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临钰可能这一生都没有这样震惊过, 他这个人的感情可能敏感, 纤细,但也绝对是冷漠的人。他能在商场上拼杀这些年,心早就被磨的冷硬, 现今这个社会什么浮华的东西没有,看的多了, 再难有心动的感觉。
可是今天,当他知道有一个人, 在他从来都不知道的久远的时间之前就爱着他,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说是爱情,里面可能还参杂了一些一个阶层对另一个阶层的仰视,但不管这份爱情是不是够纯粹, 但它都是纯净, 珍贵的并且也是让人尊敬的。他不知道在这长久的时间里,顾小卿经历过什么样的波折, 但单单是9年这样一个数字就已经足够震动他的了。
当顾小卿从欧临钰身边走过的时候, 他才稍稍回过神来。望着这个女孩的背影欧临钰第一次被这么大的感情冲击着,他还来不急体会被这样一个人爱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他现在只想把这个人紧紧拥抱在怀里,他不是一个多么善于言辞的人,可他想告诉她:他爱她, 并且谢谢她。
欧临钰大步步出电梯向顾小卿追去,当意外发生时,他的手呈一个前伸的姿势, 当时他的那只手离顾小卿的后背可能只有短短两厘米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顾小卿稍稍有些警觉,当她听见一声轰然巨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用手抱住了头,就是这个姿势没有让她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发生意外的就是顾小卿刚进工地时就发现不妥的那道砖墙,那砖墙本来是临时放在电梯前面准备往楼上运的,可能码放的工人是个新手,那砖墙码的太薄,所以当下一车运砖的车打开后面的车斗往下倾倒砖头的时候,轰然而下的砖头从后面冲垮了那道砖墙。
没有什么狗血的镜头,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来得及救谁,他们倒下去的身体一前一后隔着极近的距离,但欧临钰的那只手始终没有碰到顾小卿。
当人们闻讯赶来,只能透过砖头的缝隙隐约看见两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当人们扒开他们身上的砖,暗红色的鲜血已经润湿了他们身下的土地,冬日里阴暗的天空下,看起来格外的惨烈。
顾小卿是在医院的抢救室里醒来的,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她渐渐睁开眼睛,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周围晃动着很多白色的影子,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她的右手传来,让她的眼前瞬间变得清明,她下意识的要挪动右手。
“别动!”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语调冰冷,带着命令的口气。
顾小卿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一个一身白衣,还带着个白色口罩的女人正低着头摆弄她的右手。
那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你的手臂骨折了,我正在给你做消毒,一会进手术室,可能有些疼,你稍微忍耐一下。
听了她的话,意识开始慢慢回到顾小卿的身体里,她开始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扭着头四处寻找着,终于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张抢救床上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平躺在床上的欧临钰,双目紧闭,平时总是整洁的西装布满褶皱和灰尘,肩头和衣领处还有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他头部的伤口被血润湿的头发盖住,一团模糊看不清楚,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整个脸色透着青白,嘴唇泛紫,唯一让顾小卿觉得稍稍安心的是,她还看见他的胸膛在微微的起伏。
忽然抢救室的门被大力的推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匆匆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人,他径自走到欧临钰的床边问着房间里的其他医生:“是什么情况?”
一个医生递过去一张片子说:“初步诊断为脑挫伤,颅内有多处积血,具体损伤程度现在还无法判断。”
那个中年医生接过片子对着灯光看了半响,回身说道:“马上送手术室。”然后他又像刚才进来的时候那样匆匆离开了。
顾小卿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是眼睁睁的看着欧临钰从她的身旁推过去的,她想叫他,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让她出不了声,当欧临钰马上就要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她艰难的举起身侧的左手朝向门口的方向,两行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身旁的护士看见她的眼泪,以为她是疼的,淡淡的说道:“再忍一下,就给你上麻药。”
顾小卿僵硬着身体,抬起头望着门口的方向,泪水汹涌而出。
顾小卿的伤势不重,她倒下去的时候是侧卧的姿势,又用手护住了头,所以她的伤都集中在右边半个身体,她的右腿胫骨骨折,上手因为护着头造成右手臂,右手尾指粉碎性骨折,左手的掌面部分有严重的擦伤,总体来说情况虽然严重但并不危急生命。
顾小卿出了手术室,很快就醒了过来。此时外面已经是夜色沉沉,病房里非常安静,她转头四望,对上她父亲惊喜的眼睛。
顾爸爸喜悦的声音有些高:“小卿,你醒了?”顾妈妈听见声音从沙发上站起来,出现在顾爸爸的身后,她面色虽然平静,但眼里隐隐含着泪光。
顾小卿声音嘶哑的喊出:“爸,妈。”
顾妈妈走到床边摸摸她的额头问:“身上疼吗?”
顾小卿摇摇头,顾妈妈转身拿过一杯温开水扶起她,慢慢喂给她喝。顾小卿喝完一杯水,觉得喉咙稍微好受了一些,她靠在床头轻声问她妈妈:“妈,你知道和我一起送到医院的欧总怎么样了吗?”
顾妈妈转过头看了她半晌,最后还是告诉她:“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我到医院的时候只是听说他在抢救。”
顾小卿的目光瞬间黯然,顾妈妈把她扶着躺下给她把被角掖好,对着她轻声说:“别东想西想的,人的生命比你想象的坚韧。先把自己养好了,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这一晚顾小卿过的极其艰难,医生在她身上接了一个镇痛泵,伤口的疼痛并没有怎么折磨到她,真正让她难耐的是心底的惶恐。在抢救室里,欧临钰直挺挺躺在抢救床上的样子时时在她脑中闪过,折磨得她心力憔悴。
在顾小卿病床不远处,她的父母就坐在沙发上互相依靠着看护着她,她不敢随便乱动怕惊醒他们,这一夜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就这样一直熬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第一个来探病的是张耀扬,他在来之前就知道了顾小卿的病情,进来的时候表情比较轻松,简单的和顾小卿打了个招呼,转身和顾妈妈礼貌的说了几句客气话,顾爸爸已经出去买早餐,顾妈妈招呼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
顾小卿一直看着张耀扬,顾妈妈知道她有话要问他,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顾妈妈出去后房间里安静下来,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出来:“他怎么样了?”
张耀扬看着顾小卿,他的眼神复杂,最终他还是开口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公司高层封锁了消息,什么也探听不到。”
顾小卿失望的靠回身后的床头,她的心情压抑,不想再应付张耀扬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张耀扬呆坐半晌也无从安慰起,他们之间太熟悉了,说深了,张耀扬知道顾小卿的性格,这种事说什么也没用。至于那些场面话,他们之间也没必要说。最终他干坐了一会还是无言的离开了。
顾小卿这一天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床上,她两只手都不能动,顾妈妈给她喂饭,她就吃,给她擦身,她就乖乖的配合。剩下的时间就望着窗外发呆,顾妈妈看她两只眼睛都熬红了,就命令她躺下睡觉,顾小卿听话的躺下,闭上眼睛,可是就在顾妈妈转身之间两行眼泪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滑落下来,消失在发丛中。
等顾妈妈发现顾小卿没有睡着的时候,她枕头两边已有了大片的湿痕。顾妈妈轻叹出声伸手欲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可手伸到中途又停了下来,她的身体以一种前倾的姿势僵立在那里,这对母女隔阂的太久,很多感情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了。
下午的时候,马元彪来了。他的到来使病房里的气氛稍稍热闹了一些。马元彪陪顾爸爸和顾妈妈说了一会话,就把他们劝回家休息了。
顾小卿的父母离开后,病房里安静下来。顾小卿知道马元彪来了,但她一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马元彪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轻轻开口说:“躺久了腰疼,你要不要起来坐一会?”
顾小卿知道再不能躲避,睁开眼睛。马元彪帮她把床摇起来,又在她后背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的舒服一些。顾小卿由着他摆弄着,也不开口说话,她现在也实在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
马元彪把顾小卿安顿好后又重新坐回椅子里,他注视着顾小卿语调温和的问她:“你还好吗?”
“还好。”顾小卿哑着嗓子回他。
停顿半晌后马元彪说:“你这样子会让伯父伯母担心的。”
顾小卿双眼布满血丝与马元彪对视着,她蔫蔫的说:“我会把身体养好的。”
马元彪明白她是个固执的人,知道多劝也没用,他端来一杯温开水喂她喝下。喝完水顾小卿对他说:“你帮我把电视打开行吗?”
马元彪把杯子放下,打开电视回头问她:“你想看哪个台?”
顾小卿心不在焉的答:“找个热闹点的节目吧。”
马元彪找了一个重播的综艺节目,电视里演的热热闹闹衬得房间里不显得那么安静。顾小卿其实根本就什么也没看,她只是盯着电视的方向发呆。她让马元彪开电视就是想找个借口不想说话,马元彪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心下叹息,他从顾爸爸那里大概知道了顾小卿出事的经过,也大概知道让她这样的那个人是谁。
马元彪从侧后方注视着这个在熬精竭力的女人,她决绝与人沟通,也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内心,他知道在她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可能终其一生都住这一个人。马元彪知道像顾小卿这样的人,如果把一个人放在心里,那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隐约开始明白,他和顾小卿之间此生可能终究是注定没有修成正果的一天了。
晚饭的时间顾妈妈准时送来晚餐,马元彪也跟着他们一起在病房里吃了一顿饭。吃完饭马元彪留下来,一直陪顾妈妈聊天。顾小卿一直僵坐在病床上,不说话也不动,眼睛看着电视,可屋里的这两人都知道她的心思根本没在电视上。
顾小卿虽然不说话可她的状态让房间里的气氛很凝重,晚饭后顾妈妈似乎是嫌房间里的气氛过于凝重一直拉着马元彪说话。马元彪也怕顾小卿这个样子出什么事情顾妈妈一个人应付不了,所以也没急着告辞,他留下来陪着顾妈妈拉家常。房间里的电视声和着他们时时传来的交谈声,倒也显出几分热闹来。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毫无预警的被人推开,欧临玺出现在门口,他衣着有些凌乱,平时总是光洁的脸上冒出了胡茬,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就站在门口眼睛注视着病床上的顾小卿,眼神复杂。
顾小卿睁着同样熬的通红的眼睛与他对视着,终于她断断续续的说:“求你,求你告诉我吧他到底怎样了?”
欧临玺用手抹了一把脸,疲惫的开口:“他情况不太好,一直没有醒来,今天晚上的专机,已经被安排去美国了。”
顾小卿呆怔良久,终于颤颤巍巍的说出:“至少,至少他还活着对不对。”她这句话出口以后眼泪汹涌而出。她似乎再也没有支撑的力量,慢慢躺倒身体,用受伤不是很严重的左手拉起被子从头到脚把自己盖个严实。
房间里寂静无声,三个人看着她在被子里把身体蜷缩在一起,被子下的身体微微抖动着,始终没有哭泣的声音传出来。他们都僵立着,没有人可以安慰她。因为真正可以让她悲,让她喜,让她展颜,让她落泪的那个人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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