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痴俗名姓姜,叫姜什么,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本出生在富足的家庭,父慈母爱,是家中独子,在他六岁那年,一家人去外祖家探亲,不曾想路遇亡命之徒,夺财害命,因为父母的舍命保护,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亲眼目睹双亲死在面前,愚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自此便变得呆滞自闭。
官府的人将他送去了外祖家,谁知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他的外祖和外祖母相继得病去世,他的舅舅们认为他是克星。
先是克死了他的双亲,又克死了外祖外祖母,三个舅舅,无一个愿意收养他,将他赶了出来。
一个呆滞自闭的六岁孩童,根本养不活自己,况且,因为刺激过度,他连饥饿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是自理了。
好在他运气好,一个老乞丐见他可怜,收养了他,用心抚养养育他,经过老乞丐一年的不懈努力,愚痴渐渐从那段悲痛的记忆中走了出来。
可没过多久,老乞丐死了,为了养活他,同其他乞丐抢一个馒头,被人群殴致死,老乞丐死后,愚痴再次成为流浪儿。
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自理能力,但他不想,老乞丐的死,再次给了他沉重的一击,这时候,他开始相信舅舅们说得是真的了。
当时他虽呆滞自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的耳朵,是有感觉的,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自然也听到几个舅舅舅母骂他是扫把星克星。
他相信了,他确实是扫把星是克星,他跟谁在一起,谁就会没命,父母如此,外祖外祖母如此,老乞丐亦是如此。
接二连三的失去至亲,终于将七岁的他压垮了,他也不要活了,活着只会害了别人,早在父母死的时候,他就该一起死,不然,外祖外祖母和老乞丐也不会死。
他一个在老乞丐生前落脚的破庙里,不吃不喝,守着老乞丐的尸体等死。
这样过了三天,一伙流浪人来了破庙,他们要将破庙当做窝,老乞丐的尸体和愚痴自然便成了碍眼的了。
愚痴若是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不想活了,随他们驱赶打骂抢占,可对老乞丐的尸体不行,他们不能糟践老乞丐的尸体。
可那些人横惯了,比起用嘴巴,他们更愿意用武力,因为这样会显得很厉害,会其他人对他们产生忌惮,日后不会欺负他们。
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为了生存。
愚痴本就三天没吃没喝,没什么力气,自然不会是这伙流浪人的对手,不一会便被拳打脚踢在地上。
一开始他还想着反抗的,可后来,想想这样也挺好的,就这样死了正如了他的意,至于老乞丐的尸体……
愚痴被打得吐血,在最后清醒的时候,从怀里掏出老乞丐毕生的积蓄:“我知道你们并非恶人,这些钱你们拿去,破庙也给你们,只求你们将我老爹埋了,若买个棺材最好,不买也无妨,只要埋了他,埋了他就好……”
那时候,愚痴才七岁。
他说完之后,便昏死了过去,脏兮兮的小脸惨白,嘴角的鲜血触目惊心。
他不知道在自己昏死过后后来怎么样了,他只知道,自己醒来后,还是在破庙里,那伙流浪人也在,老乞丐的尸体已经不在了,昏死过去前是多少人,醒来后,还是多少人。
只不过,多了一位无发无须,身着灰色布衣的年轻和尚。
便是他的师叔无为大师!
师叔告诉他,流浪人收了他的银子,买了一口薄棺葬了老乞丐。
师叔说他有佛根,愿不愿意随他去雷音寺。
他告诉师叔,他是孤寡命相,谁养他谁倒霉。
然后师叔告诉他,众生普度,命运既定,与他无关,只是寿数到了。
哪怕过了几十年,愚痴仍是记得当时师叔说话时的语气,一如今日一般,没有起伏,没有波动,却十分的让人信服。
而他便是其中一个。
自后,他便跟着师叔来了雷音寺,拜了师叔的师兄无相大师为师。
当时他好奇,明明是师叔将他带回来的,为何不拜他为师而是拜他的师兄呢。
犹记得当时师叔告诉他:“他是孑然一身传扬佛法。”
那时候他不懂,随着一年一年的过去,随着师傅无相大师坐化,随着他继任雷音寺的住持,随着他一点点的老去,随着他即将坐化……
他懂了。
遇到师叔时他七岁,今日他七十二岁,六十多年过去,而他的师叔,却一如他最初见他时的模样,一样的年轻,一样的祥和,一样的让人信任。
他的师叔,不会老!
*
“一晃六十五年过去了,弟子早已老了,师叔仍旧一如当年啊。”
愚痴颇为感慨道。
最初,在意识到他的师叔不会老时,一直保持在二十岁,即便早已勘破生死红尘,仍觉得羡慕,这便是众多帝王毕生所追求的长生不老。
渐渐的,随着自己老化,他明白了师叔为何要孑然一身,又为何不愿回来。
因为他的不老不死,他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老去死去,这样的感觉,何其残忍呐。
望着眼睛里流露出的淡淡怀念,愚痴不免有些后悔,明知师叔最难受的便是这个,他可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瞧弟子,光顾着说些有的没的了,师叔,可会留到年后待新住持继任大典结束再行离开?”
按照推演,他坐化的时间是在夏季末秋季初,而新住继任大典在来年的三月开春,结束后师叔再离开,便不会经历他的坐化。
如此一来,师叔便会少些悲伤。
世人皆道,佛门弟子,应当是四大皆空,无悲无喜,不应贪念俗世俗情。
他师傅首先教导他的便是:你首先是一个人,方是佛门弟子。
是人便有七情,他们亦不例外,只不过有些情需要避免罢了。
“也好。”年轻和尚,不,无为大师应了下来。
愚痴满足了,便想到了他的师叔与约定的时间回来的早了近一年,不免有些奇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