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寒也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小心翼翼的躬身将折子递了上来,褚绍陵拿过打开看了看一笑:“左大人办起案来倒是快……”
下午的时候不过是随口吓唬了他们几句,这才几个时辰啊,竟将人都已经扣下了。
里面卫戟收拾好衣裳也出来了,王慕寒躬身:“卫大人好。”
卫戟点点头:“公公好,皇上……可是查出来了?”
褚绍陵点点头将折子递给了卫戟,卫戟细看,他原本以为敢闹出这样大的事的人必然背后有什么大势力,要不然就是甄家或是褚绍阳的旧部什么的,没想到竟只是万善镇里的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姓沈名万山,外面传此人为“沈神仙”,以前在南方卜卦,后来不知为何得罪了当地的里正活不下去,当时正赶上褚绍陵大军凯旋回皇城,沈万山就随西征大军一路北上来了,原本在皇城边上以给人卜卦,给宅子看风水为生,一月前去了万善镇给一处凶宅做法事,不知怎么的就住在了万善镇中,号称自己是神仙下凡,乱世中来普渡众生的。
沈万山跟自己那几个徒弟装神弄鬼的竟唬住了万善镇里的人,加上这一段日子皇城中总有大丧事,沈万山更是有的发挥了,跟百姓说新帝是下凡来历劫的仙人,新帝暴虐,与他在天庭时就不睦,如今自己见他来危害百姓不得已也来到凡间,只为了普渡众生免得遭受褚绍陵的荼毒。
沈万山自己说还不算,又徒弟暗自教导万善镇里的幼童,教他们传唱歌谣,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不少人竟信了他的说辞,真将沈万山当神仙似得供了起来,每日里供奉不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沈万山收了数百徒弟,已然形成了气候。
卫戟叹为观止:“这沈万山……别的不行,造势倒是个好手。”
褚绍陵若有所思,淡淡道:“百姓纯善,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一心想吃饱饭,鼓动他们最是容易,更何况原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依据的,人对鬼神多有敬畏,拿这个来造势最容易。”
卫戟看着折子:“他说……皇上是下凡历劫的仙人?”
褚绍陵笑笑:“你信?”
卫戟正色点头:“皇上本就是天人,别的是瞎说的,这个是真的。”
卫戟细看那折子低声道:“如今这沈万山和他的徒弟都关起来了,皇上预备如何?”
褚绍陵冷笑:“原先不是说了么,为首者诛九族,其余者诛三族,等刑部细查结案后诛沈万山九族,诛其弟子三族。”
卫戟想到了白日里梓君侯对他说过的话,犹豫了下低声道:“皇上刚说了,百姓纯善,只是被这妖道迷惑了,他收的那些弟子多是万善镇里的百姓,他们家里人也都是寻常百姓,真的诛三族……”
褚绍陵淡淡一笑:“没诛他们九族就是朕仁慈了,卫国公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来跟朕求情么?”
褚绍陵并没将内室的宫人打发了,王慕寒和十几个宫人听了褚绍陵的话心里都捏了一把汗,王慕寒跟着褚绍陵时间最长,听出来褚绍陵已经动气了,怕卫戟受了连累,一笑道:“皇上,卫大人最是个心慈的人,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卫大人年纪还小,哪里懂得许多呢?”
卫戟早也摸透了褚绍陵的脾气,心里也不很害怕,躬身道:“臣不敢,臣只是觉得沈万山罪无可恕,诛其九族太宽宥了,皇上不如……诛其十族,连着他的那些徒弟一起斩了。”
褚绍陵明白了卫戟的意思,忍不住轻声笑了:“然后他那些徒弟的三族呢?”
卫戟见褚绍陵消了气放下心来,笑道:“皇上仁德,都诛了沈万山的十族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就罢了吧?”
褚绍陵失笑:“罢了,都听你的。”
王慕寒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不禁佩服卫戟,褚绍陵放下脸时也就他还敢接着劝谏,王慕寒奉上笔墨来,褚绍陵在折子上交代了几句王慕寒带着宫人退下了,褚绍陵揽着卫戟一边轻吻一边问道:“以前装生气还能吓吓你,现在也不害怕了,是长大了所以胆子也大了?”
卫戟抿了下嘴唇:“皇上就算真的动怒也不会对臣如何,何况只是吓唬臣呢?臣恃宠生娇,所以放肆了。”
褚绍陵一笑:“越来越会哄我了,没事,我就喜欢你放肆……”褚绍陵在卫戟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卫戟耳朵瞬间红了,褚绍陵笑笑拉着卫戟转过了屏风……
沈万山的案子没几日就了结了,刑部尚书见褚绍陵不欲多做杀戮倒回不过神来,躬身问:“皇上,不再多加惩处沈万山的徒弟了么?”
褚绍陵点头淡淡道:“卫爱卿劝诫了朕良久,那些人的家里人多是平民百姓,无辜受牵连也是可怜,朕心不忍,就放过吧。”
刑部尚书闻言忍不住看向卫戟,卫戟依旧是人前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刑部尚书点点头:“圣上仁德。”
褚绍陵偏过头看了卫戟一眼,一笑:“此事不过就是一个妖道假借神明的闹事,说起来也只是为了银钱罢了,这事不大,但朕不希望以后再出现这种妖人,他能借着个什么名头聚众敛钱,那岂不是也能借着什么名头收兵造反了?”
梓君侯点点头:“正是,以后各地的官员更应留意些,万万不可让这些人钻了空子,这样的事不能再出了。”
早朝之后褚绍陵打发卫戟去军中给卫战送一封折子,自己留在承乾宫密召了钦天监中人议事。
钦天监的正使自褚绍陵登基后还没有幸得见天颜,这会儿听到传唤忙不迭的来了,磕过头后却不见褚绍陵有动静,正使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瞅见褚绍陵在看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去。
殿中安静的很,褚绍陵随意的摆弄着一串佛珠,慢慢道:“自开春这天气一直不好,今年何时才能天暖?”
正使叩首道:“回圣上,今年年景不好,臣等已经算过了,总要过了二月才好些。”
“哦……那也没几日了。”褚绍陵慢慢的数着佛珠,半晌又问道,“前几日,皇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沈万山的事,你可清楚?”
正使顿了下点点头:“臣略有耳闻。”
褚绍陵笑笑:“说起来这沈万山与你们倒是路数也差不多,都是掐指一算定乾坤,随随便便就能看见别人前世今生,实在有趣。”
正使闻言额头上浸出汗来,连忙剖白道:“皇上!臣等从未妄议过朝政!钦天监的差事都是世袭,臣等自小跟着叔伯学着看天象看星辰,别的一概不通,殿下刚说的这些臣丝毫不懂。”
“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褚绍陵含笑看着正使淡淡道,“你们哪里只会那些呢,批命数断命格的事,你们也会啊。”
正使连忙摇头:“那沈万山是胡言乱语,自古断人命格之事臣只在话本上听说过,哪里真有这种事呢?”
褚绍陵将佛珠拢在手上一笑道:“正使忘了么?那朕提醒你一句……你可还记得天启十四年春,你曾给人断过命格的。”
正使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褚绍陵说的到底是什么,天启十四年春?
褚绍陵好心提醒道:“就是甄太嫔入宫的那一年。”
此言一出正使身上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豆大的汗珠从头上坠落,褚绍陵冷冷道:“看来是想起来了。”
前事回笼,正使身上冷汗不断,天启十四年春,甄太嫔,他当然想起来了,那一年他拿了褚绍阮的银子,在太后问起甄思的八字时自己说了甄思命中凤鸾高飞,是个极尊极贵的命数,就因为自己的那句话,原本要嫁与褚绍陵的甄思被皇上收入了后宫。
而后褚绍阮将他找了去,呵问他为何胡言乱语,那时候他才知道褚绍阮给他的信被掉了包,褚绍阮原本只要他说甄思有宜男旺夫之相,阴差阳错,到自己手里的信上却写着甄思是母仪天下的命,正使一直不懂到底是哪里错了。
褚绍陵冷笑:“还一直不知道吧?那封信,是朕换的。”
正使瞬间全明白了过来。
天启十四年,彼时正是褚绍陵与甄家斗的最厉害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不过是褚绍阮用过一个棋子罢了,出了事后正使也曾惴惴不安过,怕褚绍陵日后找自己的麻烦,但过了这许久褚绍陵一直没理会,正使就以为自己这条小鱼被褚绍陵漏过了,谁想到今天突然被提了出来!
正使只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紧紧的盯着,胸膛里的心被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了,正使惊恐的看着褚绍陵不知该说什么,求饶?解释?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褚绍陵怎么又翻出来了?!
正使不住磕头,口中“圣上饶命”不绝,褚绍陵淡淡道:“朕一直没发作你,是因为你还有用,所以才留着你的一条命,这条命想要不想要,还是看你。”
正使连连答应着:“只要能为圣上尽心的,罪臣万不敢辞,万不敢辞。”
褚绍陵一笑:“不是什么为难你的事,朕只要借着你这张嘴说几句话罢了。”
正使点点头,褚绍陵将事情交代给了他,淡淡道:“比起当年你胆敢助褚绍阮谋算朕来说,这并不难吧?”
正使连忙叩头不止,连声答应下,褚绍陵放下脸来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你要有一点做的不合朕的心思了,朕直接就结果了你,全当是清理甄氏旧部了,明白么?”
正使惜命的很,连忙道:“圣上放心,罪臣定当将功赎罪,以谢圣上不杀之恩。”
褚绍陵摆摆手:“去吧。”
正使跪安,满头冷汗的去了。
褚绍陵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把玩,沈万山的事提醒了他,人总是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敬畏的很,比起不断的让卫戟建功立业来赢得人心,还不如神棍的一番胡言乱语更能唬人呢,遥想当年武则天以女子身登上帝位,之前不也自称是弥勒佛转世来造势么,可见这些怪力乱神之谈多么好用。
褚绍陵心中轻笑,为了以后自己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外面通报卫戟回来了,卫戟听说褚绍陵在偏殿连忙过来请安,疑道:“皇上来这边做什么?”
“没事做过来看看……”褚绍陵随手将那串佛珠递给卫戟了,“今早去慈安殿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太皇太后赏的,老玛瑙珠子串的,给你玩吧。”
卫戟思绪被佛珠带走了,低头看着红艳艳的珠子点点头:“谢……谢皇上赏赐。”
“你们这些人啊……就会口头上谢恩。”褚绍陵轻笑,“得了朕多大的恩典也只会这么一句,这就没事了?”
卫戟垂眸,脸微微红了,褚绍陵笑笑,他也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知道他爱害臊,越是这样越是喜欢欺负他,褚绍陵在卫戟头上揉了一把故意道:“我说什么了你就脸红了?嗯?卫国公,你是想到哪里去了?”
卫戟摇摇头不说话,褚绍陵笑笑:“行了,也不早了,跟我去用膳,今天中午有你喜欢的九酿鸭掌。”
卫戟抿嘴笑了下跟褚绍陵去了。