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死当长相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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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库开标的会场设在望京城的醉仙楼。

醉仙楼是四合院建筑,正中厢房里坐着七王爷,世子陈煜,宫中内务府大太监,户部尚书。

左右一排厢房中则是前来应标的商贾们。

靠近正房的四间厢房分给了四大家。别的商贾依次排序往后。

辰时起酒楼大门关闭。大内侍卫和京都守备府的兵马将醉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周街道封锁,飞鸟难进。

陈煜今天换上了紫红色的蟒袍,腰缠玉带,头戴金蝉冠。雍容华贵。七王爷今天只是列席。他往堂前这么一站,众商贾都知道世子爷是今天的正主。心头也有几分不安,谁知道今年在世子的主持下,内库的开标会不会翻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新花样来呢?

陈煜眼风一扫,内务府总管大太监笑咪咪的请了香案读完圣旨。陈煜微微一笑道:“今年父王身体不好,由煜主持开标。为避免拉锯战,今年每项标各家只有三次出价机会。时间以一柱香为限。老规矩,每轮提标当场唱标,价高者得。阿石!”

他的随身小太监阿石头一回担当重任,脸上有层兴奋的光。扯开了喉咙唱出了第一项采买货品数量。

陈煜微笑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色,也不管众商贾的反应,折身就进了房。

时间短,要判断对手的底价,这不是要大家拼着最薄的利提交标的银子吗?众商贾傻了眼,又无可奈何。厢房里的算盘声越发的密集起来。

官银流通权,贡瓷,丝绸茶叶,马匹,药丸药材,水果蔬菜等等一项项颁下。

正房里坐着的人看起来没什么事。七王爷和户部尚书下起了围棋。陈煜悠悠闲闲的喝起了茶。

庭院里的算盘声劈里啪啦的响着。精于计算的账房先生们此时正根据今天颁布的采买数量为东家计算着利润空间。

陈煜就坐在正房门口,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挺舒服。他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喝着,目光移向紧挨正房的四间厢房。四大家的厢房门都紧闭着,现在颁出的标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厢房里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他的目光停在了明月山庄的厢房门口。

昨天,七王爷告诉他莫若菲没有中毒,将计就计的安排。陈煜就好奇的想,明月山庄今天是否会中计。会场之上哪一个商贾是明月山庄安排的人?

他忍不住又看向江南朱府的厢房。朱老太爷在很多年前就不再亲自参与内库的开标。听闻朱府的生意由四大总管管理。四个总管以福禄寿喜为名。以前参加开标,朱府只派大总管朱福一人前来。今年很特别,朱府的四大总管全来了。这让他感觉今年的内库开标会有些意外的事情发生。

开标唱标定标一项项进行着,与往年差不多,有一些小小的高潮,并不十分激烈。陈煜新定的规矩让商贾们几乎在第一轮投标书就把价喊到了薄利的顶点。没有利润可赚,大多数商人是不愿意做的,哪怕是和皇上做生意。

随着标项的减少,今年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飞云堡的官马,明月山庄的贡瓷,江南朱府的丝绸茶叶无一例外顺利拿到了手。

在药材一项里,药灵庄得了莫府的支持,打败了南北两方的大药材商竞标成功。算得上是今年的黑马。

陈煜和七王爷商议后刻意将官银流通权放到了最后。

莫若菲没有来,莫夫人一开口就将标开到了去年的价位。

正房里所有人都等着明月山庄的人跳出来和莫府争。目光纷纷看向庭院,关注着谁是明月山庄的人。

一柱细线香眼见就要烧到了底,仍没有第二封标书送来。难道一切都是假象?并没有人和莫府相争?明月山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线香马上就要烧尽,掩住眼底的诧异,陈煜示意阿石唱标。这时,朱府的厢房门开了,一个长像喜庆满脸笑容的老头脚步稳健的将封标的信封递了上来。

江南朱府要争官银流通权?七王爷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为什么是江南朱府?他情不自禁想起二十年前江南商贾掀起的挤兑风波,难道二十年后,又要来一回?可是,怎么也不该是江南朱府跳出来争呀。明月山庄什么时候和江南朱府联了手?

正房里众人瞪着桌上的信封都有些无语。

户部尚书打开信封,眼睛鼓成了斗鸡眼,颤抖着手说:“四百万……万两?”

一出手就番了倍,朱府好大的口气!

陈煜倒吸口凉气,同情的望了眼莫府紧闭的厢房门,让阿石唱标。

一声颤巍巍的江南朱府四百万两呼出之后,莫府的厢房内发出了茶杯撞击桌面的声响。

院子里别家厢房的门口都探出了好奇的目光。或兴奋或期待着望向莫府紧闭门窗的厢房。

第二柱线香再次点燃。一缕细细的青烟寂寞的飘荡在香炉中。寸寸燃烧,也步步紧逼着莫府的神经。

剑声从怀中掏出莫若菲的亲笔书信低声说道:“夫人,少爷嘱咐,一旦有人出价高出莫府一倍,就把信给你。”

正在恼怒之中的莫夫人拆开信,一颗心欢喜的落到了实处。在她眼中,只要儿子没有事,朱府和莫府相争也无关紧要了。

她微笑着把信拿给方圆钱庄的四位掌柜们看,温言道:“忆山说,到了这个地步,莫府可以再加二百万两,也可以放弃。无论哪一种结果,咱们都不输。”

四位掌柜合计下了道:“夫人,咱们再加一百万两银好了。今年就算钱庄在官银上损失三百万两,拥有皇商的牌子,今年就算钱庄不赢利,也不会亏的。”

莫夫人宽了心,笑道:“掌柜们作主就行了。”

于是莫府的五百万两银标书递了出去。

朱府拿到手会亏损三百万两,朱府拿不到,莫府拼得一文不赚,也不会亏。

莫夫人乐呵呵的等着看江南朱府的好戏。

一阵寂静之后,阿石大声唱出了第二轮标:“江南朱府五百二十万两银。”

莫府方圆钱庄的掌柜们都惊得站了起来,只多二十万两?江南朱府莫非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看透莫府的标的?就这一项计算,让经营方圆钱庄的老掌柜们对朱府的账房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莫夫人并不懂这些,她只是轻松笑道:“第三轮咱们就再加十万两吧。得与不得都没关系。”

阿石吼了一天,嗓子估计拉伤了。第三次唱标时有些嘶哑。也许他也觉得奇怪,第三轮,江南朱府也就比着莫府的银子往上又加了十万两而己。

就这样,江南朱府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在莫府钱庄老掌柜们的佩服中夺得了官银流通权。

验完银票之后,陈煜对朱府长得喜庆的老头道:“敢问是江南朱府哪一位总管?”

老头儿呵呵笑道:“在下不才,江南朱府四总管朱喜。”

陈煜肃然起敬。江南朱府四总管朱喜号神算盘,一把算盘算无遗漏。难怪今天朱府总能压着莫府出手。他又忍不住问道:“朱府高价拿到官银流通权,岂非要亏上几百万两银子?”

朱喜摸了摸光滑的大额头,笑咪咪的说道:“我家老太爷听别人说望京莫府比江南朱府有钱。他老人家听了这话就不服气,令小的砸锅卖铁也要把官银流通权抢过来。老太爷说了,如果莫府连几百万两银子都亏不起,以后就别在朱府前提有钱这两个字。”

内库的标已经招完了。厢房门纷纷打开,众商贾只等着内务府总管大太监提着封存的银箱离开后开禁走人。朱喜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站在正房廓下,他中气十足的这么一喝,镇惊四座。

朱喜的语气仿佛江南朱府随便可以扔几百万玩似的,令商贾们咋舌不已。

莫夫人气得脸色发

白,语带讥讽的说道:“朱府的手要伸到望京未免伸得太长了。”

朱府厢房内依次又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个干瘦老者抚着下颌稀疏的胡子翻了个白眼道:“朱府的四海钱庄明天将在望京城方圆钱庄对门开业。四海钱庄新开业,六月之前存银年息一律六分!欢迎各位前来存银。”

方圆钱庄年息最高五分息,还针对的是大商户的大笔存银。小笔银子年息只有四分。没拿到官银流通权之前,四海钱庄说这话没有人敢相信。大魏朝的官银,皇帝陛下的私房银子都将通过四海钱庄流通周转,四海钱庄就成了块金字招牌。没来得走的商贾们眼里顿时冒出了精光。连户部尚书都在想,是否将国库里的银子提上一千万在四海钱庄里存上一年多生点银子出来。

七王爷和陈煜对视一眼,深感佩服。朱府出了五百多万两现银,流水银子必然不够充足。年息一涨,四海钱庄就能在短时间内吸纳到大笔现银。有钱在手,还怕生意不好做?一年下来,朱府是亏是赚谁说得清楚?两人对远在江南不露面的朱老太爷敬仰不己。

干瘦老者四周团团一揖道:“老夫朱府二总管朱禄,四海钱庄总掌柜。各位同仁明日若有空,还请来钱庄捧个人场。”

他旁边一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温和的走到七王爷和户部尚书前道:“在下是朱府大总管朱福。四海钱庄取得了官银流通权,为皇上办事自当尽心尽力。照老规矩,请王爷与尚书大人明日为钱庄剪彩。”

七王爷和户部尚书自然笑着应允。心里又一番感叹朱府的老谋深算。开业,取得官银流通权,年息涨一个点。四海钱庄一露面,势必将对门的方圆钱庄压得喘不过气来。

另一名肚子圆得像弥勒佛的年轻人抱着礼帖,径直走到飞云堡堡主,明月夫人和莫夫人身前恭敬地将礼帖送上,笑呵呵的说:“四海钱庄新开业,还望拔冗前来观礼。朱寿替老太爷谢过了。”

云铁翼看了眼朱寿的手,微微一笑抱拳还了礼。

戴着帏帽的明月夫人娇笑道:“朱八爷的面子谁敢不给?妾身先向朱府贺喜了。”

见朱府风光,莫夫人心里发堵。她明知道朱府会亏几百万两银子,现在的感觉却是莫府面子里子都输了个精光。她沉着脸接过礼帖递给剑声,拂袖而去。

这时听得礼炮三响,醉仙楼的大门敞开。江南朱府四名总管在众商贾热情的簇拥中离开。

莫若菲一直在外等候,见内库开标已毕,官兵撤走,他赶紧往醉仙楼走。在门口与莫夫人擦肩而过时,莫夫人低声说:“江南朱府把官银流通权夺走了。”

莫若菲无心责怪母亲,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了忧思。失了官银流通权,方圆钱庄必受打击。而不弃突然死在莫府,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更担心莫府的安危。如果可以重来,他还会不会再瞒着母亲呢?如果不是他心思放在官银流通权和对付明月山庄上,不弃是否还活着?然而,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回头太难。

他轻叹了口气低声说:“府中不弃的灵堂已搭好了。母亲劳累一天,先回府歇着吧。我这就去见七王爷。”

莫夫人幽怨的看了儿子一眼,如果不是瞒着她,她又怎么会不顾一切的对花不弃下手?此事已成定局,只能看如何把事掩盖过去。她望着儿子匆匆走进醉仙楼的背影低声道:“为了你,娘就算赔了性命也值。”

正房中,七王爷,陈煜和户部尚书还在议论今天朱府夺标之事。为皇上的内库多挣了几百万两银子,三人脸上都有着喜色。

莫若菲在院子里略一踟蹰,便请侍卫通报。

听到七王爷请他进去,莫若菲掀袍进了正房。七王爷温和地说道:“内库竞标,价高者得,莫府失了官银流通权,莫少爷不必太难过。明年还有机会。”

莫若菲恭敬的应了声是,看到户部尚书仍在,他欲言又止。

户部尚书呵呵笑道:“王爷,下官这就回宫复旨。明天四海钱庄见。”

等人走后,莫若菲掀袍向七王爷跪下,轻声道:“忆山没照顾好不弃,请王爷降罪。”

七王爷眉头紧皱问道:“不弃怎么了?”

莫若菲一咬牙道:“昨晚莲衣客夜入莫府,毒杀了不弃。府中灵堂已经设好。因醉仙楼被封闭,在下一直等到现在才来禀报。”

“嘭!”的一声巨响,又听得“咚”的一声。莫若菲抬头一看,陈煜竟一掌将厅中的杉木圆桌劈成了两半,而七王爷侧朝后摔倒。

“父王!”陈煜恶狠狠的看了莫若菲一眼,扶起晕倒的七王爷。

侍奉在侧的老太监阿福吓了一跳。他接过七王爷抱起他就走,身形展动如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陈煜一把从地上揪起莫若菲,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夜入莫府毒杀了不弃?谁的灵堂布置好了?”

莫若菲深吸口气道:“世子节哀。阿琅寅时回府,在凌波馆发现不弃中毒,已经无救了。他说是莲衣客下的手。”

陈煜嘴角掠起讽刺的冷笑。莲衣客,他就是莲衣客,脏水泼到了他身上了!陈煜松开他的衣襟,黑着脸高呼道:“阿石,备马!”

不亲眼看到,他绝不相信不弃会死。陈煜策马狂奔,马鞭扬起响亮的鞭花,一路风驰电掣。

他身后的小太监阿石尖声高叫道:“闪开,快闪开!”

跟在他们身后的莫若菲嘴里发苦,一颗心却渐渐的变得硬了。无论如何,莫府也要渡过这个难关。

蹄声重重的踏在石板路上,能碎金裂石。从来在望京城中温文尔雅只知吃喝玩乐的世子生平头一回在城中放肆地纵马。夕阳已经下山,远处的府邸民居渐渐笼罩在苍茫的夜色中。陈煜一颗心仿佛也在走向黑暗。

坊间渐渐明亮的灯光让他看到一丝希望。也许,让他保有这丝希望的是莲衣客毒杀不弃的话。云琅见过莲衣客,他绝对不会认错。陈煜希望莫若菲在撒谎。自己没有半点感觉,不弃就死了?他不肯相信。

远远的,几盏素白灯笼映入眼帘。马眨眼间已到了莫府大门,不待马停,陈煜凌空自马上一跃而起。等候在府门口的莫伯才弯下腰向他行礼,眼睛一花,陈煜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白色的灵幡在晚风中高高扬起,灵堂上白烛摇曳。

见有客来,哭灵人像打了鸡血似的鼓足了精神扯开喉咙干嚎。和尚们手中的法器又一次敲响,口中不清不楚的诵唱起超度的经文。

莫夫人已换了身颜色素净的衣裳。她端坐在灵堂之上,发间簪了朵白花,面容沉静。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是祸,她一人扛下。

见陈煜板着脸进来,莫夫人站起了身。她正想说什么,陈煜已越过她,手拉住白色的帷帐一扯,木然地站在了那口巨大厚实的紫檀木棺椁前。

身后的诵经声,哭灵声像是在极远的地方响起。他盯着棺椁里的不弃默然不语。

她脸上敷了脂粉,看不出发青的脸色,如同睡着了一般。

“不弃?”陈煜轻轻的低呼了声。声音飘缈,让他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莫若菲紧随而至,看到棺椁里的不弃,他下意识的转开了头。心又咚咚的跳了起来,莫若菲镇定了下心神,吩咐道:“掌灯!”

数十盏灯亮起,将帏帐之后照得纤毫毕现。

陈煜的目光慢慢移到不弃放在胸前的双手上,她的手上有层青灰色,指甲深处有抹浓重的黑。他走到棺椁前俯身捏开了她的嘴皮,牙缝间还有血迹,却没了半点热气,心里的痛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他镇定的都不相信这是自己,嘴里吐出的话清楚明白。“听说是你发现她的?”

是,今晨在下去凌波馆发现的。不弃吐了很多血。”明知道她没有死,云琅回想那一幕,仍忍不住心疼的闭了闭眼睛,“当时已经来不及救她了。是莲衣客下的毒!他对不弃下毒已有很长时间了,这一次只是下重了份量!”

陈煜握紧了拳问道:“有何证据?”

云琅冷着脸说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手里捏着盏兔儿灯,那灯是莲衣客送的。不弃不肯说出谁下的毒,她想保护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心被劈成了碎片的痛也不过如此吧?她,原来是这样想念他。一种带着心酸的幸福感自陈煜心底腾起。纵被所有人误会又何妨,只有他明白不弃的心。她这一生可还有过别的愿望?她这一生可还祈求过什么?到死,能看一眼的不过是盏兔儿灯罢了。鼻子一酸,热浪直冲进他眼中。陈煜阖上双眼,片刻后才睁开眼平静地问道:“仵作可来验过?”

莫若菲道:“未曾请过仵作,一切都等王府示下。府中尚有太医院江老太医和回春堂的王神医在,药灵庄林家兄妹也在。是否请他们几位前来?”

“听说药灵庄四小姐自小精通医理,不弃身份不同,请林小姐来。”陈煜淡淡的说道。

盏茶工夫,林丹沙换了身衣裳提了药箱来。头发也梳成了两根大辫子,装束干净利落。

她对陈煜行了一礼后自信的说道:“世子放心,药灵庄医治的江湖中人不少,丹沙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走进去时,她的目光情不自禁从大哥和莫若菲脸上一转,又看了云琅一眼,拉上了帏幔。

昨晚莫若菲抱着花不弃踢开林玉泉房门时,她也醒了。林丹沙想起她偷听到的话,心又跳了起来。虽然不是莫若菲所为,但是不再救治不弃,而把她又送回凌波馆的举动传出去,暴怒的七王爷和陈煜说不定会灭了莫府和药灵庄。她只能装聋作哑。

药灵庄的金针是名副其实的金针。金子偏软,没有好技艺难以插进穴位。这是药灵庄祖传的绝技。凭着金针和祖上传下来的药方,药灵庄才能绵延百年,成为西州府的大户人家。林丹沙从小练习,年纪虽小,也掌握了这门技术。

她拈起金针笔直的插进了不弃的咽喉。如果是服毒,起出金针后,针上沾的血珠就能看出毒性。

她像大哥一样,将金针放进一碗清水中,惊得叫了一声。

“什么事?”陈煜在帏帐外喝问道。

“没,没什么。这毒太厉害,看不出是什么毒。我再看看不弃身上有无别的伤痕!”林丹沙强自镇定下来。

她呆呆的看着碗中的血。她清楚的记得昨晚偷看了一眼,大哥自不弃身上取的血一入水中就化成青碧色。而眼前水碗中的血诡异无比,外层是正常的红色,包裹着一滴青碧。

林丹沙又在不弃喉间刺了一针。取针放在鼻端一嗅,隐隐的莲花香传来。她迅速的扶起不弃,解开她的外衣查看背部。没有尸斑出现。她替不弃穿好衣裳,见她身体依然柔软,眼中惊诧越来越浓。

如果她不是直取不弃喉间的血,海伯喂给不弃吃的丸药就不会被发现。林丹沙误打误撞知晓了不弃未死的秘密。

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该告诉所有人她没有死吗?她瞬间想起了云琅。她一句话可以让花不弃彻底消失,也能让她重回人间。

林丹沙将那碗水泼在地上,收拾好药箱走了出来。

莫若菲和陈煜同时问道:“如何?”

林丹沙低头答道:“她是中毒,身上没有别的伤痕。”

陈煜再没看不弃一眼,平静地说道:“引我去凌波馆看看。”

莫若菲应了声,他看着林丹沙温柔的说道:“辛苦四小姐了。”

林丹沙福了福道:“莫公子客气了。云大哥,能不能陪我回房?”

云琅摇了摇头:“四小姐,我要陪不弃。”

林丹沙轻咬着唇,细声细气的说:“我也陪她一会儿。”

见陈煜态度平静,并无迁怒怀疑莫府的意思,莫夫人松了口气。她目光复杂的看了看棺材里的不弃,心里隐隐有些得意。她终于死了,再也不会让她再看到那双眼睛。莫夫人叹息道:“阿琅,你爹明天就要离开望京。你别太执著了。”

云琅没有回答,望着棺椁出了神。

帏幔再次垂下,只留下云琅和林丹沙二人。他盘膝坐着,林丹沙也扯了个蒲团挨着他坐着。她望着云琅英俊的脸迟疑不决。良久轻声问道:“云大哥,如果不弃没死,你会娶她吗?”

云琅眼皮一跳,强压着心里的紧张问道:“什么意思?”

“云大哥,我喜欢你。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不弃。你眼里只有她,你只会紧张她一个。我站在你身边,你从来也不会望我一眼。你昨晚就没睡吧?你眼睛都是红的,衣裳也没换一件。你胸前的血是抱着不弃时她吐的血是吗?我真羡慕她。她不过是个乞丐出身的野丫头,可是却有这么多人喜欢她。”林丹沙一阵呓语。

“她死了。不弃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她死了也没看到几个人为她伤心。你听听,外面哭灵的人怕是连她一面都没见着。那些诵经超度的和尚也只是收了莫府的香油钱罢了。你羡慕她什么?羡慕她被自己喜欢的人下毒杀死吗?她是乞丐出身的野丫头,她比不过你美丽,也没有医术武功,更不懂得温柔体贴,她就不配让人喜欢?”云琅心里的火一古脑儿全撒在了林丹沙身上。他捏紧了手中的铜钱,恨不得马上找到莲衣客杀了他。

林丹沙被云琅恶狠狠的模样吓坏了。她口吃的说道:“云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唉,看到你这么伤心,我心里也难受。罢了,实话告诉你吧,她没有死!是假死状态。服了毒后又服了种很奇怪的药,好象控制住了毒性!”

说完林丹沙的眼睛就红了。她毕竟才十五岁,要让她昧着良心让花不弃被活埋,她心里害怕。她站起身,哽咽道:“你救她吧,我回药灵庄去,以后都不见你了。”

云琅却被她吓坏了。他压根没想到林丹沙的医术这么好,竟然查出了不弃假死。他急得跳起来,一把拉住林丹沙压低了声音道:“四小姐,你不能说出去。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林丹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你守在这里不走。你原来早知道了。为什么呀?”

云琅着急的说道:“算我求你好不好?千万别说出去。她要离开望京!我求你了,四小姐。只要你帮我瞒着这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云琅言而有信。”

林丹沙傻傻的望着他,云琅着急的样子也这么好看。他和莫若菲是表兄弟,一个美丽得不像话。另一个却带着北方男儿的英气。她喃喃说道:“你要是对我能有对她的一半就好了。”

云琅握住她的双臂急得额头冒汗。杀人灭口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只能求她。

几乎一瞬间林丹沙做出了决定:“你娶我吧。”

云琅惊得呆住。

话说出口林丹沙再无顾及。云琅说过,花不弃是要离开望京。她当然会成全她。她相信,云琅是重承诺的男人。只要他答应,哪怕他心里还喜欢花不弃,他也会对她好一辈子。她把自己的终身押宝似的押在了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身上。

林丹沙相信自己的眼睛绝不会看错人。云琅不论从家世人才人品都是万中挑一。没有花不弃,她有信心赢得他的心。

她睁大了眼睛期盼的看着云琅。

“婚姻大事,当听父母之命,媒妁,媒妁之言。私订终身……于礼不合。”云琅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万万没有想到林丹沙会提这个要求。他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他心里只有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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