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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芽背脊僵住, 顿了一瞬后,放下手里的红漆木盘,往帽子那边膝行两步, 余光看到帽子旁边的一尘不染锦靴时,呼吸再次屏住, 他伸直手用手指夹住帽檐, 试图直接扯回来。
但手指力气不大,他扯了两下, 帽子又脱力掉了下去, 甚至还后退滚了一圈, 在即将压到那双锦靴时, 锦靴的主人后退了一步。
雪芽觉得丢人, 不由脸泛起红, 他默不作声又往前膝行一步, 这回, 两只手紧紧把不听话的帽子抓了回来。
他帽子一拿回来, 锦靴开始动了。
贺续兰带着一行人离开了,雪芽听脚步声远去,长吐一口气。随后他就被领路宫人训斥了一顿, 说他见太后都不知行礼,丢了礼数,罚他今日没有晚餐吃。
雪芽一听没晚餐吃,整个人都颓靡不振。
来了皇宫,他就没吃过几顿好饭。新帝居住的奉瑞宫宫人排斥他, 每次他都是别人吃完才能去吃饭,剩下来的残羹冷炙让雪芽看了就倒胃口,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去崔令璟身边贴身伺候, 让崔令璟看到他的原因。
可现在残羹冷炙也不让他吃了,又要饿肚子。
因为知道要饿肚子,去几个太妃宫里时,雪芽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直至去到淑太妃宫里,他闻到食物香味,蓦地抬起头。
淑太妃正在跟领头宫人说话,余光突然瞥到有人抬头,妩媚双眼不由往那边瞥了一下,这一瞥就顿了顿。
雪芽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被看到,他盯着淑太妃宫里刚摆上的点心,吞了口口水。不过他也记得自己在哪,依依不舍多看了几眼点心,又把头压低。
应该是刚做出来的点心,香气扑鼻。
不过再香,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回到奉瑞宫,果然没得晚餐吃,雪芽摸着快贴到背的肚子,心想若他能爬上去,定要给这群家伙好看。
许平南是指望不上了,雪芽直接打起了崔令璟身边大太监的主意。那大太监今年应该有四十来岁,面白无须,圆胖脸,对着崔令璟时笑得像条狗,对着他们时,凶得像只狼。
雪芽暗中观察大太监,想找出对方有什么癖好,但让他失望的是,大太监好像就没有癖好,连酒都不喝。
所以雪芽只能继续干着零碎活计,成日不是擦桌子扫地,就是用网子扑虫。这日,雪芽又被派去送东西。
跟雪芽同行的还有个小太监,可小太监行到半路,突发肚子疼,说是要去茅房,而他们送的是吃食,耽误不得。
雪芽见状就说他自己去,他这次是送淑太妃宫里。雪芽天生记路就厉害,去过一次的地方,第二次就知道怎么走。
这几日返秋老虎,傍晚的太阳也很毒辣,雪芽到淑太妃宫里时,脸颊晒得有些红。淑太妃正在修剪花枝,见到有人送东西过来,随意道:“搁着吧。”
“是。”雪芽小心翼翼上前,将食盒放下。正待要离开时,却被喊住。
“等等,这送的是什么?”淑太妃放下花剪,目光定定放在雪芽低垂的脸上。
雪芽答:“是芙蓉芝麻酥,陛下说味道不错,特意让阖宫共尝。”
说到这里,雪芽忍不住想崔令璟还真敬重贺续兰那位太后,别的太妃都是打发奴才送,唯有贺续兰那边是亲自走一趟。
淑太妃起身,缓缓走到桌旁,她瞥雪芽一眼,“你帮本宫打开。”
雪芽称是,将食盒揭开。食盒一被揭开,里面的香味溢出,他的手不由捏紧了红漆食盒盖,不过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吃的,很快就放下红漆食盒盖,往后退两步。
“怎么办?本宫此时正饱着,怕是吃不下。”淑太妃叹气,双眸悠悠转到雪芽身上,又落在宫殿里的宫女身上,半响,她的目光重新放在雪芽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雪芽。”雪芽说。
淑太妃唔了一声,“本宫吃不下,要不赏给你吧?”
这句话让雪芽怔住,他先是看了眼食盒里的点心,又飞快地抬眸看向淑太妃,他进宫时间短,有时候总忘记礼仪。
他看一眼,又垂下眼,闷着头摇摇头,“奴才不敢。”
“你怕陛下罚你?放心,现在在本宫的宫里,本宫不让他们说出去,他们哪敢说出去。况且不过是吃一盘点心罢了,何必如此提心吊胆?吃吧。”淑太妃说完见雪芽不动,声音沉了几分,“怎么?你还等着本宫拿筷子给你?”
雪芽踟蹰不定,而这时淑太妃转过身,走到之前的窗下榻坐下,她拿起花剪继续修剪花枝,似乎已经忘了还有雪芽这个人的存在。
回到奉瑞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雪芽刚回来,就有人跟他说:“今日饭菜吃完了。”
那人说完并不走,好像在等雪芽露出平时知道自己要饿肚子的表情,可雪芽听到这句话,只是哦了一声。
那人皱皱眉,还未说完,身后有一太监快步走来,“雪芽,陛下传唤你。”
雪芽一听,瞬间喜笑颜开,“真的啊?”他旋即就想说自己要回房打扮一下,但突然响起自己现在算得上半个太监,衣服只有太监服,脸又垮了下来。
这破衣服,怎么打扮都是不好看的。
他心里嫌弃,跟着传话的太监往崔令璟寝殿去,一边走,一边打听,“陛下找我什么事?”
“这谁知道,你自己去就知道了。”太监并不多跟雪芽说话,到了地方,就停在门口,“进去吧,陛下在里面。”
雪芽看着透出光的宫殿,刚刚喜悦之情不知为何减了大半,他回忆起崔令璟的阴晴不定,他虽然要富贵,但也要命。
这一想起,脚步不由顿住,而旁边的太监似乎急了,压低声音,“你难不成还要陛下等你?快进去!”
雪芽回头看向旁边的宫人,那些太监宫女一对上他的眼神就低下头,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感觉自己是被送进去给崔令璟降怒火的。
换言之,他是去送死的。
这念头出现在雪芽的心里后,他深吸一口气,往里面走去。抗旨也是死,进去说不定不会死,雪芽只能赌一把。
殿内灯火通明,香炉香气如丝线萦绕,崔令璟下朝后会换上舒适的便袍,他如今才十六岁,脸上尚有稚气,单看他打扮,只会认为他是哪家的富贵小公子,哪会想到他是一国之君。
他听见动静,慢慢抬起眼,丹凤眼在捕捉到跪在下面的人时,轻轻一眯。
“奴才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万岁。”雪芽努力镇定道。
崔令璟斜靠在椅子上,恣意悠闲,“过来。”
雪芽没有迟疑,膝行向前,一直到可以看到崔令璟的靴子时,才停下。他刚停住,一只手就捏住他的下巴,他只好就着对方的力气抬头。
对上崔令璟明显尽是阴翳的双眸,雪芽身体不由轻颤,但他也知道这次是个机会。下次能跟崔令璟说上话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如果他抓不住这个机会,怕是永远都被那些宫人欺负。
所以,他忍住害怕,露出他在勾栏院里训练很久的笑,可他刚笑,下巴的手骤然加大力气。
崔令璟的语气恶狠狠,“不准笑。”
瞬间,雪芽把笑容收得干干净净。
耳边的风声、湖水泛起波澜的声音交汇在一起。一时间,他自己的脚步声似乎都能听清,雪芽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望了望前面,心生怯意,脚尖不由往后转,这一转,差点被吓得瘫软在地。
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藏蓝色华袍的青年,正看着他。
雪芽惊吓过后认出这个人是贺续兰,心中惊吓并没有减少几分。他僵着脸给对方行礼,“奴才给太后请安。”
“平身,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贺续兰语气淡淡,似乎只是在问非常寻常的问题。
雪芽努力镇定说:“奴才出来更衣,但好像走错了路,刚想走回去。”
贺续兰将脸转向长廊外,那边是湖水。水波被寒风吹拂,洒下的月光碎成千片万片。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言?”
贺续兰突如其来的问把雪芽弄得一懵,他顺着贺续兰的目光也看向湖水,“奴才不知太后说的是什么传言?”
“水溪殿离这里不远,但这里一块却没有点灯,是因为据传言这一块——”贺续兰看向雪芽,“闹鬼。”
雪芽瞳孔不由自主放大,他盯着贺续兰的脸,想知道对方是否在骗他,可贺续兰的神情语气都太严肃,不像在说谎。他本来看到贺续兰就够怕了,现在又听说有鬼,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宫里有陛下……真龙护体,怎……怎么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