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距离大军出征,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月。
时间也划到了九月。
盛秋到达顶峰。
无数的百姓,都开始投入到秋收工作中。
数不清的妇女和老人,带着孩子,在田地中劳作,将一穗穗的粟米收割,脱粒、归仓。
但大家的心神,却都已经飘到了遥远的北方,长城脚下的战事。
妻子,担忧着丈夫的安危。
父亲,牵挂着爱儿的消息。
孩子们,伸长了脖子,等待着父亲从战场归来。
本次出征北上作战,长安虽然只调动了不过三万的正规军。
但为了支援这些军队北上作战,为此抽调的民夫和青壮,多达十余万。
这还仅仅是关中的动员力度。
整个北方,为了支撑本次战役,汉室朝廷通过各级政权,动员民夫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之多。
单单只是为了补给飞狐军和句注军出雁门作战,从雁门到马邑的道路上,每天都有多达万人的民夫,在给大军输送给养。
而在雁门身后,为了将补给物资,输送到雁门关。
一支十万人组成的民夫运输队,日夜不休的沿着古道和直道,将一车车物资,肩挑手提,人拉牛牵,送到雁门关之内。
为了让骠骑大军,能有足够的给养。
开战后,汉军就在武州山麓的小路中,日夜不停的输送物资。
无数的资源和海量的金钱,流水般的消失在账簿上。
从太原向北,汉室三十年来,囤积的粮草物资仓库,一个个的被搬空。
哪怕是未央宫里,这段日子以来,也有无数人忧心忡忡的担忧着战场变化。
很多人都清楚,此战,一旦失败,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物资,这么多积蓄,投入到战场上,一旦打了水漂,后果将极其严重!
但未央宫的天子,却仿佛一点也不担心。
每天该吃吃,该睡睡。
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带着皇长子跟长公主,在御花园游玩。
天子的镇定,给了很多人吃了颗定心丸。
许多贵族列侯和大臣的心也因此放回了肚子里。
既然自证‘君权天授’的天子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想来,前方战事应该是顺利的。
这天,当关中的百姓,正在各级政权的组织下,开始准备修葺道路和交通时。
一骑插着象征着紧急军情的骑士,策马从北方而来。
他年轻的脸庞,充满了兴奋和激情。
哒哒哒,哒哒哒,就连战马的马蹄声,也是欢快无比。
无数人看到了这个骑士。
大量的百姓,纷纷丢下手里的工具,无数的官吏闻讯后,扔下手里的事务。
从萧关向东,亭里乡县,每一块露布之下,都开始慢慢聚集人群。
很快,这些地方就挤得水泄不通了。
士民官绅,不分阶级,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来自长安的使者,将捷报或者不幸的消息,贴到露布上。
无数人忐忑不安。
是又一个平城?
还是空前的胜利?
没有人清楚。
………………………………
此时此刻,刘彻正坐在未央宫的一个偏殿之中,与依照诏命,来到长安,进行例行的朝请的城阳王刘喜,下着围棋。
围棋自从诞生起,就广受贵族士大夫阶级的欢迎。
身为皇帝,刘彻当然也会一点点。
但棋艺奇臭无比。
完全不是刘喜的对手。
要不是他是皇帝,刘喜恐怕早就杀他个片甲不留了。
但可惜,刘彻是皇帝。
而且他老爹还干过,下棋下不赢了,丢了面子,就掀起棋盘,把对手砸死的可怕事情。
所以,刘喜是战战兢兢,不敢不变着法的给天子‘陪棋’。
为此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棋艺下降N个等级,从黄金选手,直降为人机选手。
即使如此,他也还要想着法的给天子‘留棋’,处心积虑的设置一些套路,方便天子能自然而然的吃掉自己的一些棋子。
这很考验刘喜的智慧和预判。
刘彻却是很轻松的捏着棋子,随意的下着。
他当然知道,刘喜在巴结自己。
但无所谓。
皇帝嘛,有时候适当的装糊涂很有必要。
而且,从跟这个从前素未谋面的王叔的这几局手谈里,刘彻看出来了,这个自己的王叔,心智和能力,都在水准线以上。
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可以对他托付一些大事。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王道几乎是连跌带撞的跑进来,跪下来拜道:“前线紧急军情!”
“哦……”刘彻勉强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和忐忑,装出一副‘朕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说道:“可是儿郎们已破北虏?”
这样说着的时候,刘彻还回忆着曾经看过的谢安的典故。
这种装X刷声望的事情,刘彻自然知道必须学!
王道闻言,抬起头,一副崇拜的模样,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说吧,前方战事究竟如何了?”刘彻一副云淡清风的模样,重新坐下来,对着对面的刘喜说道:“王叔,我们继续对弈……”
但他拿棋子的手却深深的出卖了他——都有些捏不住棋子了。
好在,此时此刻,在这个重磅炸弹面前,没有人能仔细去观察。
许多的侍从和宦官,都是一副——陛下好厉害的模样,两个眼睛里,都是崇拜的星星。
大家伙只觉得,有这样的天子坐镇,我们真是太幸福了!
王道跪在地上,拿出刚刚到手的紧急军情奏报,摊开来,念道:“臣骠骑将军纵,臣虎贲卫校尉冉,臣南军都尉武等昧死顿首,百拜陛下:赖社稷神灵倚陛下之力,臣等自武州塞外列阵,与北虏折兰王会战,尽破之!”
王道看着奏报上的文字,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阵斩王世子以下,四千一百八十二级,捕得贼虏自折兰王以下,三千二百一十七人,缴获战马七千一百二十一匹,北虏首级,堆垒如山,稽粥氏已断一臂!”
“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道的话还没说完,整个大殿内外,无数狂热的侍从和官员,就纷纷跪下来,大声高呼。
自平城之后,至今凡五十六年。
从朝那塞沦陷至今,凡十八年。
汉室奋四世之余烈,君臣上下,忍辱负重。
边塞军民,付出了无数的牺牲,无数的代价。
从长城向北,直至关中,直至长安,直至未央宫宫廷之内。
多少人的手足兄弟,亲朋好友,长眠在与匈奴战争的战场上,多少人的先人祖辈,在与匈奴骑兵入侵的搏斗中,壮烈牺牲!
五十六年来,对匈奴的仇恨,如同火山中的岩浆一样,在汉家的朝野中躁动不安的流动。
今天,终于,大仇得报!扬眉吐气!
这怎能不让人心潮澎湃?这怎能不让人激动万分?
这情绪,这澎湃的情绪,在瞬间就转化成为了最朴素的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
许多人抱头,又哭又笑。
为先人而哭,为今日大胜而笑!
王道却继续念道:“今臣等率军,阻匈奴白羊、楼烦等凡三万骑于武州之南,前将军所部,截其于马邑之北,虏贼已如瓮中之鳖,败亡之期,指日可待!”
“伏请陛下,静待捷报,臣等必献北虏右贤王于陛下阶前!”
“万岁!万岁!万万岁!”就连刘喜也再也忍耐不住,恭敬的俯首,匍匐在刘彻面前,拜道:“伏维陛下圣明,运筹帷幄,以圣王临天下,乃令北虏自投罗网,臣谨为天下贺!”
刘彻也是激动难耐。
折兰部族!!!
作为皇帝,他从石渠阁的无数档案里,见过这个凶名昭著,残暴无比的可怕敌人。
今天,这个过去屠戮和肆虐了无数郡国,身负着无数汉家军民血仇的大敌,却在汉军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一样,一败涂地!
刘彻已经看到了,整个草原,整个东北亚的********,都将因此战而改变。
折兰的败亡,预示着匈奴霸权的衰落。
东北亚地区,汉室,这个古老的老大帝国,这个曾经的世界中心,****上国,终于将要回到他应该待的位置。
愿有生之年,得见您君临天下!
刘彻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看过的漫画,也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但作为皇帝,他清楚,他需要冷静。
所有人都可以激动,都可以兴奋,都可以手舞足蹈。
但皇帝不行。
皇帝需要随时冷静,以便能从更加客观的角度,思考战略。
所以,他强行抑制住自己想要裸奔庆祝的冲动,用几乎是颤抖的手,轻描淡写的挥了挥,道:“此皆将士用命,祖宗保佑,社稷有灵!”
“况且,北虏主力尚在,朕还是等着将士们尽歼来犯之敌,再与王叔把酒言欢!”
但下一刻,刘彻的话却深深的出卖了他的内心:“马上派人去将这个捷报,报告给东宫两位太后,另外,再召集群臣,朕今夜于未央宫宣室殿设宴,与群臣列侯,共同为前方将士的大胜庆贺!”
东宫两位太后,自从大军出征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毕竟,这样的大战,哪怕是对于现在的汉室朝廷来说,也几乎算得上是赌上国运的一战了。
一旦战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她们又坳不过刘彻这个皇帝,更没有办法阻止刘彻的决定。
于是,就只好学习薄太后当年在河南战役时一般,天天在宫里,给各路神仙祷告,祈求神灵保佑,大军得胜。
现在,这捷报传来,也是时候让两位太后高兴高兴,开心开心了。
“再命令有司衙门,将此捷报,布告天下,使天下皆知!”刘彻接着吩咐。
这样的大胜,当然要大肆宣传,大肆宣扬。
鼓舞士民的士气和民心。
同时,借着这个大胜,告诉天下——我——就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真命天子。
这很重要!
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任何势力或者政治团体,敢在一个王朝的上升期,起什么歪主意的。
更不要说敢于对抗中央了!
这个大胜,对刘彻来说,更大的意义,在于政治上。
狭此大胜,他的权柄和威望,将攀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因此,他能更多的解开束缚和封印,去做一些更大胆的改革了。
除此之外,在这个大胜之下,中央集权,将会得到进一步加强,国家的信用和威望,也将更进一步的深入人心。
而且,此战之后,必将诞生一批全新的军功贵族。
他们是在刘彻领导下,取得军功与荣耀,并且为刘彻册封的。
他们是天然的刘彻支持者和脑残粉。
他们的加入,将极大的强化刘彻的行政能力和政策推行力度。
所谓政令不出未央宫,将永远不会发生了。
更重要的是:此战之后,刘彻毫不怀疑,他将成为足以与三王比肩,五帝并称的统治者。
真正的成为那个口含天宪,一言以为天下法的帝王。
这就是为什么,历朝历代,但凡有点出息,有点觉悟的中国皇帝,都必然对外扩张。
原因很简单。
只要打赢了,皇帝都将大赚特赚,并且挣脱官僚和权贵们的束缚,真正的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无论古今中外,一个国家,想解决内部外部的问题?
最佳捷径,都是战争。
打赢了,且不说能把矛盾和负担转移给其他人背锅,更可提振民心士气,使得所有阶级,都自愿或者被迫团结在中央政府的旗下。
就譬如二战的纳粹,在前期,整个德国,都为纳粹而疯狂。
甚至可以说,无人不是纳粹的拥护者——哪怕犹太人。
此刻,刚刚解开了封印的刘彻,踌躇满志的下达了他的命令:“制诏少府和内史以及太常,命其等铸金五铢百万枚,以做赏赐参战士民之用!”
“诺!”群臣俯首而拜。
在这样的辉煌胜利下,所有的一切政治力量,所有的一切思想派系,所有的一切内部山头,全都已经俯首称臣,拜倒在了刘彻的脚下。
胜利,确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矛盾和纷争的最佳配方。
在胜利面前,皇帝的一切命令,都将如同天籁。
只有刘彻知道,他的这个诏命,意味着什么。
这是金本位的先声和试探。
一个全新的金融时代,伴随着这伟大的胜利,这神圣的战争,缓缓拉开了序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