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机可乘。
长焕本来躺在羽林圣殿后院的草地上懒散地晒着太阳,还在谋划着什么时候再去招些人界的工匠来好好修复一下这破损的圣殿,心中却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声音。
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长阳。
长阳如今已经完全失去了肉身,完全靠着躲藏在长焕的体内生活。等哪天长明要是不追究这件事了,或者长焕已经恢复到能够和长明分庭抗礼的地步了,便可以再为长阳造一副躯壳放他出来。
只是这扶桑木实在难得,恐怕现在找来的材料都大不如前了。再造出一副躯壳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心力,最后得到的成品怕是还不如以前那么好用。
长焕在心中哀叹了一声,随口问道:“什么有机可乘?”
他甚至根本用不着发出声来,只需要在心中动一动念头,便能够和长阳自由对话。这一点倒是方便许多。
“我是说长明。”
长阳在他体内如是回答。
长焕一愣,心中警惕起来,说道:“我们此前已经说话,再也不动这样的念头。长明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最好还是由他来做这尊主,天高地大,只要不插手万界秩序,他自然不会为难我们。”
“那你就甘心这样的生活吗?我还要在你体内待上多久?”
长阳反问道。
长阳的野心的确是太大了,随时都有可能重新迸发出来。
但是长焕没有办法,他阻止不了别人心里的念头。好在现在长阳尚且在他体内,也不可能压制住他的神格去做些什么事情。
“你说如何有机?”
长焕想明白这件事,便也放松下来,随意接话。
像这样躺着和长阳聊聊天也不错,就像是乡野村夫人界里两个寻常兄弟一样,倒是颇有人界的温馨情味。
他伸出手去,从草地上随意拔下来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手里在面前随意地晃悠着。
“长明的心魔越来越重了,你没发现吗?”
心魔……
长焕不动声色地捻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另一只手垫在自己的脑袋下面,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已经回归本体了,现在是上古神,上古神何来心魔?”
“上古神自然是有心魔,只不过体现得不明显罢了。他转世为人之际已经隐隐有入魔之象,如今回归神位,竟然是把这心魔也一并带了上来。”
长焕掐断了草茎,蓬松的狗尾巴草叶一下子掉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冷着脸伸手掸去,问道:“所以呢。”
心魔的现象自然不必长阳多说,长焕自己也眼睁睁地看着。
自从那一日他从所谓的凌霄殿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平日里看上去似乎也还正常,但是经常像是听到一些常人所不能听见的声音一般,自顾自地和想象中的人说话。
这现象太过诡异,长焕也隐约察觉到,可能是遭受了什么打击,心魔入体了。
但是他并不知道之前在凌霄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向来不愿意和那群“假神”为伍。
但是长阳所能察觉到的事情也许比自己要多。
毕竟之前在人界的时候,也是长阳在长明的身边周旋,不断地调换着各种身份,要把长明往魔化的方向上引。
那最近长明的反常现象,恐怕整个神界除了当事人之外,也就只有长阳知道原因了。
“既然是心魔,那便能够反噬自身。若是我们善加引导……”
“别说了。”
长焕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恼怒,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把长阳的神格从原先的身体里完全取出来,再并入到自己的躯壳之中,就是为了能够保住长阳一条命。
为了能够弥补之前所做的错事,能够让三个人之间的情谊恢复到往前。
但是偏偏,没有一个人愿意体谅自己的苦心。
长明穷追不舍,执意要去探查长阳神格的下落,想要让他灰飞烟灭,完全湮灭在这万界之中永世不得重生。
而长阳,也是苦苦相逼,总是觊觎着长明的地位,想要除去他取而代之。
相比之下,竟然是只有他还在妄图修复以往的关系,沉浸在这过去的情谊之中不能自拔!
长焕冷冷地说道:“我当时保下你的一条命,可不是为了让你再接着做这些事的。我希望今日之事能够就此揭过,你要是再想下手,我便放你出来,直接让你和长明相见。到时候你们也好好好地了结一下往日恩怨。”
长阳被噎了一噎,冷哼一声,只能闭口不言。
长焕烦躁地坐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身上的草叶,也没有心思接着晒太阳了,直接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起身走回了房内。
长阳的神格在长焕体内,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明明是如此好的机会,却不懂得把握,真不知道长焕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如果这时候能够善加引导的话,以林枫现在的实力,一旦入魔,必然祸及自身,到时候怕是用不着别人去诛杀,就要自己溺死在心魔幻境之中!
长阳暗笑一声。
没想到这么久了,林枫的心魔却仍旧是他的师父生角祖师。
也不知道那日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长焕没有去打听,长阳也无法掌控他的身体,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但是按照长明最近的状态来看,他竟然是出现了幻觉,似乎重回了天台山,与自己死去多年的师父重新开始对起了话!
这心魔倒是有点意思……
长阳冷哼一声,见长焕根本不愿意掺和这些事情,一时间也没也别的办法,索性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晚。
林枫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榻边,安安稳稳的,看上去似乎有几分乖巧的模样。
冷风从窗户里直接灌了进来,吹得他的衣角都飘了起来,但是他似乎浑然不觉。
“师父,我明天也想去演武场看师兄们打架。”
他忽然软软糯糯地冒出来这么一句,但是面前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
林枫的眼神涣散,似乎是在和自己想象中的焦距对话一般,甚至还有些恳求的意味。
“我真的想去,他们不会伤到我的。师父,我真的想去。”
他可怜巴巴的,好像在等一个允许。
但是忽然间,像是梦醒一般。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坐着,环顾了一遍四周。接着脱掉了鞋子,躺在了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刚刚是长焕在跟自己说话吗?
怎么好像……隐隐约约的有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睡了过去。
凉凉的夜风照旧从未合拢的窗子里一阵又一阵的灌进来,只是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无知无觉。
与此同时,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
生角祖师仍旧坐在案台后面,提着笔一件一件得处理着其他人所报上来的折子,力图为这人界的安宁和平做出点什么贡献。
忽然也有一阵冷风从敞开的门外灌了进来。
他哆嗦了一下,身边的真气猛然一亮,却还是选择挥了挥手,啪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来多年前的冬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冷风灌进了屋子里,小小的林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固执地坐在床边生闷气不肯自己去关门。
他只得从书柜边站起身来,走过去替他关好门。
那时候的枫儿还只有他腰这么高,总是喜欢去看别人打架,他怕到时候伤着林枫,便不肯带他去。
于是枫儿便这样坐在床边生闷气,不肯和他说话。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的是恍如隔世了。
只是自己终究是修道者,修了那么几辈子,只有这一生能够得道。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也不枉自己当初设下禁术,硬生生将自己接连几世的修为都连在了一起。
现在自己已经谋得了这至高无上的玉皇位置,又怎么可能仅仅因为一个林枫就要拱手相让!睡榻之侧,岂容它人酣睡?
只是……
唉。
生角祖师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提起了笔。奏本上的蝇头小楷端庄漂亮,写得也有理有据,但是他却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枫儿……
林枫终究是他漫长生命里短暂的一生的徒弟,如今又是归位的上古神,势必要危及到他在这神界之中的地位。
林枫。
生角祖师再抬起笔来,款款落下之时却是写下了这样一个名字。朱红的小楷并不秀丽,反倒有股沧桑的味道。
既然原本情深义重的师徒二人都不过是人界泱泱众生中的普通修道者,如今一个是玉皇,一个是上古神,自然与这师徒一心一词再无干系了。
若你当真要与我去争这神界权位,二人之间,也只好刀锋相向!
到时候,休怪我无情。
“啪”的一声,生角祖师手里的毛笔重重地戳了下去,竟然是直接拦腰折断。
他愣愣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毛笔,竟然是慢慢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苍老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轻蔑感。
我凭本事当的这神界玉皇,又有何人能够与我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