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换了一身衣服, 依然是喑哑的黑色,依然繁复漂亮的领花从领口翻出,明明应该是显得略微冗杂的款式, 那些领花却被一枚金底翡翠绿色的领扣箍住。而这一抹浓郁的绿, 和他浅淡的瞳色近乎成为了他浑身上下唯一的色彩。
而此时此刻, 这两点色彩全部都聚焦在叶瑟薇脸上。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别看我这样, 不管你信不信,是门先动的手!
叶瑟薇僵硬片刻, 轻巧地放下腿, 眼神空茫失去焦距,用尽自己平生的所有演技四顾一圈, 疑惑喃喃道:“咦?怎么没有人?走错了吧, 肯定是走错了!”
然后迅速后退,重新把门合上了。
断后的贝莱尔姗姗来迟,他的发型零乱,衣服也不复之前的整洁,看到叶瑟薇还呆愣在门口, 快要被安保魔法师轰成筛子的贝莱尔急急忙忙喊道:“愣着干嘛快进去啊!!”
“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叶瑟薇气势丝毫不输于他地吼了回去, 如果贝莱尔此时此刻足够冷静清醒的话,绝对可以发现叶瑟薇气势汹汹之下的不自在和慌乱——然而他现在四舍五入比叶瑟薇还要更着急。
“怎么可能!你倒是快踹门!!!”贝莱尔从漫天的魔法光辉中狼狈冲来:“你不踹让我来!”
太好了!你来!
叶瑟薇大喜过望,飞快让开身体, 还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贝莱尔心头闪过一丝古怪, 却来不及多想。
魔法塔这个地方的那些安保魔法师根本不是人——这里的不是人, 不是某种情绪上来后的痛骂出声,而是字面意义的不是人。安保魔法师是一种用特殊材质做成的魔法人,是专门用来维护魔法塔秩序的。
毕竟魔法塔说白了就像是一个办事大厅,这种地方最容易起摩擦和冲突。
魔法师或者战士之间的冲突, 那可真是句句致命,处处见血,安保魔法师的存在就是为了将这种可能性降到最低,例如,冲动的魔法师一句直死魔咒下来,安保魔法师就会奋不顾身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拦住,被救的人承担一部分安保魔法师的维修费用就好,皆大欢喜。
但与此同时,安保魔法师虽然非常拟人,但智能水平和行为模式都是提前设置好的。比如贝莱尔非常清楚,其中的一条是:不得闯入任何办公室,不得对任何办公室内进行攻击。
这才是贝莱尔急急忙忙想要冲进办公室的原因。
他的脚比脑子快一步地怼在了门上,原本就已经被大力踹过一次的门板迎来了更加没有节制的冲击,摇摇欲坠片刻,这一次,门甚至不是自己打开的,而是直接连着门框和灰尘一起坠落在了地上。
“哐当!”
巨响回响在整个走廊里,甚至有其他几个办公室的人惊愕地探出了头,向这边张望。
叶瑟薇目瞪口呆。
贝莱尔明显也呆愣了片刻,但是求生欲让他顾不得那么多,他气势汹汹地踩着门往里走:“兔砸,你不让我来,我偏要来,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破地方能有什么比我还贵的贵……”
他的声音自动消失了。
叶瑟薇原本站在门口,这会儿也小心翼翼外加好奇地探出头,向着里面看去。
如果她能够看到贝莱尔正脸的话,兴许可以发现贝莱尔的双瞳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就仿佛突然忘记了什么事,然后又在扭曲了这段记忆之后,被重新塞了回来。
但从背后看的话,就像是贝莱尔没有料到房间里还有一个墨菲斯,而墨菲斯的对面则是坐着一个衣服看上去简直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中年英俊男人,是以才怔忡到不自然地消了音。
“额,海加尔叔叔,墨菲斯,你们怎么在这里?”贝莱尔抬手挠了挠头,有点不自然道。
能被他称为“海加尔叔叔”的,叶瑟薇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这位兴许就是海加尔大区的那位公爵大人了,也就是墨菲斯的父亲——
而她刚才,就是在这位公爵大人和少主大人的面前,一脚踹开了门,又装死一样退了出去。
想想就好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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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有更加容易被人击中炮火的贝莱尔顶在前面!感谢贝莱尔!
有贝莱尔挡着,叶瑟薇这才有闲暇悄悄打量了一圈办公室。其实办公室的构造并没有什么出奇——靠窗处是一张办公桌,靠外侧则是面对面的两组黑色沙发,中间放着茶几。而办公桌的桌面上,则是颤颤巍巍地竖着两只灰色毛茸茸的耳朵。
头上树着两个夸张的灰色兔耳的男人显然是惊吓过度,大概率是躲去了桌子底下,这会儿刚刚扒着办公桌露出来了一双眼睛和一对兔耳,眼中写满了警惕和惊恐。
贝莱尔刚松了口气,准备向前走两步,突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细细的光束不知何时缠绕在了他的手臂和脚踝,就在他不可置信低头的同时,那些光束一紧。
贝莱尔瞬间被绑成了人形粽子。
层层叠叠的安保魔法师包围在办公室外面,有一位白胡子穿魔法袍的老先生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而那条束缚光束便是从他手中的魔法短杖里发出来的,他冲着公爵大人和墨菲斯鞠躬致意,然后毫不客气地挥舞魔法短杖。
刚才还不可一世气势汹汹的红发少年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透明的魔法光球套在了里面,再像是风筝一样悬浮起来,挂在了白胡子魔法袍老先生的身后,随着对方的动作一并漂浮前进。
“……我靠!”贝莱尔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他妈是干什么!海加尔叔叔我是无辜的!!兔砸你他妈快来救我——唔!”
几道十字交叉的魔法短光线宛如胶布一样直接封住了贝莱尔的嘴,白胡子魔法师再度向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弯腰行礼,然后在叶瑟薇怀疑自己也会变成一个捆.绑.气球填充物的时候,对方从她面前擦身而过,面无表情地把贝莱尔风筝带走了。
“愣着干什么,进来。”墨菲斯的声音飘了出来。
叶瑟薇眉头一挑。
她再也藏不下去了,她贴着墙皮同手同脚地挪进来,结果因为太紧张,一脚踩在了门框上,又发出了一声巨响,还趔趄了一下。
当然没有什么趔趄被扶住的场景出现,叶瑟薇脚腕一扭,直接向侧面冲了半步,一头撞在了矗立一旁的衣架上,一阵摇晃后,衣架上挂着的黑色上衣外套掉下来,好巧不巧,正好包裹住了她的整个头。
叶瑟薇:……他妈的,丢人丢个没完了。
下一秒,果然有熟悉的笑声响了起来,男人不加掩饰的愉悦笑声充盈了整个房间,他似乎丝毫不在意海加尔公爵也在场,笑得肆意随性,而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兔砸又缩回了桌子下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叶瑟薇扶着衣架的杆子站稳,羞恼地将那件衣服从自己头上扯了下来——入手是极上乘的面料,她几乎是同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肯定是墨菲斯的衣服,甚至感觉到了鼻尖萦绕的熟悉味道。
而她的动作太汹涌,头上有几根头发不期然地炸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叶瑟薇强作镇定地将衣服重新挂好,避无可避地顶着墨菲斯的笑声,抬手想打个招呼,却又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
好像不太对。
——“嗨呀巧了,你也在这里!”
似乎显得过分自来熟了些。
——“哦!天哪少主!您怎么来了!”
……还能再舔狗一点吗?
——又或者从公爵这边下手,给公爵大人问个好?
等等,行礼要怎么行来着?
踌躇的结果就是她抬着手,像是雕塑一样呆了两秒,配合她头上摇晃的呆毛,效果拔群——
墨菲斯的笑声更大了。
最后,叶瑟薇终于忍不住了:“也、也没那么好笑吧?”
还好墨菲斯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样子,他边笑边冲她招了招手,叶瑟薇到底因为踹门的事情太过心虚,好脾气地顺着他像是召唤猫猫狗狗的样子走过去,然后对方又比了一个让她低头的手势。
叶瑟薇下意识低头。
下一秒,男人的手掌覆盖上来,是熟悉的微凉触感,对方按在她的头顶,将她的零乱的头发顺了顺,顺便将那几根呆毛压了下去。
他的所有举动似乎都丝毫没有顾及坐在他对面的公爵大人的意思,而叶瑟薇在心虚之下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对。
——或者说,墨菲斯的气场实在是太强,甚至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坐在对面的那位明明存在感也很强的公爵大人。
直到对方的声音在墨菲斯拨弄她头发的同时响了起来。
“别拒绝得这么快,你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吗?阿加曼德中心学院三年才开放一次招生,你在海加尔公爵府已经待了足够长的时间了。”公爵的声音低沉而硬朗:“阿加曼德那边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一切都可以按你的喜好来,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公爵大人在自己的这个儿子面前格外卑微?
叶瑟薇一边想,一边感觉在自己头上拨弄的手指像是有点后悔,又将她的顶毛重新撩了撩。
于是刚才已经被压下去的呆毛又立了起来,配合着叶瑟薇重新抬起头后充满了问号的表情,看起来让人心情舒畅。
亲自上手揉了一圈,并且获取了少女心里[???干什么干什么]、[我刚刚踹了门又装傻是不是要被抓包了呜呜呜我死了我死了]、[再见了阿加曼德中心学院我就要远航,别为我悲伤,我有一整块门板和门框的桨]、[嗯?墨菲斯也要去上学吗?是因为不爱学习所以拒绝了吗]等等稀奇古怪的念头,墨菲斯周身的气压肉眼可见地回暖了些许。
说完这番话后,公爵大人也并没有什么催促的意思,而是静静等待墨菲斯的回复。
刚才还漫不经心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海加尔公爵“去阿加曼德”提议的墨菲斯掀起眼皮,看了面前的少女一会儿:“你想去吗?”
叶瑟薇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墨菲斯这是把公爵大人刚才的话语扔给了自己,点了点头:“嗯……我来这里确实是因为,沃德教授推荐我来报名参加去阿加曼德中心学院的选拔赛。”
她边说边看向了办公桌的方向:“兔砸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比如填表或者别的什么?”
躲在办公桌下的兔砸瑟瑟发抖地抬起头,眼看手头的工作再这么耽搁下去大概自己这个月的绩效是真的要完蛋,正鼓起勇气准备说些什么,结果一抬头,三个人都看向了他,吓得他差点又躲回桌子下面。
奥兔族的胆子本来就很小,兔砸更是其中胆小的翘楚,他其实害怕的不是公爵大人,而是那位坐在那儿就天然让他觉得想要匍匐蜷缩的墨菲斯少主。而且墨菲斯少主明明已经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但是为什么他旁边站着的那个漂亮过头的小姐姐的气势不但似乎没有被压制住,反而也有一丝丝的可怕?
但最后的尊严还是支撑着灰耳奥兔族从桌子下爬起来,重新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他直立的耳朵突然拉拢,一言不发地将桌子上的名牌转过来,双手捧在了胸前。
上面写着“曼尔·奥特”。
叶瑟薇恍然大悟,所谓“兔砸”只是贝莱尔对这位奥兔族不客气的“昵称”,这个名牌上写的才是人家的真名。
等等,这个组合如果按照先姓氏后名的方式来组合的话,四舍五入就是奥特曼吧?
叶瑟薇一边脑内,一边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奥特先生。”
奥特兔没有回应,第一反应是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黑衣男人。
叶瑟薇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回来。
墨菲斯单手捏着雕花茶杯金色的细柄,苍白的手指几乎与雕花的底色白釉颜色一样,他似乎也没什么喝茶的意思,就这么捏着玩了玩,微微敛眉:“所以,你想去吗?”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叶瑟薇这才意识到,他稍微加重了语句中“想”这个词的发音。
他是真的在征求她本人的意见,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并不是她刚才所说的“沃德教授让她来”,而是,她,叶瑟薇,想不想去阿加曼德。
叶瑟薇微怔。
随即,她抿嘴笑了起来,迎着男人专注的目光,重重点了点头:“想!”
墨菲斯看着她,突然笑了一声:“这么爱学习?”
不等叶瑟薇回应,他向前倾身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了底座上,白瓷摩擦碰撞出一声清脆的轻响:“那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