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整个城里都乱了起来。
谣言四起,卷着包袱要跑的人很多。
但等真的把细软收拾好,却开始茫然四顾,他们就算是要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这才反应过来,朝廷已经顾不得他们了。
哀鸿遍野。
人们这下子,真正体会到了无所归依的感觉,哭也哭不出来,“这加赋税也加了,一打仗,连人都顾不得了,等那头真的打过来,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
那从西北逃过来的,更是傻眼,“这般说,我们那头反而安稳一些,这过来,反而撞在死路上?”
“那还有什么法子?要不然现在赶紧回去?”
“回去?没听说在宏城封了城,难道你能飞过去?”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呜呜——”
原就在这头的人,至少还有地方,但那逃难来的人,如今真的是有钱也没有地方吃饭了。
四下都乱,谁又还顾得上做买卖。
他们已经饿了一日,脸上都是绝望。
整个人都已经木然了。
在这时候,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这股香味勾得肚子咕咕地叫,似乎不受控制地,循着香气走过去。
拐过巷子,都傻眼了。
青石板路上映着冬日的阳光,排成长长一溜儿的人在铺子前,脸色平静,大海碗里的食物,热气四溢。
难不成……是做梦?这哪里有要乱的样子。
仿佛此时,跟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门打开,出来几个人,瘦高的姑娘,穿着一身夹袄,俏生生地站在跟前,望着外头的人群,大大的杏眼满是笑意。
这笑,比这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一旁站着个中年汉子。
已经有人认出来,“就是我们东望村的苏老板!这一家子,可是好人。”
“你们东望村?你什么时候是村子里的了?”
“去去去,这东望村,可不就是咱们县里的村子?都是自己人,计较那么多?”
那姑娘开口了,“大家都别慌,甭管乱不乱,人都是要吃饭的,我们这,照常做买卖,别愁没有东西吃,而今,我们反正也走不了了,索性就呆在这,天无绝人之路。”
慢慢地就有人聚拢过来。
半夏瞧着这木然着脸的人,想着狄彦,这里已经乱了几日了,有些人面有菜色,更多的是惶恐。
就是他们的铺子,也关了一日,如今,不能再在这里乱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眼里有亮光,或许到了这一步,她才真的明白,为何狄彦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她跟他一样,不知道之后会如何,但起码,他们在做。
不成功便成仁。
再无了退路。
想明白之后,她才做出这个决定,张留也没有任何阻拦。
那身上带着银子的,也纷纷过来买食物,米粉虽然挡不住一日,但却是能够快速果腹的。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还能吃上这般好的东西。”
“可不是,要真的打过来,也认了,现在跑,也跑不了。”
苏有礼在那维持着,“大家不忙,一人一碗,管够!我们这铺子就开在这,也走不了,还是多顾着,免得自己乱起来,可就不好了。”
这米粉本就不是什么难做的,作坊里的米粉机,也足够了。
何况,他们还有木薯。
在这人群之中,有一小伙人,身上有些脏污,他们已经没有了银子,逃出命来,就已经不错了。
蜷缩在街头,很是凄凉。
一个半大孩子,盯着那头的米粉,咽着唾沫。
妇人抱着他哭,一旁的汉子,又一次地摸了摸腰间的匕首。
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不愿意去抢,何况,还是这样好的人家。
还是等晚上,到屋子里偷一点东西出来吧。
人在被逼绝望的时候,求生便成了本能。
“别哭,等……”
“大人倒是还好,这孩子怎么办呢?本来在家乡,好歹还有一点吃的,但在这头,又……”妇人说着,继续垂泪。
一旁的人,佝偻着身躯。
到底是人离乡贱,在外头,过得连狗都不如啊,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本想着这南边,总不至于乱起来,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那头会从这边作为口子,听说就要打过来了,朝廷这头却根本不在这头设防,大军在西北,如今不过是为了被打得太惨,才在宏城设防,已经是最极限了,要不然,怕是要被人长驱直入了。
他们百姓,管不得这么多,只觉得自己命苦。
汉子苦笑,一定是自己忍不住了,为何这香味越加浓烈起来。
怎么手上也有些温热。
“大叔,吃上一口吧,这天寒地冻的。”一个姑娘,笑嘻嘻地站在跟前。
汉子回过神来,正是方才在店铺里那个姑娘,而一旁,自己的孩子已经咕噜噜喝了半碗汤。
他的脸马上有些发红,刚才还想着要抢来着。
被同情的感觉,其实很难受,更何况这种跟乞讨没有差别的时候。
他局促地搓手,到底还是饿得不行,伸手捧了过来,“姑娘……”
这种时候,即便是铺子里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这苏家一条街的铺子他们也是听说过,都是在这做买卖的,如今朝不保夕,谁又能顾得了谁呢?
他们这么多人,多吃一口,或许就是别人的保命粮。
咽下一碗粉,汉子脸色更是通红。
妇人带着孩子,爬过来就磕头。
半夏深吸一口气,有些想要掉泪,却生生忍住了,咬了咬嘴唇,极力笑了笑,“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别人不管我们,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去死。”
“可实在是没有法子……”
半夏点点头,朝苏有礼看去,见他忙上忙下,继续说道,“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既然你们到了咱们这,现在也走不了,算是咱们这个地方的人了,总不能让孩子就饿在这,我倒是有个法子,叔伯婶子们,大家都听听。”
“姑娘,我晓得你是好心,我老头子,死前还能吃一口饱饭,已经知足了。”
半夏脸色不似作假,瞧着他,“大爷,你还要享福的呢,这狗日的仗,打一年,我们就顶一年,打两年,我们就活两年,活到最后,才算是赢了,大家都晓得,我们家是种东西做买卖的,现在吃的米粉也是,还有别的干粮,如今虽然说打仗,却没有真正乱起来,有我们一口吃的,就不能让你们饿死。”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些人本来就是求生,眼里都迸发出精光。
汉子过来拱着手,“姑娘吩咐一声,有什么法子,让妻儿老小活下去,我们都认了!”
“现在吃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我们种的,有些虽然没有米金贵,却是管饱的,这木薯已经收了上来,山里的地却还是空着,我们这山山岭岭这么多,大家在这街上也不是回事,倒是不如到山岭之上,先想办法搭建茅棚竹屋住下,也算是有个容身之处,至于吃的,我们也需要找人干活,比如搓麻绳,编竹筐,到时候用来换粮食,好歹把开始这一段熬过去,等开春,就能够种东西,要真的乱起来,就躲进山里,也总比在这外头安稳。”
还有要运送东西,却不能什么都在这时候说。
张留那头人急缺,却也没有法子,他急得头发都要白了。
乱下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等人聚集越来越多,人都绝望之后,势必会引起暴动,到时候,守着这个地方的狄彦,后方都乱了,自然供给不上。
要学着别人开仓什么的,半夏自问家里还没有那个本事,哪怕已经储存了许多的粮食,哪怕还有木薯,也是不够的。
何况,要真的就是直接送,别人还不拼命地吃,本来能够够一户人家活几日的,没准一日就吃光了。
倒不如化整为零,给这些人希望,分散到各个地方,到时候真的打持久战,也是不怕的。
她已经算过手头上的粮食,山上的木薯,还有黄豆,一户人家给一袋子木薯,或者炖粥或者蒸煮,那东西管饱,人至少饿不死,他们自己支配,也是会疼惜的。
有东西吃饿不死,有地方住,开春了,还有地种,平日里,张留那头需要什么,也正好给他们做,腾出人手来,如此人也就不至于闹事。
她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听完半夏如此说,一开始,人群还有些不太相信。
苏有礼过来,也是这般。
刚才那汉子,豁出去了,“还怕什么,我们还能有什么怕的,姑娘给了我们一条生路,我们记下大恩大德就是,不要瞎想,一条贱命,即便要抓了我们去,也要费粮食养呢!”
可不就是,他们还有什么能够失去的?
除了这条命,但这种时候,命是如此不值什么。
街上逃难的人,也没有让他们搭伙,就直接分派好,远光远雾几个,还有张留几个,都把人带着,往各个地方去。
如今刚好晴朗,看见山岭之上,已经有几间搭建好的竹棚,“就在这了,拐过去那边有山泉,要有什么,也能去外头买,这里准备了油盐,还有木薯,好生过着,要当真的明年还在打仗,就在这岭上开荒种地吧。”
还有原来的地,也都是需要人管着。
那原本一直提心吊胆的人,忐忑地跟着来,没想到,在这异乡,还当真的能够有安身立命之所。
都湿了眼眶,朝着那头的方向跪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