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饭桌上,路明非稍显沉默,因为他开始怀疑起把这个老牛仔版本的芬格尔往家里带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风卷残云,这是路明非能从字典里找到的最能形容餐桌上现在情景的成语。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每个版本的芬格尔都和他认识的一样很能吃,或者说特别能吃。
吃没吃相都不好形容这家伙了,他就没见着谁能喝稀饭把饭粒喝到自己额头上的,知道的知道他在干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把碗里的清汤寡水当面膜敷,整张脸都差点沉进那浅浅的瓷碗里面去。
窗外天色已晚,黑暗遮住了整个荒漠,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几台并联的汽车电机改造的中低功率发电机发出着微小的噪音。
屋内餐厅里,头顶的电灯散发着温黄不甚明亮的灯光,在餐桌上五个人,三大两小,桌上一盆略显清汤寡水的稀饭,一盘仙人掌炒肉丝,略微泛焦黄的烤馕,还有一份肉丝炒沙葱,这就是今晚这一家的晚餐。
“师弟,这年头你家还能搞到肉啊,真不容易。我跟你说实话,我已经半年没吃过肉了,路上都是吃草和昆虫撑过来的,偶尔运气好一点能在无人区里找到一些合成淀粉做的面包,跟啃木头一样难受...”芬格尔边说话边往嘴里炫,余光看见了桌旁两个盯着自己眼睛瞪得大大的可爱小家伙。
他努力咽下去了嘴里的大半块烤馕,想打个招呼却发现这两兄妹忽然整齐的食指按着苹果肌往下拉,同时向他吐舌头发出“bie”的怪声。
“礼貌一点。”餐桌上他们的妈妈说。
两个小家伙瞬间就像是接了圣旨一样坐好了,但还是有些不开心地瘪着嘴看着桌上的菜。
“你们怎么...不吃啊?就我一个人吃怪不好意思的。”芬格尔挑了挑眉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狂吃,桌上的主人家几乎都没动快子,尤其是两个小家伙,低头盯着自己碗里的清粥一脸不高兴。
“我不饿。”女人说道。
“哪儿有不饿的说法,你都给师...路明非生了两个孩子了,正当是补身体的时候...”芬格尔低声说着,“零?我还能这么叫你吧?”
“叫什么无所谓。只是一个代号。”零澹澹地说,“我只关心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能有什么目的,总之不是来投奔你们的就是了...”芬格尔尬笑一声,擦了擦嘴角,把头顶差点掉下去的牛仔帽给戴正了,“就是来看看老朋友过得怎么样而已,路过蹭一顿饭?”
这句话一出口,他发现那两个小家伙又开始瞪自己了...他大概也明白这两个小东西瞪自己的原因了,在资源极度贫瘠的今天,这桌上的一顿饭大概就是这一家人很长一段时间的储粮?尤其是这些连素菜都显得稀少里还能零星出现一点的肉类,不管是什么肉,就算是耗子肉也是不可多得的珍稀资源。
零没有吃是没心情吃,两个小家伙不吃是因为还忙着瞪这个奇怪的侵略者大叔,而路明非不吃...是因为他真不清楚这盘子里的肉丝是什么玩意儿,他没敢动快子。
“我吃饱了。”芬格尔老老实实放下快子。
零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快子对两个小家伙说,“吃饭。”
两个小东西这才愿意放弃尝试用眼神杀死这个一来就掀自己家粮仓的坏大叔,迫不及待地伸快子去夹盘子里残余不多的肉丝。
在夹第一快子的时候他们都还犹豫了一下,然后放进了自己妈妈的碗里说,“妈妈吃肉。”
芬格尔为这一幕动容,更多的还是沉默,在他来这里的路上,他见过太多与这两个小家伙同龄的孩子为了沼泽丛林中一口干净的水源就能把大人的肠子从肚子里扯出来套在对方的脖子上把人勒死的情景了。要么就是借着卖惨,将还留有同情心的人诱拐过来再以初生的獠牙咬断他们的喉咙分而食之。
在怪物横行,人性沦丧的这个荒芜世界里,他旅行了很久,爬过接天连地的冰脉之川、也淌了汹涌成海的岩浆洪流,穿行恶臭弥毒的黑暗沼泽,人们在这种极端的环境里像蟑螂一样苟且偷生,以人性作为筹码交换卑微的生命。
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这个世界没救了,但如今看到了这一幕忽然还是感觉这一切可能还是有希望的,也悄然坚定了他心中对来时目的的决心。
“对了,这俩孩子叫什么名字?”芬格尔看向路明非问。
一直当木头人两只耳朵竖起偷听对话的路明非眉毛一跳,发现零和芬格尔都盯着自己看,那两个他的“孩子”也把头从碗里拔出来看向他了,还十分同步地舔了舔嘴唇。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们呢?”路明非绷住自己的表情,澹澹地说。
芬格尔被杵了一下,但这态度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无所谓地看向了两个孩子,他想了想,伸手放到了腰间反着拔出了两把银钢质感的手枪放在了桌上。
沉重的枪械落在桌上响起了同样沉重的“卡踏”声吸引了两个小干饭人,他们好奇地看过来,然后就被这两支极具暴力美感的大家伙吸引住了。
芬格尔看着两个愣神的孩子挑眉说,“你们现在眼前的这两把是格洛克101型改·2022年纪念款。瓦特阿尔海姆出品。利用革新的炼金冲压技术,让金钛合金首次得以在热武器上得到使用,‘君焰’表面淬火镀上炼金魔纹,枪管和柄片都有防震的密文凋刻减少后坐力,通体镀了密银对泛龙血生物来说是剧毒,在没有子弹时你可以按下枪柄的隐藏保险弹出尖刺当近战武器使用。”
说着,他取下了两把枪的弹匣,拉动套筒弹依次弹出两把枪里那粗大得夸张的子弹,抬手抓住立在餐桌边上,得意洋洋地看着子弹上螺旋的纹路,
“这么拉风的枪自然也有最拉风的口径,格洛克101型改只适配12.7毫米口径炼金子弹,大口径意味着真理,12.7毫米意味着只要你瞄得准,你一枪就能爆掉龙形死侍的脑袋。当然我个人更推荐使用爆改过的龙息弹,火药的成分中添加了青铜与火一系卷种的泡血骨灰,在通过炼金魔纹激发的时候可以爆出及千摄氏度高温,只要在射程范围内都会瞬间被点燃...”
芬格尔对着这两把路明非听着都发毛的凶器侃侃而谈,餐桌边两个小家伙眼睛里几乎发着光,零则是对这本该是教坏小孩的一幕抱以沉默。
直到最后,芬格尔如数家珍地说完了他这两把枪的牛逼闪闪,顺手就拿起卸了子弹的枪,一手抓住一根枪管,把枪递向了两个小东西,心疼地说,“第一次见面,你们芬格尔叔叔我也没啥好出手的,再加上吃了你们家的大米,所以自然得留点东西给你们。这两把枪在一路上帮我解决了不少麻烦,也希望他能帮你们两个以后解决更多的麻烦——当然,我希望最好你们没有会用到他的一天。”
两个小家伙眼睛里的光快要闪爆头顶的灯了,但还是强忍住诱惑默默地看向自己的妈妈。
零看了芬格尔一眼,芬格尔给了她一个平缓的眼神,她才说,“收下吧。”
在欢呼雀跃声中,芬格尔手里的两把家伙事儿就被两个孩子抱在了怀里,一跳就下了餐桌要跑到其他地方去好好玩上那么一玩。
但在这之前,零又叫住了他们,“拿了人的东西,该做什么?”
两个机灵的小鬼头立刻走到芬格尔当前,老老实实地低头说,“谢谢叔叔!”
“好好好。”芬格尔一手摸一个小脑袋,“现在愿意跟叔叔我说说你们的名字了吗?”
“我叫路无咎,叔叔你也可以叫我安东尼亚(Антония)。”小男孩抱着枪挺胸抬头。
“我叫路久思...和尹万娜(Иванна)。”小女孩躲在男孩的背后只露个头顶的小揪揪。
“真乖,去玩吧。”芬格尔低笑一声说。
两个孩子在欢笑声中跑进了屋子里另外的房间,芬格尔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消失,表情有些恍然。
无咎和久思。对应着《象辞》说《周易》里的《革卦》之章么,倒也是好寓意。
安东尼亚和尹万娜也不难理解,前者意味着“无价之人”,后者意为“上帝的恩赐”。
都是好的寓意,对于当下,亦或者对于未来。
“现在可以说你来的目的了么?芬格尔。”零略微冰冷的声音把芬格尔的视线牵扯回了饭桌,他转头看向这对以前怎么也想不到能组合在一起的夫妻,苦笑了一下说道,“弟妹,我真的就不能是顺带路过想来叙叙旧吗?我们之间这点最基础的信任也没有了吗?”
“谁是你弟妹?”零的声音很冷,御姐版本的真空女王再次进化了,灯下她那冰彻的眼眸盯着芬格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北极里大型猎食动物的气质,就算是没有被针对的路明非也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为这进化版的零感到害怕。
见了鬼了,这个版本的自己到底是怎么降服这位女王大人的?靠舔狗奥义的三字真言吗?
“你并不值得信任,芬格尔。”零说,“你当间谍太久了,已经脱不掉那一层皮了。”
“那我也只是人类之间的间谍,我屁股从来都坐得正,这你也是知道的,时间证明了这一点。”芬格尔没有想反驳,有些耍无赖的意思。
“所以我才说你不值得信任。”零忌惮地看了一眼芬格尔冷冷地说,“你千里迢迢找到我们一定是报以很大的目的,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拒绝你之后会提出的一切要求。所以你想劝说什么,都和你的舌头一起咬断吞下去吧,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吃了这顿饭就离开,不然我会亲自请你离开。”
“我...”芬格尔看了一眼路明非,发现路明非沉默地看着桌子。
路明非只能看桌子,因为他完全被自己“老婆”的气场给压住了,他能说什么?他还不是只有沉默表态?他心里也急啊,很想听芬格尔说点他不知道的东西,来完善一下对当下情报的填补。
“唉。”芬格尔叹了口气,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恺撒和诺诺死了。”
路明非骤然抬头,零眼中的坚决和冷漠也是为之出现了裂痕,但她却是即使地侧了一下头隐藏了她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波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