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到了六月里,这日两人起的挺早,褚奕峰洗漱好了先去院子里舞了一会儿剑,凌霄倚着门看,颇觉赏心悦目,不多时道:“行了,一会儿出了汗别着了风。”
褚奕峰收了剑递给一边侍立的拢香,走到凌霄身边来笑道:“就这一会儿,离出汗还早呢,最近没练剑都生疏了。”
凌霄接过碧荷捧着的外袍来给褚奕峰披上,一笑:“这还叫生疏?我看着就挺好的,早上吃包子,行吧?”
“行。”褚奕峰不甚在意,“吃完饭我去军里……”
“今天军中事多吗?”凌霄打断他,一笑道,“要是不多就别去了,跟我去议政厅吧,你都多长时间没露脸了?”
凌霄这么一说褚奕峰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憨憨笑道:“不是有你么,我又听不懂那些东西,呵呵……成,今天我跟你去前面。”
凌霄一笑:“少说也得一个半时辰,你得坐的住。”
“知道知道,坐得住。”
确实,褚奕峰不但坐得住,还睡得香。
本来官员们看见了褚奕峰还是挺新鲜的,毕竟上一回见他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现在见王爷来了都打点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但褚奕峰在那一坐什么有用的也没说,出于习惯众官员还是将褚奕峰下首的凌相当做一把手,事事都跟凌霄商议,等凌霄跟众官员商议好后褚奕峰的回笼觉已经睡好了。
凌霄接过文书写好的扎子双手递给褚奕峰,恭敬道:“这就是刚才商议好的,请王爷大印。”
褚奕峰揉了下眼睛点点头接过,随意看了一眼,道:“很好,就这样吧。”说着下印,递给凌霄,梁丘杰出列道:“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的?”
凌霄心里叹气,梁丘杰这人不错,就是有时有些过迂了,可是见着王爷了,非得多说几句话才行。
褚奕峰显然被问住了,但也没失态,笑道:“各位大人辛苦,本王没有什么担心的了,不过……”
梁丘杰和众官员期待的望向褚奕峰,褚奕峰微微沉吟,那神色居然与凌霄沉思的时候有几分相像,褚奕峰一笑道:“本王是想着,咱们封地地广人多,每日大大小小的事也不少,各位大人这一早一站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三个时辰,未免过于辛苦了,不如以后在这议政厅内设立些椅子,大家坐着议政岂不更好?”
凌霄忍住笑,抬眼看殿下众官员的神色,梁丘杰不愧是凌霄看重的人才,闻言面色不动,劝道:“王爷,尊卑不可废,我等食朝廷俸禄,自然就该为国为民……”
褚奕峰最头疼听这些话,打断道:“众大人真的不累?”
众人马上表忠心,纷纷表示为了大褚为了王爷为了百姓站多少个时辰都没事,褚奕峰点头一笑:“你们不累就算了,凌相一直不发一言,你可是觉得累?”
凌霄忍住笑,刚要说话褚奕峰打断道:“既然凌相累,那以后就给凌相在我位子下首设一座位吧,叶钰!”
叶钰连忙出列:“下官在。”
“今后在我下首设一座位,准凌相殿前坐议政事。”褚奕峰一笑,“今后凡我封地内议政、宴会等,俱在本王下首为凌相设一座位,哈哈,众位大人什么时候觉得累了也跟本王说,也给你们设一座位。”
众人哪里敢受,褚奕峰发布了作为王爷在议政厅的第一条命令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散了后凌霄随着褚奕峰回府。
“你有什么要吩咐的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凌霄想起今日褚奕峰的言行哭笑不得,“什么时候想起这个来了?站一两个时辰算什么?”
褚奕峰一笑:“今日我在那里坐一个多时辰都累,更别说你是站着了,再说咱们俩……不用拘着这些虚礼。”凌霄闻言心里一暖,轻笑:“罢了,下官谢过王爷了。”
“走走,看看中午吃什么。”褚奕峰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午饭引走了,拉着凌霄去看午饭,饭后两人略在榻上歪了一会儿就起身去了燕子围场监工,凌霄指点指点,说了几个地方让人去改,两人逗留了一下午天擦黑才回的府。
“主子。”秦龙在府内等待凌霄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正想着去燕子围场去找人的时候凌霄回来了,凌霄看秦龙的脸色就知道应该是有事,转头对褚奕峰笑道:“累了吧?不行先洗个澡再吃饭?我去吩咐他们晚饭。”
“行。”褚奕峰笑笑,他也正想松快松快呢,答应着去了。
“怎么了?”凌霄将外袍脱了,秦龙跟进里面来,低声道:“史沛传话来,皇上已经拟好了立储诏书,只等着择吉日昭告天下了。”
凌霄忍不住嘲讽一笑:“真快……”说毕不再说话,静静的沉思。
秦龙看着凌霄的脸色,低声道:“主子……是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将慧王的事全抖出来?”
凌霄点头一笑:“果然是你懂我,我是在想……到底是现在将那些事捅出来效果好,还是日后效果更好一些。”
这个秦龙也说不好,各自有利有弊,没发生前谁也不知道哪个对慧王的伤害大一些。
凌霄轻抚腰间玉佩,半晌道:“现在捅出来……皇上为了不打脸,一定会尽全力将此事压下来,而且如今我们不在皇城,很多事插不上手去,未免掣肘,还是日后再提才能一击致命。”
秦龙想了想点头:“主子思量的是,那……就这么让皇上立慧王为储?”
凌霄点头淡淡道:“随他去,这皇位我不会去争也不会去抢,我要让峰儿名正言顺的继位。”
“是。”
……
同一时刻的承乾宫中灯火通明,皇上伏案疾书,一个老公公蹒跚着进了大殿,走近行礼道:“圣上,今日可要传召妃嫔?”
“不必,朕今日就宿在承乾宫。”皇上并不抬头,沾了沾朱砂批完一本折子放到左手边,“去吧。”
那老太监愣了愣,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起身去了。
出了承乾宫正殿外面等候的小太监连忙赶上来,扶着那老太监跨过高高的门槛轻声道:“江公公,圣上今日还不传召妃嫔?”
老太监点了点头,轻叹道:“无用,你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吧,老奴无用,娘娘早些睡了吧,圣上应该不会过去了。”那小太监“嗨”了一声,道:“成吧,江公公也早些去吧,我回去跟皇后娘娘复命了。”
凤华宫里皇后拿了银簪挑了挑灯花,微微垂首道:“知道了,下去吧。”
康嬷嬷看着皇后的神色,慢慢道:“娘娘不必心伤,圣上没见娘娘,可也没见别的妃嫔啊,只是政务繁忙抽不开身罢了。”
皇后轻轻摇了摇头,轻叹:“这话本宫听过多少次了,早就不信了,圣上刚登基时不比现在忙?可也没有这样,说起来……我也已经多日未见他了,本宫这几日总想……当初支持圣上争储是不是本来就是错的呢?”
此言一出康嬷嬷一下子变了脸色,连忙道:“娘娘!祸从口出,如今娘娘贵为中宫,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让圣上听见了更得……”说到这康嬷嬷自觉失言,讪讪不再说了。
皇后一愣,随即自嘲一笑:“怕什么?那日本宫不过是说启用曹容轩不妥,圣上就当着那么多宫人斥责本宫干涉朝政,如今他见也不见本宫,想要斥责本宫也不能了。”
“娘娘……”康嬷嬷轻叹一口气,半晌道,“圣上如今精神不好,脾气爆了些,哪是只对着娘娘呢?娘娘请细想,不说咱们朝,往上看看前朝……哪一位皇帝能只有嫡子?咱们皇上就做到了,这都是疼惜娘娘的缘故啊,就是民间也都说皇上与皇后和睦非常呢。”
皇后轻轻摇头:“若说和睦……以前本宫也这么以为,可惜现在……罢了,本宫要就寝了。”
康嬷嬷也是一脸的担心,轻叹一声伺候皇后梳洗。
夜过三更,承乾宫正殿外面一个伺候的小太监打盹不慎撞在了柱子上,“咚”的一声在夜里分外清晰,皇上手一抖,猛地站起来急道:“谁?!”
案前伺候的太监来喜连忙扶着皇上坐下,几步走到外面来,照着那不谨慎的小太监狠狠抽了几巴掌,骂道:“作死的东西!惊了驾你有几个脑袋赔?!”
转身进来躬身道:“皇上不用担心,有个不省事的小太监打瞌睡撞着柱子了,奴才刚教训过他了。”
皇上皱眉,揉了揉眉心,道:“去让外面的人散了吧,侍卫也离远一些,别再弄出这些动静来烦朕,来喜你留下来陪朕就好。”
众人依言听命,来喜走到皇上身后,劝道:“皇上,差不多就寝吧,马上就四更了啊。”
皇上摇摇头,轻皱眉:“睡下了总是梦见……还是再批会儿折子的好。”
来喜听了也不再劝,又给皇上换了盏茶,慢慢走到殿中央,轻手轻脚的将香炉打开轻轻拨弄里面的香灰,袖口不经意的擦过香炉,洒出不少白粉来,来喜像没看见一样将香炉盖好,转身退回皇上身后。
香炉中缓缓的升起一股白烟,半晌皇上垂下头,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来喜……给朕拿薄荷脑来揉揉头……”
来喜躬身答应着,进了里间取了薄荷脑来,顺手熄灭了几盏大灯,皇上头疼难忍并未察觉,来喜取了薄荷沾了些在手上给皇上按揉太阳穴,不多时一阵风吹来,皇上睁开眼,正要问殿中何为如此昏暗,来喜轻轻垂下了头,脸几乎贴在了皇上耳畔,轻声道:“二哥……”
皇上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浸透骨子里,赫然转头望向来喜,只见来喜直直的盯着他桀桀怪笑,随着面皮的抽动,脸上的一层皮竟慢慢的脱落了下来,慢慢的露出了里面熟悉的一张脸……
“二哥……你不记得我了?”来喜将脸上脱落的一层皮扯掉,轻笑,“我是老四啊……”
“老四!”皇上猛地往后跌去,一个不稳倒在地上,眼中的血丝几乎要破裂,望着来喜的脸几乎晕过去,灰败的脸上惊恐莫名,“真……真的是你……”
来喜慢慢的向皇上走过去,轻笑:“父皇也死了,我问他,为何当年要杀了我和王妃,为何不让我和王妃的尸骨入皇陵,我和王妃的魂魄日夜漂泊,很是孤苦呢……”
皇上看着来喜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风箱似的呼呼的声音,来喜咧嘴一笑:“父皇这才知道都是你在背后害我,所以让我来带你去见他,说清楚……讲明白……为何!要将我一家三口屠尽?!”
皇上眼睛越睁越大,只是说不出话来,金砖上的寒意自后背浸透到身体里,他使劲的往后退,来喜步步逼近,桀桀怪笑:“二哥……父皇在等你,母后也在等你,我母妃魏太妃也在等你……”
“y……y……”皇上努力的喘着气,来喜俯下|身来靠近他,轻声道:“二哥……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你可知道?来……跟我走吧……”
来喜始终不碰皇上一下,只是怪笑着靠近他,皇上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里发出金属摩擦似的声音,低声嘶哑道:“老……老四……”只说了这几个字,皇上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似的,目眦尽裂,嘴张大了抽了一口气,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祝余站起来,直直的看着地上躺着的皇帝久久没有动作,大殿中一时间寂静无比,祝余慢慢的将人皮面具戴回脸上,淡淡道:“有什么话,你去和父王和母妃说吧……”
不多时来喜慢慢的从承乾宫走出来,外面值夜的太监们过来道:“来喜公公,皇上可歇下了?”
来喜点点头轻声道:“好不容易睡着了,可别靠近了打搅了皇上,不然皮也揭了你们的!”皇上这几个月精神不好,被杖毙处罚的太监不是一个两个了,闻言都点点头,来喜点点头,转身去了……
翌日清晨,伺候皇上起身的太监犹豫了许久,直到卯时三刻时才壮着胆子进了承乾宫寝殿,几个小太监挂好层层纱帐,一个小太监推推身边的人小声道:“师傅……要我说……还是等来喜公公来了再叫醒圣上吧……”
“被打怕了?”那太监也是害怕,小声道,“小兔崽子,你以为我愿意进来?来喜公公今日休沐,早起开宫门的时候就出宫了,不然等我来拔老虎须?快点……”
“啊?啊啊啊!!!”
康佑一年六月初七,大行皇帝薨于承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