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郡地处大夏王朝东南,面积勉强媲美一个五线小县城,在这个广阔的王朝上连粒芝麻都算不上,人口莫约也就在一万户上下,称得上是地广人稀。
正值九月下,该是秋收的日子,按照以往郡里的惯例,到了这个季节,县令会邀着各路地主,备好茶水与饭菜,下到田地里,看着那些种田的苦哈哈们劳作一上午,忍着他们一身汗臭味装模作样的慰问几句,然后对着收割后堆起来的金灿灿麦堆傻笑,学过几个大字儿的县令说不定还能吟一首文绉绉的酸诗来歌颂丰收——在这个没什么特产的小郡子里,秋收才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大事,谷子长势好,县令睡觉也能把枕头垫高,打呼噜都比别人要有气势的多。
这个时间点,在这些人眼里,饱满的穗子可是要比女人的身体更为美丽的事物。若是哪家收割的时间晚了,放任那些长在枝头的“黄金”落在地上,那再有涵养的乡绅都会拄着杖把那户人家的门敲破,还免不了遭一顿臭骂。
而今年,这个怪事偏偏就发生了。青阳郡东面,是郡里富农王氏的一块田地——事实上,郡里绝大多数有钱人家的田地都在这儿,因为这里水土好,肥沃而滋养。
这些“田把式”的眼光没错,这儿的土地确实足够滋养,一颗谷子上少说有三株穗,每一株都肥大而饱满,将那些细胳膊细腿儿的枝杈给压弯了腰,不少都已经折断,谷粒就这样肆意洒落进黝黑的土壤中。
这已经不能用奇怪来形容了,要让其他地方的农户看到这副场面,非跳起来骂街不可——这么好的一块地,种出这么肥美的谷子,居然让它白白洒进地里?怎么,家里的粮仓都装满了?儿孙们可以敞开肚子吃大白馒头了?
然而,不单是这里,青阳郡其他地方,只要是种上粮食的土地,都呈现丰收之景,可偏偏没人去收取,就任凭其在那里挂着,从枝头到地上,接着埋入土里静静等待着腐烂。
青阳郡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郡子的中心低端,一排排爬满青苔的方砖整整齐齐的铺成宽阔的道路,可以容纳两架马车并驾齐驱,道路两边是一座座庭院,庭院里坐落着不止一栋房屋,有情趣的,还在院落内栽种一丛丛修竹,一切的一切无不显示着这里的富庶与平和,但那都是曾经的故事。
现在呢?院落的大门关的死死的,门槛上积满灰尘——要知道,如果经常进出的话,是不可能在一处交通要道上攒下如同灰纱般的尘土。那些喜爱在院墙边上提篮叫卖的小贩也不见了踪影,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柳树上,为这座曾经安详的小镇唱着苍凉的挽歌。
苏有缺站在院门口,伸出了手又顿住了,有些踟蹰。
他已经三天没出门了,身为青阳郡的富商,家里的屯粮还足够吃,院子里也有自己钻的井水,清冽甘甜,一大家子的生活还能继续维持一个月不愁,可长久以来,也不是个办法。
他最终还是缩回了手,苏有缺不敢赌,虽说他一向运气不错,但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有些丧气的回头,正看见妻子苏辛氏同样用惆怅的眼神看着他。
“有缺,你是要出门吗?”
“我想再请鱼跃观的老先生来看看。”
“不可,老先生也说了,他拿这儿也没办法……”
“放心,”苏有缺爱怜的搂过妻子,将她的脑袋埋入自己胸口,“我也只是想想,放心,不会做傻事的。”
“只是,眼见这镇子就这么一步步走向衰亡,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苏有缺深深的叹了口气,从他起往上数个十代八代,都是土生土长的青阳郡人,看到从小生活的地方变成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难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什么时候了,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还担心镇子的命运!”苏辛氏嗔怒道,然后这种怒火马上变为庆幸,“还好,女儿她早就外出求仙学艺去了,也不知道老先生把她送去哪儿了,只希望她千万别掺和进这潭死水里……”
女儿吗?苏有缺的目光有些浑浊,这么些年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耳边才会回想起那一声声奶声奶气的“爹爹”,往日还会后悔,把才十岁不到的女儿送去学艺,远离父母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今日看来,似乎推翻了这种想法。
“先回去吧,九月的天,哪怕出了太阳,骨子里也冒着寒气。”苏有缺跺了跺脚,牵着妻子的手,回到阁楼中,大门依旧紧闭,不敢越雷池一步。
青阳郡往东走上个十五里,有座破旧的道观,匾额上的刻字都快被岁月侵蚀的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只能勉强辨认出“鱼跃”二字。
取了个积极向上的意象当做名字,内部却破落不堪,风一吹四面响,哪里像是能住人的样子?但门口那座巨大香炉中厚厚的香灰却彰显着此地往日的繁盛。道观里的陈设十分简陋,一尊掉完漆的神像,一方低矮的案板,还有一片黑黢黢的蒲团,就是观里全部的物件了。
蒲团上跪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穿一身破旧而干净的道袍,跪在神像前,似在假寐,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不自觉亲近的气息——这位老道人,居然还是位修士!
虽然境界并不高,也就登楼五六重的样子,但在这个小地方,绝对算得上罕见,毕竟在大部分乡民眼中,能手搓个火球,就担得上“神仙”的称呼。
老道士并不是在假寐,嘴里不停的念诵着一段经文,如果有识货的在这儿,就认得出这是《辟邪经》的简化版,对付邪魔那是正儿八经的有用。
念经声停了,道士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绝望。道观里很黑,但从未像现在这么黑过,他颤巍巍的从蒲团上起身,表现的像个真正的老头儿。
“何方道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叙?”
没人回答,这让道人有些尴尬,从袍子里取出一张驱邪符,刚刚拿出来,那张用朱砂画满符号的黄纸便开始自燃,只用了一息的功夫,就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妖孽,还不快快现身!”似乎只有通过大喊大叫的方式,他才能从单薄的道袍上感受到一丝温度,不过很快,他就再也感觉不到寒冷了。
他着火了。
妖冶的紫色火焰,不知从哪里升腾而出,将道人整个吞没!
“妖人,你会后悔的!”在火焰中哀嚎的他说出这句话不具任何威胁意味,但他还是咬着牙,拍出无数张驱邪符!
尽管那些符箓还没逃开紫色火焰的范围,就已经连灰都不剩下,但道人眼里却看不到任何失望——也是,他一双眸子早就在火焰中化成了焦炭,搭在眼窝中央,模样无比渗人!
“我已经通知了附近的同道,还有云天宗的大人物,妖孽,你猖狂不了多久了!”
“还是先看看你自己吧,老家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不阴不阳的话语,带着讥讽意味,可惜道人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死了还站的跟株竹子似的,真讨厌!”
伴随着这句话,道人焦炭一般的身体轰然倒塌,化作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