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有两处禁地。
一处是少爷朱九华住的红锦地。另一处则是湖畔柳林里的静心堂。
朱八太爷喜欢坐着轮椅晒太阳的映月湖中架了一座飞虹桥。桥的另一端种着连绵的柳林,林中的静心堂是朱八太爷亡妻住的地方。朱夫人生下孩子后不撒手人寰,朱八太爷就关了静心堂,连带湖中心的桥都不准上去。
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清晨,朱府里的人意外发现飞虹桥上有了动静。
大总管朱福亲自领着下人们走上了飞虹桥,打开了静心堂的大门。
紧接着好些天,川流不息的下人们捧着各种物什自这座美丽的桥上经过。桥对岸寂寞了十来年的柳林中传出了丫头们清脆的笑声。
一个传闻在朱府不胫而走:九少爷的女儿朱珠养好病回府了。就住在静心堂里。
仅此一项,就能看出朱八太爷视孙小姐如掌中宝珠。
静心堂外有一片很大的柳林。不弃自红锦地搬到静心堂后就对住在柳林木屋中的那个白衣保镖产生了兴趣。
到目前为止,海伯告诉她静心堂外有个保镖,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人。
朱八太爷弄了个什么样的武林高手来保护她?不弃望着浓密的柳林起了好奇心。她打算会一会这个神秘的保镖。
拂开浓密低垂的柳枝,不弃看到了那座小木屋。
屋子用蓠芭围了,上面缠满了金银花和野喇叭花。白色和黄色的小花散发着醉人的清香,野喇叭花儿牵着纤细的藤蔓见缝插针的开着粉色和紫色的花朵。篱笆里的空地上种着茉莉,搭着葡萄藤。堂前看花,屋后却自湖中引来一池湖水。掩在低垂的柳枝下,清幽幽的一汪,看着便赏心悦目。
不弃站在池水不远处,眼睛蓦得鼓得老大,手下意识的捂着嘴巴挡住了惊叫声。树枝松开,带着力量弹出,再不客气的抽中了她的头,痛得不弃眼泪汪汪,只能自认倒霉。
薄薄的阳光透过柳枝照在水面上,水池子里有条白影正破水而出。美丽的背脊沾着几点花瓣,肌肤在阳光下闪动着珍珠般的亮泽。
那人一丝不挂的站在了水潭里。悠然的洗着天浴,把整个背部和屁股都袒露于不弃眼前。
一股热血直冲进不弃的脑袋,她懵了。
比在破庙里惊艳于莫若菲的美丽容貌还懵。
松开手里的柳枝,不弃捂住嘴巴,再被拂回的树枝击中脸颊发出一声轻呼。一切只在瞬间。却已惊动了洗天浴的那人。
他捞起水潭边的白色布袍披在身上,挡住了美丽之极的身体,然后缓缓转过了身。
透过柳枝的缝隙,一缕杀气袭向不弃。她根本来不及离开,就看到枝条分开,一只冷傲如丹顶鹤的人向她飞来,轻轻停在了离她不到三尺的树上。
绿枝微微晃动,他像枝头绽放的一朵白玉兰。
白色布袍松松挂在他身上,他不紧不慢的扣好衣领,掩盖住颈项边露出的雪白肌肤。一双又狭又窄的薄薄丹凤眼斜斜飞起,整个人干净得像雪后的蓝天。
不弃微微张大了嘴。她阅美无数,下意识开始选美比较。
莫若菲像满大师做出的完美工艺菜,精雕细琢,看着直吞口水,不敢下筷。云琅像八仙过海的糖人,精致耐看,可惜
她不爱吃糖。陈煜就是竹林里的竹荪竹笋蛇汤,越煮香越浓,百吃不厌。这个保镖么……像莫夫人端给她的燕窝粥,晶莹香滑,可惜有毒。
不弃在看到他冰冷的目光后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她笑嘻嘻的想,有毒就有毒吧,看样子他住在院子里的那个保镖,毒别人无所谓。
“孙小姐有事吗?”清清朗朗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不弃兴奋的跑过去问道:““这些日子都是你守在这里?有很多人翻过院墙来看我吗?”
“不多,也就是几十个吧。要知道府中有三十房姨奶奶,府外还有十个姑奶奶。”
不弃适时地露出感激的目光,突然往他身上一扑。
他轻飘飘的退开几步,皱着眉道:“孙小姐何意?”
她失望没抱到,心里仍不能确认,这个保镖是男还是女。不弃眨眨眼睛笑道:“太感谢你了,真想拥抱一下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虾。”
不弃兴奋的用幼儿园阿姨问小朋友的态度问道:“小虾,你多大啦?”
“十七。”
“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小虾平平静静的回答:“我是女人。胸平了点。做男子打扮习惯了。”
不弃情不自禁哎了声。
柳青芜和青儿都是那种清秀佳人,林丹沙娇俏可爱,小虾美丽得像丹顶鹤。自己怎么就不美呢?母亲美如祸水,怎么就不能让我也祸水一把?!不弃怨声载道半晌之后又问道:“你武功有多高?”
不弃很关心这个。这牵涉到她将来的人身安全问题,以及闯了祸的大小问题。小虾武功越高,将来收拾烂摊子保她全身而退的机率就越高。闯大一点的祸也没关系。相反,就老实一点吧。
小虾转开头看向天空。
不弃也抬头,不由得惊喜交加:“天有多高,你武功就有多高?!太棒了!”
小虾被她的冷笑话噎住了,沉默了良久才道:“孙小姐请回吧,有我在,没有人能闯进来。”
她下了逐客令,不弃却不想离开,她笑咪咪地说道:“今晚陪我上街逛逛。偷偷的逛逛。”
苏州府境内河港交错,水网密布。几乎行五步便能见水,走十步就能上桥。城中街道并不十分宽卓,粉墙黛瓦,朱楼小雕窗,雅致如画。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府与杭州府风景一般秀丽,而苏州府更是江南六州府中最为富庶之地。苏州城里最繁华最热闹又属阊门一带。
当地曾经出了个有名的才子,他曾形容苏州府阊门道:“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仅凭诗文中五更商铺仍在营业的繁华,往来人群操四远方言便可知其万商林立,生意火爆的热闹场面。
申时初牌,太阳才落山,天空染得半边红霞。一名戴着帷帽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姐带着个双睛明亮的机灵小丫头出现在阊门繁华街市。
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街上男人着长衫面白清秀者居多,行止之间温文尔雅。
大魏国民风开放,大家闺秀出门戴顶帷帽掩面以显矜持,却也能上得酒楼进得
茶肆。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没有遮得面孔,一张张水灵的脸像新掰开的菱角。
不弃微眯了眯眼,语里发出一声赞叹。她笑咪咪的对小虾道:“商铺林立热闹繁华,咱们去挨着店铺去逛逛?”
说的是问句,脚步已经迈进了当街的一家绸缎庄。
老板笑呵呵的迎上来:“小姐想选什么样的衣料?小店货品齐全。北地的棉,南地的丝绸,西地的麻。都是上等货。”
小虾淡淡说道:“花花,你去选!”
不弃眉开眼笑。这个保镖不太冷啊!她脆生生的应道:“奴婢一定会让小姐满意的!”
东摸西看,竟挨着把店里的布料问了个遍。最后指着一匹苏绣鲛绢问道:“要这个。”
老板大喜,遇有钱人了:“姑娘眼光真好,这种鲛绢一年才织绣得一匹,号称十两金不换。”
“一年才织得一匹?十两金这么贵啊?”
老板看了眼不弃笑道:“听姑娘说话不是本地人,这是江南朱记作坊最贵的布料。小店一年只得三匹。大都是贡进宫里,或被大富豪门订走。选的茧不同,缫丝不同,织法不同。十个绣娘赶工一年才成。十两金的价不算贵。”
不弃心里暗暗盘算了下,看来这种布是朱府的拳头产品。就是费的人工太多了,产量不高。她笑咪咪的说:“包起来送朱府。”
老板一惊,目光看向戴着帷帽悠然坐着的小虾,声音略带激动:“哪个朱府?”
不弃眨了眨眼,像足了府里得宠的丫头,骄傲地说:“当然是江南朱记的朱府。”说完殷勤的扶起小虾,满脸天真的奉承道,“用这个缝身衣裙,小姐穿上不知道会有多漂亮!等到八月十五…….”
她吐了吐舌头,贼贼的看了眼老板吞回了后半句话。
小虾淡淡说道:“走吧!”
听得小丫头叽叽喳喳扶着小姐去了,老板呆愣了会儿,蓦然转身对伙计说道:“快,跟着她们,我去报信。天呐,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叫我瞧见了孙小姐!”
伙计麻利的窜出了店门,远远的缀着主仆二人。
小虾微皱着眉低声道:“有人跟着。”
不弃笑咪咪的说:“跟着就跟着呗,难不成还有人敢当街出手?就算有,有你在,我很放心。”
小虾瞧了瞧飘到胸口的面纱,心里暗叹。自己不过是望了望天,没有回答这位孙小姐自己武功有多高的问题而己。她终于明白,出来逛街是幌子,这个看似瘦弱的孙小姐心机可不浅,今晚成心想惹事倒是真的。
一路逛下去,两人身后缀着的人越来越多。
暮色渐渐将天空染成了极深的幽蓝色,坊间高低错落的灯笼点起,星星点点映在清亮的水巷里,一城繁华如梦。
不弃终于也逛累了,抱着几盒子吞了吞口水说:“小姐肯定也饿了,这家醉一台修得倒也漂亮,想必大师傅的菜也做得不错!”
小虾道:“不是朱记。”
不弃嘿嘿笑道:“逛街进朱记,吃饭就不用了。”
逛自家店铺是为了多了解自家的生意。有麻烦当然不能往自家酒楼里带。自家店被砸了心疼,影晌了生意更心疼。望着眼前的二层食坊,不弃卑鄙的想,要砸就砸醉一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