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停住脚步折身走向梅树,枝头果然还挂着两盏兔儿灯。
青儿仰着头笑道:“早知道小姐喜欢这种灯,元宵节就挂在她窗户边上了。不走到墙角都不容易瞧见呢。表少爷,你都取下来挂小姐房中吧。”
云琅回望满院灯笼突然觉得碍眼,他下意识的说:“这些灯挂了这么多天,看上去又脏又旧的,都摘了吧!”
青儿不解的说道:“晚上点了蜡烛看上去很漂亮的。摘了多可惜啊,被风吹破了再摘掉也不迟呀!”
云琅勉强笑道:“看了这么多天我自己都瞧厌烦了。”
他说着脚尖一点,旋风般在院子里摘起灯笼来。等到摘完灯笼,他心里才舒服了不少。云琅拍了拍手掌道:“院子里清爽多了。”
青儿指着梅枝上的两盏兔儿灯道:“表少爷,这儿还有两盏,我的手够不着呢。”
云琅走到树下伸手就摘,碰到兔儿灯的时候他停住了手道:“不弃既然只喜欢小兔儿灯,这两盏就留着吧!”
这时莫若菲站在檐下大声问道:“阿琅,你和青儿躲在墙角嘀咕什么呢?”见青儿和云琅走出来,他微笑道:“阿琅,晚饭陪不弃一起吃可好?”
云琅迟疑了下道:“表哥,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莫若菲奇怪的看着他,眉毛扬了扬,往不弃房中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既然对不弃有好感,给了你机会怎么就不抓住呢?
云琅当没看到似的,对莫若菲抱拳行了礼,折身出了凌波馆。
回了院子不久,小厮便来告诉他府门口有人要见他。
莫府大门口站着回春药铺的小二,看到云琅送上手中的锦盒道:“云少爷,药店新收得两枚蛇胆,知道是莫府小姐着急用药,掌柜的就让我赶着送来了。”
云琅大喜,接过蛇胆就问价钱。
小二说了价钱笑道:“卖蛇胆的人听说是莫府小姐用药,还说明日再取两蛇胆来,到时候府中遣人来药铺取便是。”
他并没有告诉掌柜的他的姓氏,怎么指名道姓要交到他手中?云琅心里顿时起了疑惑:“那卖蛇胆之人长什么样子?怎么听起来特意为莫府去取蛇胆似的。”
小二笑道:“是个老乞丐。乞丐捉蛇取胆换银钱常有的事。大概是知道莫府是富贵人家,想卖个好价钱吧。”
也许是个精明的老乞丐吧!云琅消了疑惑谢过小二,付了药钱和赏钱,拿着蛇胆回了府。
服了川贝母、苦杏仁、桔梗、法半夏、五味子等混了蜜糖熬制的药膏,又吞了两枚蒸熟的蛇胆,当天不弃的咳嗽似减轻了几分。
莫若菲大喜,趁机在不弃面前好好夸了云琅一番。又在云琅面前把不弃的谢意夸大了十分。将取药之事托付给了云琅。
第二日云琅又去取了蛇胆,还给不弃买了个面人儿回来。
面人捏得很好,不弃拿着面人欣赏了会儿问道:“谢谢云表哥。这个像糖人儿一样可以吃的?上回你送的糖人很好吃,很甜。”
听到她说糖人,云琅脸微微发烫,心里瞬间涌起股甜蜜。他看到盏兔儿灯插在书桌笔架上,心头一跳,漫不经心的道:“不弃,这盏灯都脏了怎么还挂在屋里?我另给你买新的可好?”
不弃手里把玩着面人瞧也没瞧兔儿灯道:“元宵节过了好几天了,明年再说吧。这个面人捏的是什么人?”
见她对面人感兴趣,云琅心情大好。他指着面人说:“这个捏的是何仙姑。何仙姑你知道吗?”
不弃眨了眨眼。这个异世大陆也有八仙过海的传说?
“我给你说何仙姑的故事吧。何仙姑以前并不是仙姑,仙姑是她成了仙以后才得的名字……”
云琅说得唾沫横飞,声情并茂。
只要你不再问兔儿灯,慢慢说。不弃撑着下巴专注的聆听。完了鼓掌,送客。
见她拍掌叫好,一双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瞧着他。云琅的心一阵急跳,忘了他坐在不弃房中,盯着她出了神。
“云表哥?”不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云琅慌得腾地站起身,带倒了锦凳。脸上郝色涌现,他飞快的说:“明儿我去药铺取蛇胆,把八仙全买齐了说故事给你听。”
不等不弃说话,他已急步出了房门。
一旁的青儿扑哧乐了:“小姐,表少爷喜欢上你了。”
不弃呆了呆,恼怒的喝道:“青儿,不准胡说!”
青儿吐了吐舌头,继续绣花样。
打死阿黄还威胁着要杀了她的小贼喜欢她?他喜欢她什么?喜欢她指着鼻子对他泼口大骂?不弃哑然失笑。她随手将面人放在书桌上,眼睛不受控制的望向兔儿灯,心里又是一酸。海伯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云琅早早出了府,才赶到回春药铺就看到
一个老乞丐从药铺里出来。难道蛇胆就是他送去药铺卖的?云琅一心想道谢,匆匆取了蛇胆追出去。
他眼尖地看到老乞丐拐进了一条小巷。云琅紧追过去,还没等他走近,他听到了莲衣客飘忽的声音:“明日我再送蛇胆来。”
眼前浮现出不弃颈中滑出那枚莲花铜钱,想到不弃只喜欢梅树上的兔儿灯,云琅胸口一热,脚步不受控制似的迈了出去。
巷子尽头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色的披风中。身后的砖墙是黑灰色的,他仿佛来自亘古,沉默而神秘。
看到云琅从乞丐身后出现,陈煜转身欲走。
“站住!”云琅大喝一声。
陈煜回身静静的注视着他。想起那晚云琅的热情爽直,他犹豫了下停了下来,以内力改变了嗓音,莲衣客飘忽无踪的声音又淡然响起:“何事?”
老乞丐显然已成人精,偷偷的贴着墙角的往外溜。
陈煜没有阻挡他,手一扬,一锭二两重的银子准确的落在老乞丐身前:“明日不用来了。赏你的。”
老乞丐捧了银子满面笑容:“我什么也没看见。”
小巷重回寂静。云琅瞪着莲衣客胸口热血翻涌,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细小的雪花被风吹得像急雨,陈煜拂去肩头落雪轻叹一声道:“你既已知道是我,明日此时在这里见吧。”
“站住!”云琅深吸口气,大步上前,手拽紧成拳,他盯着莲衣客道:“你为什么要假我之手?”
飞云堡的少堡主,年少英俊,为人爽直,对她关心。不弃将来嫁得这样一个夫婿,应该是很好的归宿吧?那张闪烁阳光的脸蓦然从陈煜眼前冒出来,他仿佛又看到不弃噙泪的双眼。他莫名的烦躁起来,冷冷说道:“只要有蛇胆能治咳嗽不就行了?谁送的有何关系?你若真的关心她,就不要让她知道蛇胆是我送的。”
“为什么?!你怕她知道你关心她吗?那你元宵节还去看她?!你还送她兔儿灯作甚?!”
陈煜不想再说,身体轻轻一掠斜斜飘起,潇洒轻盈。
云琅脚尖一点,凌空翻身,已拍出一掌挡住了他的去路。
陈煜肩伤还未全愈,也不想和云琅纠缠,避开他的掌风,手指轻弹出一枚铜钱射向云琅。
听到破空声,云琅伸手抄住,脚步略停滞,莲衣客已掠上了墙头。
云琅望着他,知道莲衣客的武功比自己高出许多。他心里更加郁闷,扬手将手里装蛇胆的锦盒狠狠的摔在地上,一脚踩下,腥膻的胆汁溅得满靴都是。他嘴里似吞了蛇胆汁一般苦涩,大喊道:“我不会像你,我不会把花灯挂在看不到的角落!我不会让她半夜跑出房间发烧晕倒!不用你的蛇胆!我也会治好她的病!总有一天我会叫她扔了你的铜钱!”
不弃那晚又追出来了吗?她发烧晕倒了?陈煜停住了脚步。
细碎的雪被寒风吹得簌簌洒下。天气萧萧,竟无端有了凄然的感觉。背心处仿佛又烙着不弃咳嗽时喷出的热气,心为之一悸。
陈煜低头注视着云琅,淡淡地说:“你这样想就对了。”说罢脚尖轻点,无声无息从墙头掠走,像风里的一片雪花,孤单而寂寞。
“你什么意思?!你别走说明白!”云琅泄气的一拳打在墙上。他望着地上被他踩破的蛇胆,寒着脸飞快出了小巷,骑马冲出了城。
月影婆娑,梅树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莫若菲站在凌波馆墙角老梅树下望月独思。
云琅替不弃捡药,却匆匆骑马出城,经过方圆钱庄时嘱人捎回一句话,他捉蛇取蛇胆去了。以莫若菲细密的心思当然会去回春堂查询。然而结果却让他更加疑惑。明明有个老乞丐每天会来卖蛇胆,云琅为何不要?
两盏兔儿灯轻轻挂在树梢,染上尘埃白色的绢已污了。云琅摘了满院花灯独独留下这两只?莫若菲目光瞟向不弃住的厢房,想起不弃手软得握不住这兔儿灯,流泪说自己病得没了力气的话来。他哼得一声,不屑的低语:“花不弃,你差一点就瞒过我了。我怎么忘了,你是说哭泪来,眼泪还没擦干就能笑的主!”
心中想定,莫若菲负手施施然从梅树下离开。他走到院中长廊处,对侍立的灵姑道:“小姐需要静心休养,院子人多喧闹她听着也烦。你和忍冬留下,叫青儿棠秋和秀春收拾包裹搬出凌波馆。”
灵姑愣了愣,恭敬的回了声是。折身进了厢房传话去了。
莫若菲走进不弃房间,见她歪在软榻上拿了本书看不觉微笑:“晚上烛火下看书易伤了眼睛。不弃,吃了药就早睡,这样身体好得快些。”
不弃放下书笑道:“白天也睡了,这会儿才酉时,看会儿书倦了就睡。”
莫若菲拿起书,见是《诗经》
,正翻到《子衿》。他心里一动揶揄道:“不弃是在想阿琅吗?”
不弃撇撇嘴道:“我随便看的,不就正巧看到这儿了。谁想他呢。”
“阿琅元宵节挂花灯向你赔礼,每天都去取蛇胆替你治咳嗽。他是飞云堡少堡主,世家子弟,长得英俊武功也好,对你也不错。不弃,因为他打死了阿黄所以你不喜欢他?”莫若菲温柔恳切的说道。
不弃眨了眨眼道:“我原谅他了。我不讨厌云表哥,他对我好我很感激。大哥,对我好的人我都要喜欢他?”
只有感激?你心里想的人是谁?兔儿灯是谁挂的?潜入府中的人还少吗?莫若菲想起了除夕夜爆炸的烟花。再想到那个神秘的莲衣客。他为什么屡次救花不弃?以花不弃的经历她怎么可能认识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客?他是对不弃有企图还是对莫府有所图谋?花不弃,你对我还隐瞒了些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不弃,你还小,以后慢慢长大了就会知道,能像阿琅这样对你好的人并不多。还有,我觉得养病还是相对安静一点的环境好。我让灵姑和忍冬留下来服侍你,青儿她们我打发到别的地方去。你说呢?”
当然好了,院子里人越少,海伯就越容易潜进来和她取得联系。不弃不假思索的笑道:“我本来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清静一点也好。大哥作主就是了。”
莫若菲面带微笑,眼里噙得一丝了然。花不弃果然有事瞒着他。
青儿棠秋和秀春拎着包袱抹着泪进来,见不弃就跪下磕头,神色间多有不舍。
“灵姑已经给你们说了吧。棠秋秀春,你俩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还回老夫人园子里去。青儿么……”
“公子,青儿回厨房就是了。没关系的,在哪儿都是干活!”
青儿的话让莫若菲意外的扬了扬眉。据他所知,青儿卖身进府时被内府总管老马瞧上了。老马留她在厨房打杂不外是想给她点颜色让她吃点苦头,以后才好施恩收服了她。青儿这么机灵的丫头难道会不清楚?
他点头笑道:“那就这样吧!”
青儿噙着泪低声应下。
不弃瞧着不忍,插嘴道:“青儿才不愿意回厨房打杂呢,她从厨房调进内院又不像棠秋和秀春原本就是内院的人。现在不让她留在凌波馆,叫她怎么好意思说?大哥,你素来精明,这都瞧不出来?”
青儿的泪涌出来,她低了头死咬住唇不肯哭出声来。
莫若菲瞟了眼不弃笑道:“大哥一个大男人有时候哪有女孩儿的心思细?青儿去我院子里服侍可愿意?”
青儿吃惊的抬起头,怯生生的眼神看得不弃重重的叹气:“青儿当然愿意了!大哥,青儿哭起来也这么漂亮,你是不是早打定主意让她去服侍你了?!”
莫若菲笑骂了声:“不弃你该睡啦!青儿,拿着你的包袱跟我走吧。”
他拿开不弃的书,细心替她盖好棉被,又嘱咐了灵姑一番,带着青儿离开了凌波馆。
走得一程,青儿低声开口说:“谢谢公子。”
莫若菲停住脚步低头望着她。他脸上已失了笑容,锐利的盯着她道:“你怎么就吃得准小姐会替你说话?真要让你回厨房,你会怎么办?”
真不愧是十岁就掌控方圆钱庄的神童!他的眼睛像似能看透她似的。青儿压抑住那股微微的寒意,浅浅的笑了:“公子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我的居心?对,我当时奋不顾身的去救小姐,又巴巴的跟着去凌波馆并不是真心关心小姐。我就是看准了机会,能摆脱马总管的机会。如果小姐不替我说话,我回到厨房,我还会再找机会。像我这样生了张漂亮脸蛋的低贱丫头,我不为自己打算,我的命会比相貌丑陋的丫头还苦!”
柔弱清秀的脸上闪动着不屈的光,美丽的眼睛勇敢的望着莫若菲。
莫若菲瞟着她拧紧了衣襟的手笑了:“不用这么紧张,傻丫头。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只是抓住了一个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没有错。”
他伸手在她额间一弹,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他的背影,青儿轻吁出一口气。她终于赌对了。观察多日,从莫若菲的言行举止中,从他对不弃的紧张的态度中,她知道了心机深沉心思慎密的莫若菲也有一个弱点:他对像草一样的穷人心软大度得莫明其妙。
她曾以为莫若菲无懈可击。自天门关莫若菲不顾性命去救花不弃开始,她觉得有机可乘。腊月三十烟花爆炸,她很巧妙的护住了花不弃。看到他脸阴沉得想要杀人,她坚定自己潜到花不弃身边是步妙棋。
不管是她的美貌,她救了花不弃,还是入府时捏造的可怜身世。当她像花不弃一样显露出倔强的神色时,莫若菲接纳了她。借着花不弃她成功的到了莫若菲身边。青儿眼里渐渐露出丝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