前世民间有许多骗子就是利用这种心理来骗取钱财,所以老皇帝的此番举动,司朔只能说是理解。
“到了六十余岁,也就是白公主出生,大皇子去世的那一年,我还记得,那两重噩耗接连传来的时候,从未见过陛下他是那样的苍老和无助。”
“大皇子葬在帝陵之中,那一天恰逢天降大雨,陛下他取消了早朝,淋着雨,跟随着出殡的队伍,从皇城徒步走到帝陵,然后在大皇子的新坟前坐了一天。回来之后又大病一场,等到身体好了些后,原本乌黑的头发,一夜全白。”
司朔有些感慨,哪怕是帝王之家,遇到这种天命注定的事情,也和寻常家庭一样的无助,似乎自己修仙反而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可是等自己百年后再回栖梧城,自己依旧保持着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而父母早已老的走不动路了,或者已经逝世,自己又如何承受的来?哪怕自己可以熬过来,可是再过个几千年,成就长生,可是放眼望去,昔日亲朋都已不再,那自己又算什么?一块儿活的久些的石头?被自己时代抛弃的遗老?修仙,并不能解决这些困境,只是把问题换了个形式,披上一层糖衣涂上香料,诱惑着人们自食苦果而已。
李太傅的讲述还在继续,“大皇子的逝世给了陛下巨大的打击,就当每个人都以为他要一蹶不振,坠入对长生的追求时,他却一反常态,驱逐了不少修士,只留下一小撮——当然这个数量还是要比最开始要多出不少。”
“每个人对陛下的态度都很满意,甚至不少文官提笔夸赞陛下不图天功,有此势头,大夏王朝必将万年兴盛,当然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感到疑惑而已。”
“因为陛下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那之后的他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长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凡人追逐必将招致大祸,还说大皇子的死就是因为他对长生的过于执着而招来了上天的惩罚。不光如此,他还严查群臣和宫内修士扯上关系,一旦被发现接触过于密切,轻则克扣俸禄,削减官职,重则直接下狱治罪,简直…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司朔帮李太傅说出了他不敢说的东西,因为光听他描述,老皇帝陛下前后的转变确实太过巨大。
“但是!”李太傅突然将声调抬高,“据我观察,陛下他根本没变!”
“那时候我已经官居二品,深受陛下信赖,因而可以接触到皇宫里更深层次的秘密,”他两眼无神,如同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那些被驱赶的修士,根本就没有离开皇宫!”
“他们被陛下放到皇宫深处,躲在一片无人居住的宫殿中,整日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这是我听一位御前侍卫亲口说的,因为我曾在陛下面前夸奖过他,对他有恩,可是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陛下也找过我几次,告诫我要专注于本职,不要听风就是雨,可是我明白,陛下是在警告我,不要再去追查这件事!”
等李太傅说完,老张又开口补充道,“我府上有位厨子,做饭水准很高,因此被调去御膳房帮厨,某一日他回到府中告诉我说,那天宫中订购鸡鸭牛羊的数量突然增加了许多,可是并没有直接送去厨房,而是往后宫里运送,最后运出一具具尸体,叫他们掩埋。我这个厨子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他看那些尸体品相完好,于是想趁此机会割下一块儿肉带回去自己吃,可是动刀的时候才发现,那些家畜的内脏全都消失了,包括血液,只剩下皮毛和一层薄薄的肉,搭在骨架上!他当时就吓坏了,于是回来之后才偷偷告诉了我。”
“你是说,那些家畜的内脏全部不翼而飞?”司朔惊呆了,这不正合老皇帝的遗体一个症状吗?难不成,是那些修士搞得鬼?
看到司朔的表情,两位太傅急忙问道,“仙师,您是想到什么了吗?”
“没什么,”司朔决定暂时不把老皇帝遗体上的异状告诉二人,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对了,那些修士藏在皇宫的哪个地方?给我指出来,明天我去亲自会会他们。”
说着,司朔又掏出一副地图来,这是白天去书房的时候在空中他凭记忆画出来的。看着地图上粗糙的线条,还有准确无误的标注,两人都感到有些惊讶,但是没有多问,而是在地图上随手一指,“就是这儿了。”
司朔看着他们所指的位置,默默记下,收起地图,然后掏出先前许诺的补气丹,打算递给二人——他可没有赖账的表现。两位太傅见到那梦寐以求的小瓷瓶,欣喜若狂,张太傅沉不住气,第一个伸出手,可是还没触碰到小瓷瓶,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头一歪,就地睡到在桌子上,李太傅也是如出一辙的表现。
见到这幅画面,司朔立刻收起补气丹,长剑出现在手中,又将一脸懵逼的成川护在身后低声喝道,“哪位道友,为何不出来一叙?”
“咯咯咯~~”一阵清脆甜美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传入耳中,声似铃铛,让人不自觉从心底里泛起一阵困意,司朔还勉强可以抵挡,成川直接冒起了星星眼。
“哼!”司朔运起剑意,想要将这魔性的笑声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可这笑声却如水一般,柔弱而坚韧——一剑之威,可斩山,斩湖,截江,可如何斩的断大海?
那无孔不入的笑声让司朔的上眼皮子再一次狂殴下眼皮子,他只觉得这股感觉好熟悉,和圣女洛儿当时的手段太像了,只不过没那么悄无声息而已。
可是就在司朔的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一只狐狸虚影出现在他脑海里——是那只老狐狸,命茧!
只见它甩了甩尾巴,张开嘴,露出一嘴的尖牙,同时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吼叫,似在威胁——司朔司朔第一次见它出声,而做完这一切后,它便消失了,那股睡意也如潮水般褪去,同时在房间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发出一声闷哼!
在那!司朔没有给它留任何喘息的机会,暴涨的剑意如泄湖一般,将那块地域包裹,传来切割木头的声音,而后剑意散去,只留下一堆碎木屑——让它给跑了!
司朔有些懊恼,却又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妖力在慢慢迫近,抬头一看,一位娇媚的少女,穿着极其诱惑的衣衫,站在他面前,眼如桃花,身似扶柳,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少年郎,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呢?”少女痴痴笑道,纤细的手指也伸了过来,似要抚摸司朔的脸颊。
锋利的指甲刺破了司朔的脸庞,渗出颗颗血珠,淌到少女的手指上,素白的手配上猩红的血液,有一股妖冶的美,而司朔在少女露面之后,就一直保持呆滞的状态,就连少女都有些困惑,幻术明明已经被他破掉,为何会变成这样?
直到她听见,司朔用含糊不清的话语说出了那个藏在她记忆深处的词。
“圣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