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场考试,姜喻曼一场不落,都守在了考场外。
为了不引起海秀和峰非的注意,开考第一天的中午姜喻曼特意跟助理换了车,之后的几场考试,她开着助理的车,徘徊在峰轩的车附近,远远的看着海秀和峰非。
几场考试,两人都是由峰轩接送的,峰轩怕误事,每场都是提前半个小时就把人送来,来得太早,考场没开放,峰非和海秀就在车上等。
得益于此,姜喻曼才有机会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两个人相处的点滴。
峰轩不太敢让两个人一直吹空调,车只要停下了,一般都将窗户打开了,透过小小的窗口,姜喻曼看着自己儿子放松的和峰非聊天,玩笑,偶尔还会主动去“欺负欺负”峰非——把不知从哪儿摘的花偷偷插在峰非头上;在峰非往他身上靠的时候故意躲开一点,被峰非捏耳朵教训后又笑着乖乖让峰非枕在他腿上,轻轻替峰非按摩眼眶。
姜喻曼不可置信的看着海秀对峰非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小调皮的神色,无法相信,这是自己儿子会做出来的事。
海秀已经很久没对她撒过娇了。
但对着峰非的时候,海秀显然没太多顾忌,那种发自内心的信赖和依恋让姜喻曼几乎觉得内疚。
反观峰非,纵然姜喻曼心情复杂,也不得不承认,他对海秀是真的好。
每场考试前,峰非都会把自己大哥轰下车,拉着海秀跟他说悄悄话,逗他笑,让他放松下来,峰非眼中的那种紧张在意骗不了人,他会不着痕迹的检查海秀的脉搏,反复摸海秀的额头,检查他有没中暑。
考试的第二天下起了雨,但天气依旧闷热着,让人难受,姜喻曼看着峰非打着伞下车,从拥挤的考生中间穿梭,去附近小超市给海秀买冰冻的矿泉水。
峰非下车那会儿雨有点大,姜喻曼看到他的下半身和手臂被雨打湿了些,峰非买好水后几步窜上车,用车上的毛巾把冰冻款泉水包起来,贴在海秀脸上,笑着问他凉快不凉快。
姜喻曼远远看着峰非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真心,又怎么能打动海秀呢。
自己儿子有什么病,姜喻曼自己心里最清楚。
最后一场考试马上开考了,姜喻曼看着峰非帮海秀打着伞,海秀抱着两人的考试透明袋,一起进了考场。
看了两天,姜喻曼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考虑了两天,姜喻曼却越来越不确定,该怎么处理了。
打心眼里说,姜喻曼自然是不愿意自己儿子和一个男生在一起的,她虽然听说过这种事,也并不歧视这类少数群体,但真摊到自己头上,摊到自己儿子身上,姜喻曼还是希望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升学,毕业,找个好女孩,成家,立业。
心里不同意,但要让姜喻曼开诚布公的跟海秀说,让他和峰非断了来往,姜喻曼也做不到。
先不提别的,海秀的病就是个□□,海秀这一年病情渐好,姜喻曼没胆子拿自己儿子的身体去赌。
孰轻孰重,姜喻曼心里还是分得清的。
最后一场考试,不长不短的两个小时,姜喻曼做了无数假想,最后又被她一一否定。
几个小时前,那扇车窗后,峰非含笑向海秀索吻,海秀羞涩的亲吻峰非,眼中幸福又满足。
交卷铃声响起了,姜喻曼疲惫的长吁一口气,决定暂时还是装什么都没发现……她舍不得让海秀难过。
峰轩的车缓缓驶了过来,峰轩放下车窗,看向姜喻曼,姜喻曼也发现了峰轩,她戴上墨镜,低头看手机。
峰轩从车上下来,看看姜喻曼的车,眉头轻轻拧起……他从昨天就注意到这辆车了。看样子也像是来接考生的,但两天了,每场按时按点来,但里面的人从不下车,也没接什么人上去,这就算了,这辆车从始至终还一直不远不近的停在自己车周围,一直没变过。
峰轩点了一支烟,一边吸烟一边往姜喻曼车这边走,刚要走近时,考场开放了,学生们蜂拥出来,峰轩看了姜喻曼的车一眼,又转了回去。
峰轩在观察姜喻曼,姜喻曼也在观察他。
早在第一天早上,姜喻曼就意识到了,峰非家里人,至少他大哥是知道峰非和海秀的关系的。
而且海秀也知道这一点。
姜喻曼心累无比,她这边立场无比被动,而峰家那边,竟已经和睦相处了。
姜喻曼心里苦笑,自我安慰,至少从这可以看出峰非是认真的。
雨已经停了,姜喻曼拿起手包下车,走到考场前等待海秀。
过了好一会儿峰非和海秀才出来了,姜喻曼深呼吸了下,对两人招招手,微笑:“这儿呢!累不累?”
海秀看见姜喻曼忙走了过来,终于考完了,海秀的眼睛亮亮的,脸颊微微泛红,语气略显兴奋:“妈妈,这次英语作文题目,我我押中了!我和峰非都写过很多次了,语法上都不会有问题,太巧了……”
峰非笑着对姜喻曼解释:“考试前海秀押了十几篇作文题目,挨个写了,也逼着我写了,还给我纠正了错误……没想到真的押中了。”
姜喻曼笑着揉揉海秀的头,轻声道:“考完了就别想了,好好放松,晚上想吃什么?”
“先回学校吧?”海秀解释道,“老师之前就说了,考完试回去拿一些报考指南,然后把教室里自己的书什么的全部运走,明天就有人来清理我们教室了。”
姜喻曼点头:“好,现在也还早,先去去你学校,不耽误晚饭……是不是觉得热?看你脸红的……”
峰非把手机开机,手机嗡嗡震动了几下,几条信息涌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簌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等着他们的峰轩。
峰轩对峰非点了点头,峰非看向姜喻曼,心中无数念头一闪而过,一笑:“学校里也没多少东西,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就不要了,剩下的我大哥一趟就能运回来。”
姜喻曼看着峰非,心情复杂,勉强笑了下:“不麻烦了,光海秀那些教辅材料就得有几麻袋了,我早就答应了同事,回来把海秀的书借给她们家孩子,不好扔的,我送海秀去吧。”
“我看您脸色不好,不太放心。”峰非语气诚恳,担忧道,“您在这儿等了多久了?是不是中暑了?”
姜喻曼从车上出来时没照镜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脸色如何,她摸摸脸颊,干笑:“没有吧……大概是有点累,没事的。”
姜喻曼被峰非一句话问的露了怯,原本伪装很好的表情瞬间多了些尴尬,海秀也察觉出姜喻曼脸色有点不对,焦急道:“真的等了好久?是不是中暑了?想不想吐?”
姜喻曼对海秀无奈一笑:“没这么夸张,可能是有点累……好了,跟妈妈上车吧,快去拿东西,别耽误晚上吃饭。”
峰非不着痕迹的把海秀拉到身后,蹙眉道:“您这么开车我不放心,这还下着雨呢,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峰非转头看向海秀:“去我哥车上,我替咱妈开车。”
姜喻曼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你……”
“这儿要不是不方便,我都想先找个地方让您休息休息。”峰非关切的看着姜喻曼,不容置疑,“车在哪儿呢?您带我过去吧,海秀,去我哥车上,这会儿咱们学校那边肯定堵了,咱们不走那条路了,我大哥他可能不知道怎么抄近路,你跟他说。”
峰非安排的合情合理,海秀不疑有他,点头,又对姜喻曼叮嘱道:“您要是觉得难受了马上让峰非停车,不行就先去医院吧。”
峰非在海秀头上揉了一把,心道你妈妈这是心病,去医院没用。
在峰非的坚持下,海秀上了海轩的车,峰非则去给姜喻曼当司机。
姜喻曼并不知道峰轩已经将她两天来一直守在峰轩车边的事短信告诉峰非了,只以为峰非是真的担心她,上车后感念道:“你有心了。”
“应该的。”峰非倒车,跟上峰轩的车,微笑,“随时随地的照顾年轻女士。”
姜喻曼一笑,看着窗外半晌无话。
雨又下了起来,车窗内积起了一层雾气,峰非抽两张纸巾递给姜喻曼:“帮我擦擦您那边的车窗行吗?我看不清右边的后车镜了。”
姜喻曼回神,忙点头,将车窗擦干净,峰非一笑:“我记得这不是您的车吧?”
姜喻曼点头:“送去保养了,开的别人的。”
峰非点头,等红灯的时候,他看到前面几个考生在雨中一边扔课本一边大哭大笑,淡淡道:“幼稚。”
姜喻曼看着峰非,一笑:“你是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峰非摇头笑:“也不算。”
姜喻曼问道:“那辆车上是你大哥吧?刚也没来得及打招呼……我听海秀说,你小时候你大哥带你比较多。”
“是,我上幼儿园那会儿我爸妈的生意做大了点,没时间管我了,就让我哥带我。”峰非一笑,“我哥脾气不好,我小时候又皮,没少挨揍。”
姜喻曼微笑:“看上去不比你大太多,那也挺不容易的了,海秀就吃亏在……没有一个好父亲,给他树立一个好榜样。”
峰非挑眉:“他一样好好的长这么大。”
姜喻曼眼神黯然:“还是有影响的……我查过,男孩子成长环境中如果没有一个良好的男人的形象存在,容易让他,让他……”
“让他变成同性恋?”峰非绕过一个路口,语气平静。
车厢中空气瞬间凝重了。
姜喻曼静了片刻,道:“你刚才不让海秀上车,是怕我对他说什么吧?”
峰非承认的痛快:“是,高考已经结束了,少了这层防护罩,不是没这种可能。”
姜喻曼看着峰非,道:“所以你准备先对我戳破这层窗户纸?”
峰非坦然:“比起不知道在将来哪天被捅出来,还是我先说的好……至少现在海秀不在场。”
姜喻曼眼底隐隐有些怒气,道:“你……也知道他受不了刺激的,那以后你们被别人发现,那些闲言碎语……”
“海秀只在乎他在乎的人,我也一样。”又是一个红灯,峰非停下车,他拿过放在后座的书包,顿了下低声道,“阿姨,我对海秀是真心的……海秀以前吃过不少苦,我不想让他再受罪了,我想让他每天的开开心心的。”
峰非看向姜喻曼,语气隐忍:“他上学这些年,过的不好,别人上学吃苦吃三分,他吃的苦就是七分……”
姜喻曼侧过头去,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就这样,他也从来没抱怨过什么,对谁还是一样好……”峰非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一年前两人刚认识那会儿,海秀以为倪梅霖误会自己欺负他,冲进办公室为自己说情的场景。
峰非眼眶红了,沉声道:“他应该没跟您诉过苦吧?但他不说……不代表他真就不难受,对吧?”
姜喻曼竭力隐忍,不让自己哭出来。
红灯结束,峰非启动车子,道:“海秀吃得苦已经够多了,今天是他中学时代最后一天,等他一会儿拿到毕业证,出了校门,以前的烂事儿,就全留在校门里了,从此以后……我不想让他再受一点罪了,您能成全我吗?”
姜喻曼擦了擦眼泪,缓了片刻,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强硬一些,反问道:“你凭什么保证,不会再让他受一点罪?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其实……”
峰非把自己的书包递给姜喻曼,道:“这本来是晚上我要拿给海秀看的,现在提前给您看吧……”
姜喻曼蹙眉,她打开峰非书包,书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
姜喻曼失声:“这是……”
“这是海秀因为他那该死的病要吃的药。”峰非咬了咬牙,道,“他初中那会儿出了什么事,他后来得了什么病,我早就知道。我刚认识他那会儿,没这些东西,他都不敢去学校……我不是没想过以后,我对他表白前我就都想到了,我乐意。”
峰非三言两语将自己给海秀逐步换药的经过交代清楚,一字一顿:“凭什么可以保证不让他受一点罪?就凭我可以让他不用再吃这些药。”
峰非承诺掷地有声:“只要是我在,海秀不会再吃一点苦,我自己做他的药。”
姜喻曼眼泪蜿蜒。
峰非一字一句,全戳中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姜喻曼点了点头:“好……”
“只要是我在,海秀不会再吃一点苦,我自己做他的药。”
另一辆车上,峰非的声音透过峰轩的手机回荡在车厢中,每一个字都重重的打在了海秀心上。
峰非上车前给峰轩打了个电话,峰轩接通后发现峰非半晌没说话,峰轩明白了峰非的意思,将手机调成公放,峰非和姜喻曼说的每一句话,他和海秀都听的清清楚楚。
海秀怕被姜喻曼听到自己的声音,死死咬牙,压抑哽咽,眼泪滂沱。
他心惊胆战,掩掩藏藏一年的病……居然早就被峰非发现了。
峰非没有觉得他是神经病。
峰非一直在默默的帮他治疗,帮他戒除那些对身体极有害的药。
原来他的病已经好了。
原来他早已从过去那段晦涩的经历中走出来了。
峰轩手机中,传出姜喻曼一身微不可闻的“好”,海秀如同被赦免的死徒一般,崩溃大哭。
峰轩和姜喻曼的车子依次停在学校操场外。
车窗外,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
学校上方的天空上,湛蓝澄澈,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